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纳兰杀月
薛洋抱手站在路边,歪着头在微笑。晓星尘在他对面,从容出剑,霜华银光横贯,一剑刺穿了一个村民的心脏。
那个村民,是个活人。……晓星尘站在一地横七竖八的村民尸体里,收剑回鞘,凝神道:“这村子里竟然没有一个活口?全是走尸?”
……魏无羡注意到了几个有点眼熟的面孔。这三人白日出门,遇到过几个闲汉……看见一个大瞎子,一个小瞎子,还有一个小跛子,都哈哈大笑,指手画脚。阿箐朝他们吐口水挥舞竹竿,晓星尘就像没听到一般,神色平和地走了过去,薛洋还笑了笑。但那眼神可半点也不带笑意。
阿箐一连翻看了好几具尸体……但,他们真的都是活人。只不过是中了尸毒的活人。……这些村民,就是刚中毒不久的……他们全部都被人提前把舌头割断了。每一具尸体的嘴边都淌着或温热或干涸的鲜血。
……晓星尘看不见……他毫不怀疑自己所杀的就是走尸。
丧心病狂,借刀杀人。恩将仇报,歹毒阴损。】
晓星尘已经看不了字读不了书了,双手都在不停地颤抖,他狠狠地把双手握在一起,可却依然止不住手上的哆嗦和心里的恶心,就像已经沾满无辜之人是鲜血一般恶心。
晓星尘无话能说,薛洋稍一愣怔后却依然若无其事,右手撑着下颚、懒懒而笑:“魏前辈,你可真是毫不留情、一针见血呀。”
魏无羡不答他话,他接触过无数邪祟杀人、厉鬼复仇的事例,可一个活人阴损到让他心寒这个地步的,薛洋是第一个!魏无羡道:“你根本没有善恶是非的观念,有的只是恣心纵欲。”
聂怀桑满心涩然,纵然他也是温王盛世中受害的一员,可一来强悍的父亲大哥为他撑起了一片天地,二来他自己也懂得示弱以人、偏安一隅,所以从未听闻过如此骇人听闻之事。“仅仅是个别的嘲笑,就对全村村民割舌害命?不,可能不仅仅是这样,这可能只是杀人之由其一,其二是就此让晓道长彻底染黑,万劫不复!”
薛洋并不否认,反而哈哈大笑,“善恶?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我为什么那去遵循你们的善恶是非?我来世间走一遭,就是要痛痛快快地活,谁让我不痛快,就百倍千倍地还回去!”
蓝启仁端身立姿,坦然而坐,朗声道:“生而为人当知之,有所为有所不为,否则,与畜生禽兽何异?”
薛洋眼露凶光,当即怒骂:“老不死的!”
蓝曦臣、蓝忘机忍不住要出手,连魏无羡、江澄、金子轩等人也是脸色难看,蓝启仁却只是一拂衣袖转了个方向,道:“勿做无谓之争。”
聂明玦暴喝而起,用冰冷的看死人的眼光盯着薛洋,道:“这样一个披着人皮的为祸邪祟还有活着的必要吗?!”
宋岚的右手一度放在剑柄上、拂雪即便没有剑芒也出鞘了一寸,却到底还是按剑入了回。薛洋这等人,让他都忍不住想不顾什么师家有云、道门规训去出手手刃了!
晓星尘低着头,看似心情已经平复了,只声音暗哑了些,却是再清晰不过的坚定,他道:“让我继续读!”
顿了顿,再次说:“读完所有!”
第48章 四十八、
晓星尘以为,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道者曰人生而来善恶参半,是人是魔,皆有心造。那,薛洋,就真的没有一点人性之善吗?即便到如此地步,他还是想读下去,抱着一丝从何而来的侥幸再看向那前方的天书石壁。
【……好在,阿箐这姑娘的直觉非常敏锐……即便同屋相处,她也始终不放松警惕。一天夜里,冬风呼啸,三个人都挤在小房间的破炉子旁取暖。晓星尘在修补一只破了一角篾片的菜篮子,阿箐披着唯一的一张棉被,把自己裹成粽子蹭在他身边。薛洋则一手托腮,无所事事。听阿箐一直吵着要晓星尘讲故事哄他,不耐烦道:“别吵了,再吵把你的舌头打个结。”
阿箐根本不听他的,要求道:“道长,我要听故事!”
……谁知,薛洋忽然道:“那我讲个怎么样?”
