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朗沁
那是一个多年前的夏日雨后,他巡幸江南,在济南大明湖畔赏玩风景,却在偶然间回眸,看到一个清丽至极的少女,手持莲花,嫣然而笑。
雨后荷花,倾国倾城,这是何等的绝世容光,只在那一瞬间,他就觉得整个大明湖的风景,也不如那个少女唇角的微笑,令天空失去颜色。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原本是告诉雨荷一定会接她进京,他也确实是把这件事情放在了以上,似乎还因此降下了一道口谕。但是......但是后来却了无音讯,他也因为国务繁忙而终究忘记了。
今日得到提示,他还是在瞬间想起了那个女子。
雨荷......雨荷,你已然离世了吗?从此阴阳两隔?
这是我们的孩子吗?雨荷?
你看,时间过得太久了,腾都有点忘记了你的样子了,这个孩子长得像不像你?
乾隆默默地看着永璠苍白的脸,回想着他昏厥之前所说的话,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
趁着这会,和亲王和永璋已经有选择的将他们如何认识永璠的事情说了出来、和亲王当然没有说出怀疑永璠是早就算计好了引他出来,而永璋也把自己和永璠初遇的事情略微改了一下,都说是偶然相识。
乾隆听得默默一叹,和亲王和永璋的话里都是永璠好的一面,乾隆听得又是心酸又是骄傲。
慢慢的,乾隆挥退了伺候的人,将当年发生在大明湖畔的那点子事情说了一遍,连同永璠昏厥之前在他卫边说的话和自己的猜想。
开始的时候,除了和亲因为早就听到了永璠的话,再加上他自己的一点猜想,因此也没有多少惊讶;倒是永璋有点不可置信的听着乾隆说的一切,但是看乾隆说的言之凿凿,仿佛已经认定了的样子,又不得不相信。
兄弟?永璠竟然和他是兄弟,是皇阿玛的儿子!
还有紫薇......如果她真的和永璠是孪生兄妹的话,那紫薇不也就是他的......
永璋心绪大乱,看着昏过去的永璠,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应该黯然!
和亲王虽然平日里有些不着调,但在大事上还是不含糊的,而且永璠的事情本身就已经牵扯到了王府、太妃。这若是换了平常,像这种涉及帝王隐私的事情,弘昼绝对是有多远就走多远,决计不让自己搀和进去,和亲和皇帝、太后的关系再亲密,也赶不上皇帝的名声。
还有他那个妹妹夏紫薇,和亲王偶然想起了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美丽少女,和永璠的相貌有着三四分的相似。
这么说来,这夏永璠和夏紫薇,岂不就是......
不......我不能够就这么武断!
如果永璠和紫薇不是皇帝的儿女,那自己就要将他查实了,如果是的话,那也要将责任完全推开。虽然永璠今天救驾,但是皇帝未必就是真的想认这两个私生的子女的。这当初夏雨荷要是只生了夏紫薇还好,如今生的既然是龙凤骑驴双胎,可就难办的多了,要是自己窜梭着皇帝认了,说不定皇帝头脑发热还真的就会这样认下,但是事后万一有什么事情,说不定就会牵连到自己的身上,虽然不至于要了自己的命,但是失了圣宠遭皇帝不待见还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和亲王道:“皇上,虽然事情都对得上,但是永璠现在还没有清醒,以臣弟看不如等这孩子清醒了再做确认为好。”
“还需要确认什么?”乾隆不悦的看了和亲王一眼,又看着手臂上还带着伤的永璋,感性的说道:“若非是骨肉亲情,永璠又岂会冒着性命之危再次救朕,还是替朕挡了匕首。永璋也是如此,这就是最好的证明。哦......听说他还有个妹妹叫......叫紫薇是吗?”
