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头与水
当夜,贾母身上便不大好。第二日难以起身,又请了太医延看。
至于贾宝玉则被贾母拘在身边,贾母见爱孙无甚精神,轻声道,“袭人身子不大妥当,我着人送她去庄子上休养了。你要是觉得闷,我瞧着晴雯麝月俱是好的,把她们给你如何?”
贾宝玉再怎么着也是个男人,何况袭人守了他这几年,贾宝玉低声问,“孩子呢?”
贾母顿时心如刀绞,咬了咬牙才说,“孩子,孩子,”顿了顿,贾母流出一行泪来,呜咽道,“你且放心吧,我还会亏待了她不成?听祖母的话,好好念书,宝玉,你也大了,得去挣个功名才好呢。”
贾宝玉点了点头,却未将贾母的话放在心上。他平生最厌功名二字,只是如往常那样心不在焉的应下了。
林谨玉派人盯着袭人家门口,没几天便见袭人家挂出白幡。林谨玉不禁暗自叹息,他想到过袭人的下场,却没料到经他提醒后贾宝玉仍如此的不中用。
林谨玉当然不是什么圣母,可到底是一条人命,难免心生感慨,林谨玉连课业都有些心不在焉。
许子文笑问,“你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林谨玉搓了搓手指,叹了两口气,才说,“先生,我,我做了件亏心事来着。”
“嗯?”许子文端起盏香片,打量了林谨玉一眼,“你家这几天挺太平的呢,怎么了?”
林谨玉倒不是后悔,就是觉得心里别扭,他没少算计贾家,却是头一遭有人因他而死,“我姐姐下定那天,看到荣国府的人大摇大摆的到我家去,我一时没忍住,就……”林谨玉把事说了,眉毛皱着嘴巴嘟着,很有些苦恼。
许子文随耳听过,根本没过心,笑道,“我当什么事儿呢,不就一个丫头么?瞧你也不像心软的人,怎么倒放不开了!我倒奇怪,你怎么知道那丫头跟你二表哥在一块儿了,你统共也没怎么在荣国府住过几天吧?连贾老太太都不知道的事儿,你怎么知道的?”
林谨玉敷衍道,“这处女跟妇女还是能分清的吧。”又叹气,“我就是觉得丫环也是娘生爹养的,不是我干的,也是我引出的事儿。好几天都睡不好觉。”
许子文懒懒的喝着香片,漫不经心,“实在觉得不好去庙里捐些银子,买个心安。”在许子文的为人标准里,只要林谨玉没被人算计就不干他的事。至于林谨玉弄出的这些安不安的心理障碍,许子觉得,这纯属业务不够熟练导致的后遗症。他头一遭杀人也好几天睡不着觉来呢,多杀几次就无恙了。
许子文一句话真给林谨玉提了醒,林谨玉第二天就带人去了西山寺,早上天就有些阴,林忠劝了半天,林谨玉还是决定去庙里拜拜菩萨,就跟许子文说得一样,求个心安。
天色暗沉,路上行人也少,深秋之际,树木萧萧花草凋零,林谨玉也没心思瞧外头的景致,到山下找了家酒楼用了午饭,将马车一并寄放了,一行人攀爬上山。
山不高,西山寺也不是名寺。约摸一个来时辰,便到了寺门口。大约是天气不好,两扇红漆钉子门紧闭。林福上前叩了叩,里头才开了门,一个十五六岁的小沙弥出来,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林福道,“小和尚,今日我们陪我家大爷到贵寺礼佛,怎么你们倒关着大门,可是在做什么法事?”
小沙弥眉清目秀,眼神自若,温声道,“我寺素来济济无名,这几日贵人接连造访,施主们里面请。”
小沙弥侧身让开道路,林谨玉率先而入,前院居中是主殿,名子却有趣,叫洗心殿。林谨玉不由一乐,庙里主殿多叫天王殿大悲殿什么的,不免笑问,“不知殿内供奉的是什么菩萨?”
小少弥摇头道,“没有菩萨佛爷,乃天地二字。”
院中左右两株重瓣红梅,枝干横斜疏瘦清韵孤绝,火红花苞点缀其中,寒风中,更添了一分傲色。林谨玉脚下一迟,赏鉴了一番,嘴中笑问,“只供奉天地,莫非此处乃万寿山五庄观?不知后院可有人参果呢。”
小沙弥笑道,“当年太祖命建此寺,曾言,只求一洗尘心,俯仰无愧于天地罢了。故殿中未供奉菩萨。”
林谨玉一笑,空中细似柳絮飘落,竟然飘起雪来,小沙弥笑道,“施主里面请。”
殿内中间挂着五彩装成的“天地”二大字,设一张朱红雕漆的香几,香几当中设一只古金色雕花香炉,炉边有方便整香。林谨玉上前,左手拈香,三拜后,请香入炉,回头问,“不知贵寺主持可在?”
