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光与清辉
哪晓得,闻颐书帮是帮了,一句好话都不多说。回来一路,池望知道他叫闻颐书,其他一概都不晓得了。
小厮一下子不说话了,低着个脑门,而后嘀嘀咕咕的,“要么是个瞎的,要么不是老京城,哪有碰到国舅爷都不巴结的。”
池望听到这话立时就火了,怒斥道:“你若再这般,就立刻滚回去。”
终于,那小厮闭嘴不敢多话了。
下人的一番话,叫池望原先还不错的心情一下变得忧虑起来。想到梁煜从江南回来后同自己说的那些话:其实在百姓眼里,咱们这些人哪有什么好坏之分,都是一个样子,总归逃不过仗势欺人四字而已。
池望原也不以为然,此时竟也懂了这一句话的意思。
他自诩家风清正,从无有纵容下人在外作威作福,败坏名声的行为。可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而已。池望自认身无叫人攀附之位,然而一个国舅爷的身份就已经叫一些人以为攀上他就可以上天入地。他身边小厮是如此,那府中其他下人如何?
一时想到多少高门的垮塌全因内里的根子烂了,池望立刻警觉起来。想着这次回去之后,当要把家风整治一番才是。
虽说是外甥舅舅,但池望与梁煜的年纪相仿,从小也算一起长大。这位殿下的志向,池望自然深知。绝不可叫池家因不能好好管束奴役,纵容刁奴横行霸道,成了昭王殿下被人攻讦的把柄。
如此想着,他随步走到昭王府角门,叫人敲了门进去。梁煜和梁灼竟然都在。原是九月末乃是皇后娘娘千秋,三人特意为了此事商讨来了。
梁灼一见池望,便嚷起来:“瞻远,你怎得来的这样迟?”
池望,字瞻远。
“对不住,回时马车坏了,请了人帮忙才赶回来,”池望冲二人拱了拱手。
梁煜道:“不曾耽误什么事,来坐吧。”
三人复又坐下,奉茶一轮。
池望说:“今早去城外看了一圈儿,那一片金桂种的极好。花农说,到了皇后千秋那日便是开得最好的时候。到时运至宫内移栽,不知添上许多彩。”
顿了一顿,他看向梁煜,“也亏得你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可比那些死物风雅上许多。”
梁煜捧着茶盏,摇头道:“这可不是我想出来的。”
能想出这么个折腾人法子的除了闻颐书也没有其他人了。送给皇后生辰的东西,梁煜都愁了快半年了。纸单子上勾了一圈儿又一圈儿,一个合意的都没有。闻颐书无意从他面前路过,瞧见纸单子上的东西,眼睛都直了。
“这,这都是给,给谁的啊。”
梁煜被他那副眼射金光的样子给逗得直发笑,言说是为了准备皇后的生日特意挑选的东西。只可惜都不合心意。
闻颐书拿着被淘汰的礼品单,舌头抽搐,口水差点流下来,“那,是哈,皇后娘娘嘛,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些,这些都算不上啥。”
说实话,昭王殿下愁国事都没这么愁过。以皇后娘娘那个性子,似是什么都不挑,什么都凑合,可实际上和闻颐书一个性子,挑的不得了。想叫皇后娘娘满意,难度等同于叫闻颐书不挑剔。
闻颐书流着哈喇子,把礼单子翻了个遍,看到好几样自己心仪的东西。砸吧了一下嘴唇,转头对梁煜说:“我给你出个主意。”
皇后出生在十月,正是丹桂飘香之时。提前半年叫人买上几百株桂树,在城外泥土厚肥的地方栽种上好好养着。到了生日前,叫人连盆带土移植到皇后宫中。届时香飘百里,成就一片金香海,可比那些个摆件来得有意思,无比雅致。
闻颐书随口乱诌,梁煜却真觉得这个方法好。人还在江南呢,就着人回长安加办。果真买了好几百株,又请了育花培树的能手兢兢业业养了半年,果真养出了一片金香海来。
途中,梁灼知道此事,拉着池望过来参合了一脚。
而这几日,梁煜从早到晚都在宫内忙碌,没有时间过问此事。于是便由池望每日去城外的庄子里转一圈,明日便是将桂树移植到清宁宫里的日子了。
“今日回城马车坏了,得了好心人救助,才免了从门外跋涉之苦,”聊完了皇后寿辰的事情,池望提起方才的事情。又言因小见大,见微知著。将偌大的府邸中,若纵容刁奴欺上瞒下,狐假虎威必有祸端。
“皇后生辰在即,当时要清彻一番,莫叫出了纰漏。”
梁灼听他叨叨了一大长段,脑袋都大了,僵着额头道:“你们哪里来的这么多的因小见大,见微知著?不过是群奴才罢了,何来这么大的胆子?”