我的个皇帝哥哥耶,就算如此,在皇家血脉的事情上头还是要谨慎再谨慎为好才对吧。而且就算是真的,难道您还打算嚷嚷出去么。
“皇阿玛谬赞,儿臣只是恰巧赶到罢了。”永璋听得乾隆夸赞,赶紧谦虚道:“如果当时有别的兄弟在皇阿玛身边,儿臣相信他们也一定会奋不顾身的救皇阿玛的。”
永璋越是这样,乾隆就越是觉得以前实在是亏欠这个儿子良多,听到永璋这么说,不由想到:当时永琪的位置,可是比永璋还要靠近朕啊,怎么就没见他来救朕呢。唉,可能真的同永璋说的那样,只是一时没有反映过来吧。
温和的拍了拍永璋的肩膀,乾隆心里到底是落下了阴影。
转头看着和亲王一脸哭丧的样子,不由气哼哼说道:“哼,弘昼,朕没有你想的那么昏聩,朕已经安排了暗卫去永璠家里找朕当年留给雨荷的画和扇子了,还要他们把那夏紫薇给偷偷地带进宫来询问!!!是偷偷去的,不会惊动任何人。至于济南那边,朕也已经派人了。”复又说道:“今晚的事情绝对不能够让第四人知道,都给朕把嘴巴闭严实了!”
“是,臣弟(儿臣)遵旨。”弘昼和永璋齐声说道。
发了一通威之后,乾隆又要转过头去表现慈爱了,永璋上前说道:“皇阿玛今天受了惊吓,还请先回去休息吧,五叔也请去休息,永璠这里有由儿臣来照顾。”
乾隆似乎很是满意永璋对于兄弟情意的呵护,温言道:“朕知道你和永璠在民间就已经认识了,但是你今天身上还带着伤,这里交给奴才们就好。”
“永璠曾经救过儿臣,儿臣不亲眼看着永璠醒来,放不下心。”永璋抬头说道,眼中满是恳求。
“你这孩子,就是纯良。”乾隆感慨道:“对了,永琪呢?”乾隆呼来太监问道。
“启禀皇上,令妃娘娘昏厥过去了,五阿哥送令妃娘娘回寝宫休息了。”高无庸道。
什么!和亲王和永璋都是一阵惊骇的互视。
五阿哥身为一个成年皇子,竟然送一个年轻的庶母回寝宫,这......这件事要是落到有心人的眼里,恐怕就是一阵宫闱丑闻!
“什么!他竟然......”乾隆的脸色铁青,但是他并没有想到什么宫闱丑闻上头去,只是想着,朕这个皇帝遭到了刺杀他都不来进孝,老佛爷受了惊吓他不去探望,竟然只取关心一个不是自己亲母的妃嫔!
当然,乾隆的性格本就多疑任性,已经存下了这个种子,以后还能够想到什么,谁也不知道。
他也不想想,老佛爷连惊带吓都已经休息了谁又会去打搅,况且现在刚刚经历了一场刺杀,宫中人人自危,都是呆在自己的寝宫里足不出户,这也是一种规矩,又有谁会在这个时候到处乱窜!
乾隆铁青着脸,走到永璠的床边,看着永璠俊美的脸上满是苍白,似乎还因为痛苦而微微的抽搐着,再看着永璋缠着白棉布的手臂,正一脸担扰的看着自己和永璠,脸上的表情渐渐柔和。
“高无庸!”乾隆突然出声。
“奴才在!”高无庸看着乾隆面无表情的脸庞,心里隐隐泛起一丝不安。
“传朕谕旨,三阿哥救驾有功,封为贝勒,赐封号:‘循’”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循’者,有遵循良好品德、本质纯善、也有长生长寿之意,乾隆赐下这个封号,算是极高的赞誉了。
更为重要的是,在乾隆现在的儿子里,除了已逝的大阿哥受封定亲王、二阿哥受封端慧太子、七阿哥受封悼敏皇子外,其余诸子皆无封号,就是现在备受宠爱的五阿哥也是如此。
“皇阿玛,儿臣还......”永璋也吓了一跳,没想到乾隆竟然会突然册封他。
“还有,因三阿哥有伤在身,回宫后在北五所暂住,等贝勒府修好之后再出宫。”乾隆制止了永璋的谦让,淡淡的开口。
“奴才遵旨!”高无庸躬身道。
“永璋,恭喜你小子了。”和亲王拍了拍永璋的肩膀恭贺道。
永璋微微笑了一下,领旨谢恩,他......也受到皇阿玛的重视了吗?
