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洛娜215
为何兴致不高……他想了一下,意识到皇帝是在问他刚刚为啥要弹那种比较抑郁向的曲子吧,他又不好说自己是为了写小说前烘托气氛,便沉默了一下后问道“陛……皇,皇兄,我大宋可有女子从军之事?”
同样遍览话本的小皇帝表情严肃了起来,他眯起了双眼,年轻的帝王露出了少见的利色“阿弟可是发现了有娘子扮作男装从军?”
夏安然嘴唇动了动,否认这个猜测后叹了口气,他不用问也知晓了答案。
自是不可能的。
大宋能够挖出百八十万男子从军,军队人数已经超了负荷,又怎会征用女子。
况如果当真出现了女扮男装从军,如今又非战时对入营之人降低标准,那唯有一个可能——军营的管理定是出了大问题,同时,这个女子为何要入军营,所图为何,是否为间谍均是大问题。
他沉吟了下,犹豫再三还是将近日所见说了,仁宗听到前边神色尚淡,听到后面却是皱了眉。
他性子柔软,更是带着文人特有的善感,如此听闻这般故事自是心中思绪万千,亦是心有触动,但是此事确实不好办。
“阿弟可是……想要为她求情?”
他指尖把玩着茶盏,和夏安然几乎一样的脸上此时却满是深思“这娘子去寻了兵部,她是想要入厢军?若是厢军……也并非不可。”
北宋掌管军政的分为三大部门,首位即枢密院、其次为三衙、最后为兵部。
此时的兵部并不像后世明清一般掌管天下兵事,如果要说的话,应该更接近于夏安然曾经的老本行——战备司令部。
掌后勤、掌厢兵、也只能指挥厢兵。
厢兵就是宋代兵种最弱的一员,也就是地方兵。
宋代的军队采取的是层层选拔制度,即最优秀的兵都在中央,然后由中央将其派往边关,留在原地可供当地府衙指挥的厢军都是残兵,或是曾因灾荒被吸纳的灾民。
这些人不过是凑个数,加之为了吃饱饭,毫无战斗力可言,当然,这也是因为当地财政不独立,即便部分县府想要锻炼厢兵,却受制于可支配财力有限很难坚持。
就连皇城开封的厢兵质量都远远不如在同一块土地上驻扎的禁军,连包拯随意收编曾经落为贼寇的四大护卫,在入了开封府厢军籍都能成为其中佼佼,便可见其战力。
坦白说对于这些厢军,仁宗的要求是他们老老实实,能在关键时刻做些正常士兵能做的事,且不要哗变造反就可以了。
至于为什么不削减……他早就想削了,但是动不了。
地方的厢军除了部分是上头的兵士退役下来养老的之外,大部分都是灾年吸纳的流民,亦或者是各地被招安的土匪。
这些人毫无纪律性,且以此为生。
若是解散了,无处可去的流民暂且不说,土匪若是就地解散,出了城他们就能上山回归老本行,当地驻军力量不足,且由于宋朝的特殊军政职责,当地地方驻军若要行动必须得到上级批准,也就是要地方向中央求援,中央再拨下军队前去清缴,期间损耗的人力不提,对百姓和农商业的伤害更是不小。
在没有解决好后顾之忧之前,削军只能放在计划书里头,不可能被实施。
所以如今皇帝的想法便是——这女子若是入厢军,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厢军不过是一军籍,实则什么都不是,只能充充场面而已。
虽然若是他批准了这一点可能会引来朝中攻讦,但是这毕竟是小堂弟第一个要求,拒绝了是不是会显得作为兄长的我很没用……
咳,坦白说,两人间谁是兄谁是弟还真的说不好,问狄娘娘的时候,狄娘娘也是含糊不清的。
这种态度让仁宗在心里头觉得其实他才应该是弟弟,不,不行,这绝对不能让夏弟知道。
当了小半辈子弟弟了,好不容易能当哥哥,这个珍惜的机会仁宗一定要保护好!
谁知他的想法被夏安然驳回了。
夏安然拒绝的理由也极其简单,一来是这娘子的确并未达到破格录取的程度,既然并未达到,便也暂时不用深思此时,而且成为一个厢军,留在繁华的汴京城内驻守,就是柳娘想要的吗?