池望看着他不以为然的脸,肃然道:“若是他们借着你的名号,自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们敢叫老子背黑锅!”梁灼大怒。
梁煜略抬眼睛看了他一眼,道:“自然是有的。”
恭王殿下并非一个真正不知好坏是非的纨绔。只不过他是皇子,在他眼里的轻重缓急与平白民丁眼中的高低大小,是全然不一样的。譬如地上掉了十文钱,若是寻常百姓怕是急得乱发蓬头,可在他眼里,甚至在他那群王府下人眼里可能连眼睛都不多扫一下,
被小舅舅和兄长一点拨,梁灼也明白过来了,沉着脸说:“若算起来,我府上可比外祖,皇兄这里轻浮得多。”
又一想,自己是个没实权的皇子,当不至于如此。可马上顿悟过来,对于有些人来说,一个皇子的身份已经够了。
三人在昭王府中思量着要如何整治家风的时候,闻颐书叫庐山赶车,特意往宁荣街的后街绕道。路途不近,庐山一脸疑惑,问自家公子为什么不同那个什么池公子一起去昭王府。
“干嘛一块儿去,在人舅舅面前,表演怎么和他外甥相亲相爱么,”闻颐书挑着扇子皮笑肉不笑的,“没那兴趣,而且……”
庐山接问:“而且什么?”
“而且我不认路。”
憨厚的庐山被逗乐了,摇着头说:“大爷又逗我呢。”
闻颐书哼了一声,“谁逗你了,我说真的。”
庐山只当他在玩笑,闭着嘴继续赶路。哪里晓得闻颐书其实也不算说谎。他还真不认识从前门进昭王府的路。说实在的,来长安这般久,他也只来过一次昭王府。还是叫人从后门走的,打死不愿从前头进去。
梁煜实在不懂他这执拗的心思从哪里来,结果被闻颐书一句不想多见你们家的人给打发了。惹得他又气又无奈,再多说几句,就被闻颐书威胁:要是再啰嗦,我就不来了。
只好任由他去。
车轱辘颠颠到了宁荣后街,绕了一圈,终于见到传说中的黑油小门。庐山上前敲门一问,薛蟠竟是不在。
“大爷,人不在呢,咱们回去吧。”
闻颐书道:“正是要他不在才好。”
说罢,亲自下了车走到那扇黑油小门前。
开门的是个极老的嬷嬷,乍见一个如花似玉的公子爷站在门口,一时都呆了。且说到了长安这地界,薛蟠日日出去鬼混,都是他去见别人,哪有什么像样的人来找他?她人又极老,耳背得慌,根本反应不过来。
看到闻颐书风度翩翩,还以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唬了一大跳。咋咋呼呼地就叫嚷起来:“有,有,有官老爷老拿大爷了!!”
这一声杀猪一般的喊叫响起来可不得了,霎时间整个梨香院都翻了锅了。
你道是为何,原来薛蟠在金陵打死人后,整个薛家都战战兢兢的。家里皆是些老幼妇孺,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吓个半死。闻颐书通身气派,冒充个官老爷的确不是什么大问题。吓得薛家上下都以为是金陵那边事发,叫人来拿薛蟠了呢。
里屋的薛姨妈正与女儿说话,猛听到那一声嚎,立刻头晕脚软大哭起来:“这……这……不是已经解决了吗!怎么又来人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叫我日后怎么活啊!!”
薛宝钗见娘亲都快哭晕过去了,忙把人扶住,又是抚胸口又是拍背心连声安慰。叫人出去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想到若真是来拿哥哥的心中亦是慌乱无比,又对莺儿连声道:“快,快去请琏二爷来,便说是官差莫名上门找哥哥来了。”
莺儿吓得脸煞白,慌不择路地去了。那头薛姨妈终于反应过来,高声叫喊让人去通知薛蟠快逃,莫要回家。然后自己抹着泪,冲出了院子就要喊冤。
闻颐书原被那老东西嗷一嗓子嚎懵了,还想耐着性子解释两句,哪像这老货跑得比兔子还快,仿佛他会吃人一样。长这么大,他还没这样被人晾在门口过,目瞪口呆。哭笑不得了一会儿,他扯扯袖子准备离开。
哪想里头冲出来一个中年妇人,淌着眼泪冲着自己就奔了过来,大喊着:“我儿冤枉啊!”
没一下功夫,就被各种尖叫穿耳而过的闻颐书终于忍不住,额头青筋直跳,心中爆粗道:你儿子冤不冤枉关我屁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请个假哈,周四继续更新
第15章 章十五
薛姨妈心里烧慌,不顾仪态地奔出二门。却见那门没有凶神恶煞的官爷,却站着一位风流多情的少爷。那一阵哭声一下子就刹住了,错愕地钉在原地。
闻颐书被一惊一乍地弄得很不耐烦,瞧见猛然窜出来的一个富贵妇人,心中自然有了猜测。那等烦躁的情绪没有表露在脸上,挥了挥手叫庐山上前解释。
庐山有礼地上前一步,含笑问道:“可是薛家太太?”
薛姨妈惊了一惊,心道还好没慌张地把女儿也拉出来,否则可是失了大礼了。却见那年轻公子往门内一站,叫门房把大门给关上,阻隔了外头的人窥视的视线。
她立时松了一口气,捋了捋鬓发,道:“失礼了,你们是?”