乾隆对永璋叮嘱了几句,要他不要太过劳累,就带着和亲王离开了,永璠的事情,他还要连夜查查。
不幸被乾隆抓了壮丁的和亲王无奈的跟着走了,永璋挥退了伺候的奴才,探了探永璠的额头,用不太灵便的单手去给他拧一条帕子敷在额头上。
在他转身的时候,并没有注意躺在床上的永璠微微睁开了双眼,那双澄澈无暇的眼瞳里,闪过一抹妖异的光芒。
第三十四章 影后
清晨,圆明园九州清晏,皇帝在此办公之地。
和亲王弘昼原本想要趁机溜走,却被诚心想要拉他下水的皇帝给逮住,哭丧着脸站在台下,心不甘情不愿地搀和到这件事中来。
乾隆的御台前摆放着一卷画轴和一柄折扇,展开一看,正是雨后荷花和烟雨图,笔墨印章,皆是自己的手笔。
还有一叠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不得不佩服宫廷暗卫的手段,仅仅一个晚上就将夏氏兄妹在京城一年多来的情况查了个七七八八。
虽然连夜派往济南的人还没有回来,但是在乾隆的心里已经是信了个三成!
而现在在乾隆的面前,还跪着一个一身素服的美丽少女。
明眸如水,眉目婉约,虽然不如永璠那样的天人化身,俊美无匹,但是那清丽柔美的样子,却更加像是记忆中那个曾经对他持莲而笑的女子。
不错,是的,看着眼前的夏紫薇,她有着和夏雨荷七分酷似的柔美面容,眉目间却还充溢着三分夏雨荷所没有的高华气度。
乾隆初次看到紫薇的时候,远比看到夏永璠的时候更加的震撼,更加的令她感到似曾相识!
或者说,和永璠不同,得到了他的提示,乾隆才能够隐隐约约从脑海中浮现出夏雨荷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但是看到夏紫薇和夏雨荷那足有七万想像的外貌,那早已经在他脑海中被遗忘的女子,这才完整而又清晰的浮现了出来。
那个女子,也曾经是如此的美丽、如此的温婉,用着和紫薇一样崇敬的眼神看着她。
那个曾经被他辜负的女子,在济南的大明湖畔,整整苦守了十六年啊!
这十六年的岁月,她是怎样的度过,可曾朝思暮想、可曾夜不成眠、可曾怨过、可曾恨过......
乾隆觉得他已经沉寂了多年的心房开始在一种掺合了愧疚、虚荣等等怪异心情下被溢满了。
他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还是风华正茂的青年时的岁月,已经很久没有被这种深情所感动过了!
这后宫中的女子,每一个都说受着皇上,但是乾隆心里多多少少的知道,她们或多或少的是为了家庭的昌盛、自己的荣华富贵、儿女的地位......但是像夏雨荷这样仅仅只是纯粹着爱着他,为了他甚至不顾世人的眼光和唾骂,毅然决然的生下孩子,抚养长大,最后落得青年早逝,最终连个名分也没有。
这样纯粹而炽烈的情感,恐怕一生之中,都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了!
原本就有些愧疚的乾隆,一见到与夏雨荷极为神似的夏紫薇,瞬间就把这种愧疚又给放大了个七成!
“民女夏紫薇叩见皇上。”夏紫薇现在可不是原著里那个只会哭哭啼啼,第一次见乾隆就激动的连思维都顿止了的,上不得台面的小女子了。
虽然那天性中的感性没能够拔出,依旧是一副热泪盈眶的模样,但是却没有丝毫的给人以小家子气的感觉,反而显得落落大方,气宇高华。
这对兄妹,都不简单!和亲王眼光何等老练,又不像乾隆那般有着脑抽的潜质,因为目中精光掠过,确实不动声色的在一旁边看戏。
他虽然一直颇得乾隆的信任,现在乾隆又对这件事没有什么隐瞒的,反而像是要使唤他做些什么,但是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他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起来吧。你就是夏紫薇,是......和永璠一样,都是朕和雨荷的孩子?”
该死!谁能够告诉我这是个什么状况?难道皇上他已经知道娘的事情了?哥哥呢,现在怎么样了?
