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步先生奔现记录 第30章

他盯了一会那双浑浊的眼睛, 脚下控制不住的后退了半步, 彼此接触的嘴唇分开来，而那具尸体就像是失去了支撑一样，朝名侦探软绵绵的倒去。

下意识伸手接住的江户川乱步：“……”

尸体是有重量的，它不同于轻飘飘摸不着的鬼魂，一个人的重量施加在自己身上, 让他不得不顺着半坐下来，让怀里的尸体半躺。

看着这张熟悉的脸, 江户川乱步恍惚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巴, 随即抿了抿唇, 迟疑的唤了一声：“翎？”

在他睁开眼之后, 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港口、船只、各种各样的人, 还有名为神城翎的鬼魂，这片完全空白的空间里只剩下侦探和他的死者。

声音在空间里回荡了几回才消散, 然而他呼唤的人并没有给他回应。

翎的鬼魂并没有一起进入特异点——也对, 要是能进来的话, 也不需要江户川乱步帮忙带出自己的尸体了。

那么, 他要怎么样破坏掉这个特异点，把尸体带出去？

按照神城翎的说法，这具尸体已经成为了特异点的核心, 也就是说，只要核心没有被损坏，特异点就会一直存在。

可他要怎么样破坏核心？江户川乱步没有异能, 更没有接触过特异点，关于特异点的情报，除了来源于神城翎和太宰治的简要说明，就是自己的猜测。

他努力的参考少得可怜的特异点案例，可惜并没有从其中找到能用的方法。

可既然神城翎放心的让他进来，肯定是相信他有办法解决特异点的问题，他一定是知道方法的。

要怎么样才能破坏……

江户川乱步的目光又一次聚焦在神城翎的尸体上。

要破坏核心，而这具尸体就是特异点的核心，他需要破坏掉翎的尸体。

怎么样才算破坏？

要用刀把它剁得面目全非？先不说江户川乱步有没有那个力气，就是单说一点，他身上也没有刀啊！想要把一个人的手脚砍断，起码得是专门剁骨头的大刀吧。

或者说是意识层面的破坏，比如说只要江户川乱步认为它被破坏了就可以？可是这么大一具尸体摆在面前，他又不会自我催眠，怎么都达不到这种效果的。

名侦探思索着。

也许可以换个角度想——一开始，他为什么要找翎的尸体来着？

是源于他和翎的谜题游戏，只要找到了人，翎就会什么都听他的，只不过后来事情发生了变化，从找人变成了找尸体，这个谜题游戏里就增添了新的东西，他想要让男朋友入土为安。

按照社会的主流葬礼，基本上都是火化之后再埋进墓地里……火？

江户川乱步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怔愣。

他记得翎说过，找到尸体之后，他就可以碰到神城翎了。

可他是碰不到鬼魂的，他能碰到的只有现世的实物，就比如怀里的这具尸体。

也就是说，如果他把尸体烧了，就好像之前很多次，他把别的东西烧给神城翎一样，把这具尸体也烧给对方，翎就能拥有身体了……？

不仅达成了破坏核心的目的，还对尸体进行了一番火化，翎还能拥有身体出现在现实，这简直完美得不能再完美了。

那么问题来了，他哪里弄来火？

江户川乱步的表情古怪极了，他想起了一件事，伸手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打火机。

他下水的时候换了潜水服，但幻觉里的他是穿着平时的衣服，这就导致了他的口袋里竟然还放着他拿来时不时烧东西给神城翎用的打火机。

火是有了，那么第二个问题来了。

江户川乱步不是没常识，想要把尸体火化，温度起码要几百度到一千度，这个小小的打火机又能干什么？它顶多就是点燃一下尸体上的衣服和头发，给皮肤加点烧灼的痕迹。

它只是个小小打火机，连喷火枪都不是，它办不到啊！

难道是他想错了办法？真正的办法不是火化？

江户川乱步皱起眉，并不认为自己想错了，那就是还有什么信息是他忽略了的。

他陷入沉思，一只手托着尸体的脑袋，一只手无意识的把玩着打火机，“啪”一下点燃火焰，又松手让它熄灭。

微小的火光在他眼中忽亮忽灭，淡淡的热意从火焰中传到他握着打火机的手上，那丁点大的火并没有烧到他的手上，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正想着怎么样才能点燃大火，那小火苗便一次比一次大，火舌几乎要撩到他的手指来。

原来是这样啊。

名侦探看着那已经称不上小火苗的火焰，橘色照映在了他的眼中，像是在他眼里也同样点燃了一团火。

他依旧穿着幻觉里的衣服，所以这里是幻觉。

因为是幻觉，只要他想，他甚至可以毁天灭地。

当然，名侦探不需要毁天灭地，他只需要回溯过去，找到真相，最后给逝去了四年的死者一份安宁。

江户川乱步将尸体平放好，打火机的火焰逐渐靠近它的衣角，在那角布料被顺利点燃后，他往后退了几步，安静的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火焰越烧越旺，滚烫的热浪朝名侦探席卷而来，但他没有继续往后退，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大火吞噬了尸体，烧光了衣服和毛发，碳化了皮肤和血肉，水分在空气中蒸腾，飘散着死亡的味道。