“我家主子姓闻,上京时曾与薛公子巧遇相识。曾有言再聚,只是我家主子一直忙着科举不得成行。如今既已空闲,便不好爽了薛公子的约。今日便亲自找来了……”庐山顿了一顿,有迟疑地模样瞧了薛姨妈一眼,道,“看来今日薛公子不在家呢。”
听到这番话,薛姨妈简直比刚才还有惊愕了。她哪里不知道薛蟠整日出去,见得都是什么狐朋狗友,哪想到他竟还能认识一个读书人。
又想到自己刚才那番失态的样子,脸骚得通红,舌头都不利索了,“这,蟠儿他,不在家呢。”
庐山道了一声原来如此,便欲告辞,说待下次再来。然后也不等薛姨妈开口,跟着闻颐书便走了。按理来说,有客上门不该如此失礼。可她家皆是女眷,根本不可能招待闻颐书。然后方才闹了这么一出,丢脸都丢到天边去了,此时更不好挽留了。
只能瞧着这位通身皆是气派的貌美公子推门走了。
薛姨妈恍恍惚惚地回到里屋,薛宝钗便满脸焦急地迎了上去,“妈妈,可还好。”
“无妨,只是一场误会,”毕竟上了年纪,这么闹一场,薛姨妈便觉得有些疲惫,“并不是什么官差,而是你哥哥的朋友。”
薛宝钗犹自疑惑:“什么朋友,招呼都不打便上门?”
“竟是个读书人呢,”将事情如此这般说了一番,薛姨妈竟然生出些许欣慰之感,“你哥哥竟也要出息了,原与读书人结交,不枉我养他一场。”
说着便要拭泪。
薛宝钗忙安慰了几句哥哥必会出息的话,扶住母亲让她上炕休息。直等薛姨妈睡着了,她才退出房门。忽而想到方才慌乱之间,竟叫人去通知薛蟠快跑的话,急得又唤人来,叫人把薛蟠拦住。薛家又一阵人仰马翻,就听外头荣国府琏二爷来问,官差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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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儿随意靠在炕头,平儿在给她理账本儿。一阵脚步声,贾琏从外头掀帘子进来。她乜了一眼,哼笑道:“什么事儿,慌脚鸡似的叫你过去。”
“能有什么事儿,”贾琏一脸白跑一趟的晦气,“惶惶遣了人来,说是官差来拿薛大傻子。一问,结果是个误会,认错人了。”
凤姐冷笑:“我说么,金陵那事儿早结了,谁这么不长眼到荣国府门口拿人?还走的后门?”
贾琏道:“妇道人家,能有什么见识。”
这话立刻换来凤姐儿一声冷哼,他连忙改口,笑嘻嘻地凑过去,“我说的她们,奶奶是天底下第一女英雄,见识比那些男儿还强些呢。”
被恭维了一句,王熙凤心里得意,嘴里犹不饶人,“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轻嘴笨,拿个针当棒槌使。被夸两句便想飞,死心眼儿不晓得通融,也不知多少人在背后恨我呢。”
贾琏哪里不知凤姐儿真实意思,嘴里绽了蜜一般,夸了又夸,直哄得凤姐儿笑出声才罢。
一时,贾琏出去了,平儿从外头进来。凤姐又问怎么回事。
平儿便将从莺儿那打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全说了。倒是都真的,贾琏并没有撒谎。
王熙凤这才放心下来,粉面略冷,凤眼含讥,“什么事儿巴巴都找我们二爷。便是官差来了要拿人,我们爷还能拦住不成?也不瞧瞧他什么身份。”
平儿觑见凤姐脸色,也附和道:“是呢,若真是官差,还要连累我们呢。”
“姨妈终是年纪大了,”凤姐摇头,翻着手看自己新染的指甲,叹息不已,“一点风吹草动便兔子似的。也不想想,京城哪管得金陵的事。金陵又哪管得我们四家的事。”
平儿亦是笑,“谁都比不上我们奶奶有胆识。”
正道是:一惊一乍小风波。既然已经是结了的案子,着实不该怕的。倒是薛蟠被懵头懵脑地告知,有官差要来捉他,吓得一马鞭跑出了城外。等薛家派人找到他的时候,天都黑了,城门也管了。凄风苦雨在外头过了一夜,天堪堪亮才回来。
又听说闻颐书来找他,没见着人就走了。心里又气又怒,冲着老娘发了一通邪火闷闷到头睡下,自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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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千秋在即,内侍省、礼部、光禄寺、太常寺皆是忙得脚跟磕脑勺。梁煜梁灼两兄弟亲自监督着那百株桂树移栽清宁宫,十里一片金香海,甜香满溢大明宫。皇后欢喜的不得了,直说寿礼符合心意。
不等梁煜开口,梁灼就已经替哥哥邀功,说是闻颐书的主意。
“你们两个懒的,偷了别人的东西,借花献佛,”皇后打趣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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