想到永璠曾经和她说过,这认亲之事非同小可,绝不仅仅只是认下了就这么简单的,毕竟皇室天家。这皇子和公主什么的是想都不用想了,更有可能面临的是暗杀和软禁!
夏紫薇心乱如麻,刚才她已经很关切的冲过了永璠的情况,但是乾隆却是目光一凝,似乎在顾忌着什么,只是说永璠现在正在休息,要她不用担心。
夏紫薇......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大哥......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情、这么无耻、这么无理取闹!
你怎么可以把这么艰难的认父问题抛给我这么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大哥,你何其忍心!
夏紫薇的心理素质还是很不错的,在心里凄楚的哀怨了一番之后,很快的就进入了状态。
呼......暗自深呼吸了一口气,再慢慢抬头时,已经换上了一副激动无缘,热泪盈眶的脸。
美丽的水眸中闪过了崇敬、思慕、惶恐......等等诸多的神色。
这个孩子的眼神,是多么的像为朕挡刀后,倒在朕怀中的永璠啊!乾隆是一个感情极为丰富的人,在刹那就解读出了这一双美丽的眼瞳中所流露出来的情感是如此的情真意切,如此的深邃!
“皇上恕罪,您的问题民女知道答案,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紫薇轻轻地说。
“为何?”乾隆不由得愕然。难道雨荷她,只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了永璠,却一直瞒着紫薇么?不......不对,紫薇说的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但却,‘知道答案’。
“皇上想要民女如何回答?是问皇上一句‘您还记得,十六年前,在那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还是,‘蒲苇韧如丝,磐石是不是无转移?’”紫薇凝眸一叹,幽幽的问道。
乾隆浑然一震,仿佛眼前又出现了当年那个在大明湖畔对他持莲而笑的美丽女子,那些年少轻狂的往事,那些许多年来都不曾再有过的激情余韵......
乾隆回忆起这一幕幕,脸上不自觉的涌现出动容之色。
“‘雨后荷花承恩露,满城春色映朝阳,大明湖上风光好,泰岳峰高圣泽长。’”夏紫薇幽幽的念出了这首诗,心中却是暗自诽谤,这种程度的,顶多只能够算得上是打油诗,真是难为娘亲一代才女,却终日当个宝似得收藏了。但是脸上还是做出一副无比敬仰的样子:“或许皇上想要知道的......是这个。”
“雨荷她......她时常给你们念着朕留下的诗么?”乾隆满脸的怀念悲戚。
确实是常念,而且是一天到晚悲伤春秋的念,念的耳朵都要听得起茧子了,不知道有多少次哥哥都听得差点暴走,最后每次只要和娘亲独处,哥哥就会随时准备着一团棉花悄悄堵着耳朵。
“民女从幼年时起就常听娘亲念起这首诗,也曾经好奇的问娘亲这诗是何人所做,但是娘亲每次都只是幽幽的叹息,然后不停的落泪,渐渐的,民女也就不敢再问了......”紫薇哀伤的说道:“直到娘亲在逝世之前,才......才将一切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了民女兄妹,民女和哥哥这才知道......这才知道......”
乾隆沉默一阵,低声道:“告诉朕,你们......你们这些年来是怎么过的?你们这一路是怎么进京的?雨荷她......她走的可安心么?”
乾隆并没有问过多的事情,可能在他的眼里,紫薇远远不如永璠来的重要,而且在他看来,紫薇也就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孩子,懂的不多,与其问她,那还不如等永璠醒了再说。况且现在去济南的人还没有回来,也不好去问太多。
“是。”紫薇心中暗自窃喜,总算乾隆没有问的太多,她也是生怕多说多错,乾隆问的不深,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当下,紫薇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将一些事情有条不絮的说出,她深知自己在忽悠人方面无无不如永璠,因此也不敢多说,技巧性的避过了一些话题,直讲述了一些夏雨荷的生活和自己兄妹的成长史,着重以情感人,全然就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姐,把乾隆给唬得一愣一愣的。
多么乖巧的女儿呀,虽然不如永璠那样出挑,但是到底是个女儿家么,虽然气势上头小了些,但也有着一股别然的气质,不错......不错。乾隆暗暗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