有一阵海风拂过，带着水分的腥味，吹散了从尸体中散出的腐朽，横滨的海埋葬了许多生命，而此刻，它的风声在愉悦，送别一位终于从海中得到解脱的灵魂。

是死亡，亦是新生。

纯白的空间震动起来，无数道裂痕出现在了江户川乱步的周围，海水从缝隙中溢了进来，抹过他的脚腕、膝盖，渐渐上升，也带走了尸体留下的骨灰，带着它们走向大海。

江户川乱步一动不动，直到海水没过他的头顶，他瞬间从幻觉中回归了现实，眨眼过后海中的压力便死死地压着他往下落去，这片大海依旧残酷地对待每一个落水者。

但是没关系。

有一只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他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牵手发生在鬼故事里，那个时候，江户川乱步被鬼压床的压力压得动弹不得，和现在他被海水的压强压住何其相像。

只不过，这次他睁开了眼，清晰的看见了和自己交握的手。

还有彼此的无名指上，圈住他们的戒指。

第48章

江户川乱步知道自己在做梦。

否则怎么解释他面前的这个大概十岁的神城翎呢？

“你是谁？”小孩子长大了会模样十八变, 但这不妨碍江户川乱步看得出来这是小时候的神城翎，他警惕地盯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青年，嘴巴抿成一条线, 旁边两颗显眼的痣都写着“离我远点”。

翎又在搞什么鬼啊？

他都把特异点破坏掉了, 尸体也烧了，翎应该已经获得身体了，虽然不知道活没活，但记忆的最后时刻停留在了他拉住对方朝他伸过来的手，至少说明事情已经结束了吧？

接下来不应该是他从水里爬上岸吗？他是怎么突然出现在梦里的？

十八年前的京都当然还没有现在繁华, 江户川乱步站在街边，扫了眼陌生的景象, 将视线投向下方的小孩。

小孩后退了一步, 自以为隐蔽的观察四周, 规划着逃跑的路线, 试图远离这个拦住自己的怪人。

不得不说，江户川乱步现在的形象有点乱糟糟, 他浑身湿透了，一副刚从水里爬出来的样子, 头发贴在脸上, 遮挡了他半张脸, 让他看上去就很不正经。

狼狈的名侦探打量着十岁的神城翎, 他穿着小学的校服，背着书包，一脸乖乖学生的样子, 怀里抱着一个大纸袋，散发着新烤面包的香味。

这就是翎说的，他小时候很喜欢吃的面包吗？

江户川乱步很想恶趣味的喊一下神城翎的名字, 不过他喊出来的下一秒，小朋友怕是要直接跑路了，于是他只是说道：“我有点饿。”

小朋友疑惑了两秒：“你可以去买吃的。”拦我做什么？

江户川乱步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钱被抢了。”

是被抢劫了吗？难怪这幅模样。小朋友自以为自己懂了：“所以你想吃我的面包？”

“不可以吗？”江户川乱步理直气壮，“老师有没有教过你，小朋友要乐于助人。”

“老师还教过我不要和陌生人讲话。”小朋友气呼呼，“你要是没吃的，应该去找警察，而不是抢我的吃的。”

江户川乱步眨眨眼：“我没抢啊，我在征求你的同意。”

小朋友从未见过如此无赖：“……”

他的表情扭曲了几下，咬牙切齿道：“那我给你一个，你别缠着我了，我要回家了。”

江户川乱步点头：“好啊好啊。”

然后他就看见小朋友打开了抱着的纸袋，露出了里面松软可口的面包，香味瞬间随风扑鼻，原本只是找借口和小朋友搭话的江户川乱步竟然真的觉得自己饿了。

“给你。”小朋友拿了张纸巾，抓出一块面包递给名侦探。

面包是神城翎最喜欢的奶油面包，白色的奶油被挤进里面，看着像是放大版的泡芙，只要捏一下，奶油就会溢出来，流得满手都是。

很香的面包味，很香的奶油甜，爱吃甜食的江户川乱步承认，他也喜欢这个面包，难怪能让神城翎念念不忘那么多年，只是他好像说面包店关门了，真是可惜啊，不然他一定要去尝尝。

现在嘛，能够在梦里尝尝也不错。

江户川乱步接过面包，一边想，翎让他做这个梦的目的是什么？总不能就是让他尝尝奶油面包多好吃吧？

他想着，将面包往嘴里塞。

奶油的软绵口感在嘴里蔓延，发酵得刚刚好的面包被牙齿嚼动着，口中的淀粉酶分解了淀粉，丝丝的甜味和奶香充斥了他的味蕾和鼻腔，勾起了前所未有的食欲。

真的很好吃。

江户川乱步咽下一口，本能的继续啃面包，很快他就啃完了一个，还在遗憾的回味时，面前的小朋友又递过来一个。

“给你。”男孩年幼的嗓音响在耳侧。

也许是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一看就饿坏了，小朋友的良心觉得应该再给他一个。

江户川乱步的想法从脑中滑过，继续啃第二个面包。

面包其实不小，按照江户川乱步的饭量，啃完两个面包应该半饱了，可是他的肚子还在咕噜噜的叫着抗议，恐怖的饥饿感让他的胃部止不住的抽搐，他几乎是动作机械地再次接过递过来的面包吃下。

甜腻的味道在嘴巴里堆积，几乎到了有点恶心的地步，江户川乱步却还是觉得饿，非常饿。

他满是食欲的脑子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不停的吃面包？

在意识到的那一瞬间，可怕的感觉飞速离他远去，江户川乱步摸着平坦的肚子，恍惚地看向又一次将面包递给他的神城翎。

那个十岁的孩子居然长大了，在名侦探吃了不知道多少个面包之后，他的模样变成了名侦探最熟悉的25岁的年纪，脸上正挂着浅浅的微笑。

“吃饱了吗，乱步？”

江户川乱步听到“吃”，又嚼了一下嘴巴。

“咔。”

他的牙齿咬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