作者:duoduo
贾玩正听人说着陕西那边的风物人情,忽然看见门口挤进来一个脑袋,正是得他吩咐悄悄盯着贾珍的四月,四月拼命打着手势,抹脖子上吊的,好不着急的模样。
贾玩告了罪出来,四月不等他开口,伸手一指停灵的登仙阁:“爷!了不得了,要出大事!”
贾玩见他急的不行,也顾不得细问,快步向登仙阁奔去。
登仙阁的大门紧闭着,里面静悄悄没有半点动静,守在外面的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贾玩刚上台阶,就听见里面“哐当”一声响,像是水盆之类的东西被人奋力打翻的声音,贾玩顾不得多想,一脚踹了上去。
只听“砰”的一声响,大门敞开,光线一下子照进幽暗的灵堂,让里面两个纠缠不休的身影瞬间僵硬下来。
两人都是一身素衣,小丫头瑞珠正用手拼命撑住眼前的柱子,她被贾珍一手捂住嘴,一手抓住后脑的头发,额头红了一大块,渗出丝丝缕缕的鲜血,眼睛里满是恐惧。
地上的火盆被人踢翻,里面的草纸、烟灰散了一地,还在零零星星的烧着。
“大哥这是做什么呢?”
贾珍脸色铁青,松开手,干咳一声,负手道:“这小丫头烈性的很,见主子去了,竟要触柱殉葬,幸好我拦的快,不然已然跟着去了。”
瑞珠的眼泪扑簌簌直下,几欲摊倒。
能将杀人灭口,用这般正义凌然的口气说出来,贾玩对贾珍的认识,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事到如今也懒得同他多说,“哦”了一声,道:“这样忠心的丫头,的确是难得,正好我那里侍候的人都快跑光了……这丫头,我要了。”
并不等贾珍说话,便吩咐道:“四月,还不扶瑞珠姑娘去我们院里,让玉盏好生照看。”
四月应了一声,进来半扶半抱的将瑞珠拖了出来,瑞珠泪眼朦胧的看着逆光站在门口的贾玩,“哇”的一声大哭出声。
贾玩看了眼贾珍,似笑非笑道:“大哥,节哀。”
转身要走,却被瑞珠一把抓住衣袖:“爷,我们奶奶还有个叫宝珠的小丫头,求爷也一起收了吧!不然,不然……”
……
贾玩院里,已经重新换了衣服、梳了头的瑞珠、宝珠两眼通红,重新对贾玩见了礼,瑞珠将宝珠支开,对贾玩道:“爷有所不知,我们奶奶……原不是病死的。”
这个贾玩知道,不光贾玩知道,阖府都知道,却依旧问道:“怎么说?”
瑞珠抹泪道:“因前天晚上……闹了一整夜,昨儿白天也闹哄哄的,所以晚上不到初更主子就睡下了,我也比往日睡得沉些。
“后来快二更天的时候,我忽然惊醒,才发现主子不见了。
“我忙叫了宝珠一起来找,谁知屋内屋外找遍了也没见人,只好叫醒了小蓉大爷,小蓉大爷又去找了珍大爷,带了人到处找,二门的人说奶奶进了会芳园,没出来……
“我们去了会芳园,也都没有,园子门夜里上着锁,根本不可能出去,我们又继续找,最后在荷花池边上,就是前儿晚上有东西出来的地方,看见了一双绣花鞋,那是我亲手给奶奶做的……还有我们奶奶的……”
她哭的泣不成声,道:“我们奶奶的大衣裳,就在荷花池里漂着……大爷派了人下水去捞人,捞到快天亮也没捞到……大爷就赏了银子,让我们说,奶奶是得了急病去的……”
见她哭的伤心,贾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让玉盏好生照看,然而瑞珠坚持要去给秦可卿守灵,贾玩想着贾珍应该不会再对她做什么,便由着她和宝珠两个去了。
这一场丧事的风光,让贾玩一个现代人大开眼界,足足四十九日,和尚道士诵经做法,日夜不停,几乎每日都有人前来吊唁,遇到正日子更是宾客盈门……甚至贾珍为了好看,还花了银子想给贾蓉捐个官,可惜因贾蓉不久前才被圣上杖责过,未能办成。
会芳园停灵四十九日满,而后出殡,入葬后尚要在铁槛寺做三日的安灵道场。
铁槛寺中条件简陋,王熙凤便带着宝玉、秦钟和贾玩三个一起,去不远的馒头庵暂住。不想秦钟和馒头庵的智能小尼姑看对了眼,整日腻在一起胡天胡地,让贾玩为秦可卿好生不值,也不耐烦在这里多呆,第二天一早,便回了城。
三日后,做完安灵道场的贾珍、贾蓉、尤氏等,才回了宁国府。
贾玩早已等候多时,那三个刚坐下喝了杯茶,贾玩便进了门:“大哥,我有话要和你说。”
贾珍一脸疲色,道:“今儿晚了,有话明儿再说吧!”