小沙弥道,“师尊在禅房打座,请施主随贫僧前往。”
林谨玉只带了林富崔行二人,其他吉祥平安等在寺里流连赏玩,这庙虽小,因是出家人所在,收拾得干净整齐树木花草繁多,可惜这等草木枯萎时节,一片萧瑟,无景可赏。
禅房里虽简陋,桌椅茶凳也一应俱全,林谨玉一进门便见到一位正在煮茶的和尚。眉须皆白,一身灰色夹棉僧袍,正低头往茶盏中倒茶,房中似染了茶香,添了几分雅致。
小沙弥关上门便出去了,老僧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施主请坐。”很常见的一个姿势由老僧做出来,便有说不出的好看,好似带着一股子仙风禅意,林谨玉见还有个空的蒲团,便过去坐了。老僧多斟了一盏茶,放到林谨玉面前。
林谨玉道谢,老僧笑道,“贫寺迎贵客,一盏清茶,施主可一试。”
林谨玉端起来低头一瞧,笑了笑又放下,“这是莲芯茶,我素来怕苦,喝不惯此茶。”
“此乃寺后荷塘所结莲子,贫僧取了莲芯,泡来当茶,苦中带香,不逊名品。”说着呷了一口,才道,“不知施主此来,所为何事?”
“不瞒大师。”林谨玉道,“一人因我的一句话失了性命,我近日神思不属,想着佛门清净之地,可有能使我心安之法呢?”
老僧眼神清明,笑了笑,“贫僧观施主神色泰然目光坚定,不似难安之意?”
林谨玉低了下头,复又抬起,轻声道,“佛说众生平等。我无此慧心佛性,可也自问不是视性命如草芥之徒。到底是我轻率,点破了一桩丑事,使人失了性命。”
老僧道,“即是丑事,施主说与不说,都是丑事。瞒得一日两日,怎可瞒得过天地人心?此事,非因施主起,非因施主终,施主却心有不忍,施主有此善心,真乃天地之幸。”
林谨玉笑,“原来和尚都这样劝人的。大师,这世间每日故去者难以数计,又与我有何干,此人即与我有些许干系,我想能否请贵寺为她念上一二经文,以做超度。”
老僧笑,“施主请随意。”
……
林谨玉的心思其实很好理解,他毕竟不是十成十的古人,一时想了个法子,原是想恶心恶心荣国府。毕竟贾母这招太毒了,要说些什么话才能请动太后的谕旨?若不是许子文同皇室关系密切,又是真心关照于他,此时此刻,怕他前程尽毁万劫不赴了。在这个年代,不孝乃是不赦之罪!
贾母恬着脸去宫里告他一状,哪里还有半点长者慈心?
这一刀没捅死林谨玉,林谨玉就得还贾母更狠的一刀,恰贾宝玉、带了袭人来,林谨玉心生一计,又对贾宝玉点明其中要害,没想到最后仍害了袭人性命。
林谨玉上辈子奉化守法惯了,真有人因他死了,心中难以释怀。
吉祥平安二人与林谨玉同年,正是好动的年纪,也不顾雪势渐大,由小沙弥引着前后左右转着圈儿的逛,没想到能碰到大熟人,瑞亲王府大总管何顺儿。
何顺儿跟林府的人挺熟,尤其吉祥平安乃林谨玉的贴身小厮,三人见礼,何顺儿笑问,“倒是巧了,难道林大爷也来上香?”
平安笑,“是啊,何总管,您是跟王爷来的?”
何顺儿眼珠一转,又跟两人寒暄了几句,便赶紧回去给徒汶斐报信儿,徒汶斐正在炕上倚着锦被看书,腰上搭了条毯子,一听林谨玉来了,脸上方有几分暖意,随手将书卷搁在炕上,道,“这几日是母后冥誔,我才来此。不承想竟能遇到谨玉。”
何顺儿道,“回主子,外头雪势渐大了,奴才估计着不大好下山,林大爷怕也得留宿寺院了。不如奴才先命寺中和尚收拾出个雅致的院子来,炭火什么的也得提前烧上,否则屋里一准儿的冷。”
徒汶斐微一笑,白玉般的手指抚摸着毯子上光滑的皮毛,轻声道,“很不必如此,你悄悄跟寺里僧人讲,给他们南面儿最潮冷的院子,茶水都要最粗劣的,炭火嘛,给他们最差的柴炭,要是太干就拿到雪地里放会儿,庙里僧人,简朴惯了的,哪里用得起好炭火?多给他们几条被子就是。”
何顺儿躬身应了,主子的意思,照做就好,不必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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