不是,她应当是想要去她夫君驻守的地方去的。
她一生艰难,少时被拐卖,恩人锒铛入狱,好不容易等到恩人出狱二人可结亲开始新生活,战火又起,这有情又无情的爱人放下了小家,投奔了大家。
换来一纸丧文。
她撑着将自己嫁给了一座牌位,送走了父母,只余下自己同养子,以寡妇身份将养子养大,十年内唯一的执着,便是想要追随爱人的脚步。
她想要看一看是怎样一座营,能引得爱人弃下他们的家。
她想要看一看是怎样一抔土,能让爱人至死不渝。
她也想要看一看是怎样一个国,能让无数将士日夜坚持穿着沉重的铠甲,日夜挥舞长枪,为此还要忍受每日劈砍二百下,以及更多更复杂的训练。
她的目的,不是仅仅为了参军。
她是想要看一看,想要去试一试,想要走一走她夫君走的路。
若是将这样的柳娘,束在汴京之中,岂不是更加可怜?
夏安然犹豫半响,还是问道,“官……皇兄,汴京城内有若干小报,是否均为民办?”
见他吞吐模样,赵祯以为他是想要在小报上头连载话本,便笑着故意曲解“阿弟是想要做一出版者?这倒也好办,我名下也有一报社,转给阿弟便是。”
大手一挥发给小弟一个报社当做零用钱的仁宗皇帝在此后捂着胸口,多少有些心痛得匆匆告辞回了宫。
他转头就将自己给夏安然写下的两个字给忘记了。
“记者”
代替广大民众前往事情发生的现场,或是接触事件的当事人。
将事件真相及其代表的意义,透过报导呈现于大众媒体之上。
于后世,其被称为无冕之王。
哪怕在这领域内有着害群之马,亦有枉顾良心之辈,却也不乏为了真理为了良知投身其中,并且为了发掘和曝光真相而努力的媒体人。
任何一个行业,任何一个领域,都会有令人敬佩的人和令人鄙弃的人,夏安然那并不会因为若干个反面的例子就一杆子打黑这一群人。
报社和记者相辅相生,但事实上记者的存在价值,也不并不完全寄托在报社之上。
夏安然想要预先培养的是战地记者,之后还有民生、商业、官场。
这很难,首先小报的普及率不够,受众不大,既如此需要的记者便不会很呈规模。
加之世道很乱,记者的人生安全得不到保障。还有种种如何筛选如何划分,什么可以刊登什么不可以等等问题。
如今是办不到的,唯有等到赵祯一定程度集权,民间在国泰民安下文盲率大幅度降低,民众也愿意参与到国事方可。
会有如此想法还是因为北宋并不流行“愚民”那一套,反而鼓励民众多读书多识字,且北宋政治气氛宽松,民间不禁止议论时事,若是到了北宋末或是南宋……此无可行也。
让夏安然生出这样念头是因为汴京城中有报社印发许多的小报,上面刊登着各种各样的事件,有的是国家大事,有的是民生小事,但总归脱离不出汴京这一个圈子。
这是因为为了保证新闻的时效性,供稿人也就圈在这一个圈子里面,说到底,与其说是一个国家性质的报纸,不如说是地方的小报,充满了局限性。
但是,长期处在这样一个闭塞的环境之中,会导致人们对于生活的状态认识不足。
比如一个从小生活在深山里面的人,他是想象不到外面的世界究竟是如何的精彩,因为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美好,他也不会有出去看看的想法。自然,就不会有拼搏的动力。
同理,一个生活在京城富饶圈子里面的人,他能够想象在外界,在他视线不可及的地方、在他社交圈不涉及的地方又是怎么样的吗?
是困苦、是痛苦、是不快、是贫穷、是灾荒、是饥饿,他们都不知道,除了极少数人,大部分人都会觉得高枕无忧矣。
如此会有什么结果呢?