贾玩道:“很重要的事。”
贾珍想起他要运来的那批东西,神色稍霁,道:“那就长话短说!”
贾玩道:“不相干的人都下去吧,若大嫂和蓉哥儿有兴趣,可以留下听听。”
几个丫头看向贾珍,贾珍挥手,令她们出去,有些不耐烦道:“现在可以说了罢?”
贾玩这会子,也懒得再守那些虚头巴脑的礼节,走近了些,支着两条长腿,侧身坐在太师椅的扶手上,他模样生的好,条儿也正,这样无礼的举动在他做来竟相当好看,对贾珍微微一笑,道:“大哥,父亲生前一心修道,我觉得,我们之间也该有个人子承父业才好。”
贾珍皱眉,道:“什么?你要去做道士?胡闹。”
倒也没多少反对的意思。
反正他对这个弟弟,一无感情,二无好感,留在府里碍手碍脚碍眼,走了倒清净。
贾玩道:“大哥理会错了,我的意思是……想请大哥你,出家去做道士。”
他一字一句,吐词清楚,听得三个人呆若木鸡,好半日才反应过来。
贾珍勃然变色:“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疯了?”
尤氏也怒道:“你这是什么话?哪有当弟弟的开口让自己哥哥出家做道士的道理?”
贾蓉看着贾玩,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他对自己这个小叔叔的印象,就是年纪小,长得好,脾气好,耳根子软好拿捏……做梦都没想过,他这个好拿捏的小叔叔,有一天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让他父亲出家去做道士?
他是疯了吧?
他父亲是宁国府之主,世袭的三品将军,而且最是贪花好色……让他去当道士?怎么可能?
道理什么的,贾玩已经懒得再讲,便是要讲,也不必讲给贾珍这等人听,他笑笑,从袖子里,抽出一块白色丝帕。
丝帕一角,绣着几只素淡的兰草,丝帕上有血迹斑斑的字迹。
贾珍一见,便变了颜色,他怎么会不认得,这是秦可卿惯用的?那几只兰草,正是秦可卿亲手所绣。
那么上面的字迹……
贾玩将丝帕随手扔在案上,道:“或者说,大哥更愿意看见,秦钟小相公,拿着这个东西,去顺天府击鼓鸣冤?”
贾珍一把夺过丝帕,手都在抖,且越看手越抖:“这是……这是……”
双手一合就要将它撕碎,不想贾玩伸手在他腕脉上一掐,便不由自主的松了手。
贾玩接过飘落的帕子,不紧不慢的将它重新塞回袖子。
贾珍伸手来抢,被他一推便摔回椅子上,贾珍伸手指着他,神色狰狞道:“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快给我!”
贾玩道:“我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或许是路上捡的,或许是有人送我的,又或许是有鬼送我的……谁知道呢?啊,或许是父亲显灵也不一定?父亲不是很喜欢,半夜三更丢东西玩儿吗?”
想起那一夜惊魂,贾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再想起秦可卿的死,想起这段日子的心惊肉跳,剐了他的心都有了。
颤颤的指着他:“原来是你!原来都是你在搞鬼!我……我……杀了你个小畜生!”
又对贾蓉怒喝一声:“你是死人吗?”
贾蓉这才如梦初醒,正要扑过来抱住贾玩,便听见“咔嚓”一声,只见檀木太师椅的椅背,竟被贾玩轻轻松松的掰了一小块下来,单手捏着一揉,就被搓成碎屑丝丝缕缕的掉了下来……顿时吓出一声冷汗,哪里还敢动?
贾玩腿一撑,站直身子,语气平静道:“明儿一早,或者大哥你上书朝廷,说你已经看破红尘,决意追随父亲出家为道,一心修行,不问世事,将这宁国府的爵位,交由我来继承,或者……”
他笑笑,道:“或者小秦相公带着这封秦氏的临终血书,去顺天府击鼓鸣冤,状告当朝三品爵威烈将军,在丧父重孝期间,□□儿媳,至其投水而亡!
“有物证在此,我院子里,还有两个活生生的人证,铁证如山……是去吃牢饭,还是做道士,大哥,你自己慢慢斟酌,明儿一早我再来听音。”
贾玩说完,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想起一事,回身道:“还有,不要想着对小秦相公动手,那边我早安排好了,只等人自投罗网,不信大哥尽管去试,看会不会罪加一等。”
“畜生!畜生!”贾珍跌足大骂,遥遥指着他的手颤抖的如同风中落叶:“我自认待你不薄,你在这宁国府,吃穿用度,哪一样少了你的!你竟然这样处心积虑的害我!
“绫罗绸缎、玉粒金莼,竟养出个白眼狼来!我告诉你,休想!你休想!我便是死了,也绝不会让宁国府的爵位落在你的手上!”
贾玩一击掌,笑道:“这个主意倒好,比做道士还要来的爽利!那么大哥你快去死吧!
“若明儿一早你便死了,我便将这帕子烧的干干净净,爵位也绝不染指半分,就让蓉哥儿安安心心的承爵……你意下如何?”
贾珍气的急雨昏厥:“你……你……你……狼子野心,不得好死!”
贾玩淡淡道:“或者去死,让蓉哥儿承爵,或者去做道士,这三品将军,由我来做,或者告上公堂,你被夺爵发配,我们变卖了这宁国府,安安心心做个庶民……大哥,你只有一夜的功夫,好好选。”
贾珍怒骂道:“为什么?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贾玩淡淡道:“我记得我告诉过你,姐姐的亲事,我不同意。”
“你说,长兄如父,我们的亲事,由不得我们自己做主……这句话,我也不同意。” ,,,.,
第24章
竟然为了这个……竟然为了这点小事!
贾珍一口气咽不下,两眼一翻, 生生晕了过去。
尤氏慌着上前掐人中, 贾蓉忙叫人请大夫, 贾玩转身离开。
过了半个时辰, 尤氏贾蓉联袂而来,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贾玩如何不知道他们是因何而来, 吩咐入座上茶, 道:“我知道大嫂和蓉哥儿想说什么,不过我主意已定, 你们不必再劝。”
既来了, 怎么可能不劝?尤氏道:“玩兄弟, 我知道是你大哥对不住你和惜春妹妹,但你们到底是亲兄弟, 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为什么非要弄个你死我活?
“这样手足相残, 日后传了出去,也不好听,便是玩兄弟你得了爵位, 也难施展不是?”
“不若这样, 我替你哥哥应承一句,惜春妹妹的亲事, 就此作罢, 以后你们两个的事, 你们自己做主,我们绝不多一句嘴……如何?”
说是替贾珍应承,贾玩怎么会不知道这就是贾珍提出的条件?
这个条件,若换了以前提出来,贾玩或许还会心动,但在这种情形下,就有些可笑了。
这会子,贾珍已经自身难保,拿什么拿捏他们两个的婚事?拿本就握在贾玩手中的东西,来和贾玩交换条件?这生意经倒是背的不错。
只是尤氏有句话说的不错,在这个时代,无论做什么,名声尤其重要,否则举步维艰,处处掣肘,而他此时此刻,远没有强大到可以肆意妄为的地步。
所以,名声这东西,能不坏,还是不坏的好。
手指在茶盏上轻轻摩挲片刻,道:“秦氏,不是普通人吧?”
尤氏、贾蓉原一脸期待的等着他回话,不想他一开口,却是全不相干的,愣了下后,尤氏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当初是王家做的媒,我知道的时候,老爷已经定下来。”
但这已经不寻常了。
秦业只是个小官儿,并无根底,家里连儿子拜师的二十两束脩几乎都拿不出来,秦可卿又只是他从养生堂抱来的孤女,这样的身世,贾珍将她抬来做个二房还差不多,怎么会正儿八经聘了,给自己将要承爵的儿子做正室?
且做媒的,还是王家。
贾玩再度从袖中取出那方帕子,放在茶案上,道:“实不相瞒,这东西,原是假的。”
尤氏、贾蓉两个顿时目瞪口呆:帕子是假的,已经够让他们震惊了,但更让他们震惊的,是贾玩竟就这么直接告诉他们真相。
贾玩道:“我年纪小,没多少见识,却也知道,一个有爵无实的三品将军的儿媳妇,又是那样的出身,何以惊动这么多的王公贵族亲来吊唁?连堂堂亲王殿下,都前来路祭。
“京里的旧事,我所知不多,也不清楚秦氏到底是什么来历,但她的出身,一定不寻常。”
尤氏、贾蓉对望一眼,都沉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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