这会让朝中贵人们因为生活太过幸福,错以为自己已经很强大,国家已经很富裕,人民已经很幸福。
对于家国天下的世界里,上层人士对自己的实力错误估计,以及失去紧迫感的结果是致命的。
为帝王,为高层,唯有生活在“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紧迫中方可有正常的前进节奏。
统治者的不思进取会导致灭亡,安于现状就是最大的罪过。
很可惜,但凡进入盛世后,每个朝代的上层人士都会沉溺于轻歌曼妙四方来朝的美景中。
所以,用一句稍有不妥,大道理却无差的话来概括的话,那便是——歌舞升平日,朝堂倾颓起。
要解决这种问题的方法,唯有让朝堂中少数的清醒者不断得看到这个京畿重地外的世界。
只要有部分人醒着,总能撑起大半个朝堂,最怕的是所有的人都醉了。
初次之外,别无他法。
在夏安然的初步设想中,记者并不等于暗探。
他们是明探。
他们不负责查到个人身上,他们只负责将自己看到的东西零散记录下来,而应当有专业的人从这些零散的信息中提取资料和异常,随后跟进调查。
唯有如此才能更大限度得保护记者的安全。
但是,他想,在实际操作中,如果真的建成了一个这样的网络,部分记者势必也要承担一部分探子的工作。
柳娘想要去了解她丈夫守卫的土地,想要知道她的丈夫为什么要成为一个军人,想要知道为什么在家里面并不缺钱的情况下,她的丈夫却要去从军,那么,不妨让她成为一个记者。
让她用眼睛去看,用心去领会,然后将她看到的、感觉到的东西,再传递给更多的人。
这是他的突发奇想,当中还有许多需要完善的地方。
譬如如何要保护身为女子的柳娘安全就是一个难题。
这些可以慢慢来,暂且不急。
夏安然沉吟片刻后,还是准备先要将如今的小话本写完。
日子就在话本被白家的小报刊登、传播后一日日过去。
白家的报社一旬一期,上旬登的是女郎的版本,凄婉绝望,让一干武林人士看得很是不适应。
好多汉子红着眼眶将小报甩在桌案上,一虬髯大汉悄悄桌子,又叫了一碗酒一饮而尽,随后将碗重重敲下愤愤道“这白家越来越不像话了! ”与他同行之人颇有些莫名其妙得看了他两眼,他放下了手中的杯盏笑道“怎的,兄台前些日子不还夸奖白家小报信息精准,没让你白费功夫吗,现在白家如何又惹了你?”
一连灌下两碗酒的大汉轻轻丢下酒盏,敲了敲被他方才丢在一旁的小报言道“你快看看这白家的文章,我知道《武斗联盟》完结了之后他们一时间也找不到旁的话本顶替,但也不用寻这些,这些……哎!”
他一时找不到形容词,只能重重叹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这般严重?”另一郎君挑着眉将小报拿了起来,很快就找到了占据最大版面的话本页面,一看名字他就皱了眉《予夫书》什么玩意?
这,这看名字就觉得不像是白家的出品,莫不是登错了地方?
他蹙眉继续看下去,片刻后便知道这并非是他料想中的情爱小说,讲述的却是一个将要和有情郎成婚的女子的故事。
她的未婚夫婿一听闻边关告急便丢下了筹办许久的婚事决议参军。女郎起先虽有不解,但却为情郎打点,送他去了,一等便是两年。
文中虽未细说,但是诸人均知说的便是那澶州之战,众人也只那场战役如何惨烈,女郎的夫婿又是头一批应征而去的军士,后辽军大军南下将战线直直压到了澶州,若非先帝亲征,北方都将失守,更不必提前一批被派去的兵士了。
果然,又激战数月后,檀渊之盟签订,女郎收到的却是一纸公式化的丧书。后女郎说服家人,与亡夫牌位成婚,又领了一个儿郎传嗣,日日平静度日。
直至十八年后,边关烽烟又起,此时她已儿郎长成,父母俱丧,再无牵挂的她终是穿上了戎装,踏上了从军之路。
女郎最后如何并未言说,只留下一女子策马持枪而去的剪影,留白于众人。
附一行小字,正是
郎君一去十八,今妾扛军枪,着军装,从军令。
待我同归,你我携手共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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