……薛洋悠悠地道:“从前有一个小孩子。这个小孩子很喜欢吃甜的东西,但是因为没爹没娘又没钱,常常吃不到……这个小孩子懵懵懂懂,本来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一见有人对他招手,立刻跑了过去。那个男人指着桌子上的一盘点心对他说:想不想吃?
他当然很想吃,拼命点头。于是这个男人就给了小孩一张纸,说:想吃的话,就把这个送到某地的一间房去,送完我就给你。……拿了纸就往指定的某地送去,开了门,出来一个彪形大汉,接纸看了一眼,一掌打得他满脸鼻血,揪着他的头发问:谁叫你送这种东西过来的?
……那个彪形大汉一路提着他的头发走回那家酒楼,那个男人早就跑了。……他跑了一通,挨了打,还被人提了一路的头发,头皮都快被人揪掉了,吃不到点心那可不行。于是他眼泪汪汪地问伙计……伙计……几耳光把这小孩扇出了门,扇得他耳朵里嗡嗡作响。爬起来走了一段路…又遇到了那个叫他送信的男人。
……还能怎么样?还不是多被打几耳光踢几脚。
……她手舞足蹈,险些打到了一旁的晓星尘,晓星尘忙道:“好了好了,故事听完了,睡觉吧。”
阿箐被他抱进棺材里,还在气愤愤地捶胸顿足……晓星尘给她掖好被子,走了几步,问道:“后来呢?”
薛洋道:“你猜?没有后来了,你的故事不也没接着说下去吗。”
晓星尘道:“无论后来发生了什么,既然现在的你尚且可算安好,便不必太沉郁于过去。”
……围炉夜话那晚过后,晓星尘每天都会给他们两人每人发一颗糖吃。……
三人在义城的食住都是晓星尘负责的。……好些次遇上的都故意欺他眼盲的,要么缺斤少两,要么菜色不鲜……这时候薛洋就派上了用场……】
薛洋坐的地方越发往后移了些,他侧身而坐,一腿曲起撑着手肘,又低着头有些许鬓发散落而下,让人一点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如果不是这个地方无处可躲,众人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在伺机逃脱了。
薛洋如果知道还有这样的想法,一定会嗤笑出声。‘插翅难逃’说的就是现在的他,他很清楚,又怎会再做无用功而自取其辱呢?
晓星尘读书声很好听,字正腔圆、珠落玉唾,即便现在的声音里已经听不到任何一点笑意了,可这该死的声音还是带着那种干净、那种固执,在不断印入他的脑海。
同样都是他,所以他很肯定读到的那些都是他会做的事,没什么好辩驳的。然而听到围炉夜话的这段,他却觉得未来的自己应当是鬼迷了心窍、怪蒙了神智。他从不曾有过这样的日子,和一大一小一真一假两个瞎子鸡零狗碎地生活在一起,即便说服自己这是为了彻底报复晓星尘也过于勉强,更不要说还把自己堪称屈辱的断指过往当成无关紧要的故事讲了出来,我是疯了么?还有那颗糖,那每天一颗的糖……
假的,全部都是假的,他和那群人从来都是两个世界,即便是同入鬼道殊途的魏无羡,即使是称得上狼狈为奸的恶友金光瑶。更不要说是晓星尘这种人了,这种自以为是、自命清高的人,简直愚不可及,笨死了、蠢毙了!
【……阿箐一回头,只见一个身形高挑的黑衣道人站在她身后几丈之处,身背长剑,臂挽拂尘,衣袂飘飘,立姿极正,很有几分清傲孤高之气。
这张脸,正是宋岚。……阿箐将他引到了义庄附近,宋岚却远远地定在了一处。阿箐道:“怎么啦?你怎么不过去?”
……好容易他要进去了,岂知,一个悠悠的身形先他一步,晃进了义庄大门。……薛洋……取笑了晓星尘几句,他甚是悠闲地提着个篮子出了门。……宋岚眉峰一凛,也是觉得薛洋必然不会那么好心:“夜猎?夜猎什么?你可知?”
……混乱不堪中,只有一个讯息,清清楚楚:绝不能让晓星尘知道此事!
……薛洋……单手提着一只篮子……看来是买菜回来了。……忽然,宋岚冷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薛洋。”
就像是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冷水,又或是被人从睡梦中扇了一耳光惊醒,薛洋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无比。
…宋岚怒喝:“说!你这种渣滓,会这么好心帮他夜猎?!”…若不是这件事实在叫人不安,非问个清楚不可,恐怕他这一剑刺的就不是手臂,而是脖子。
……薛洋……道:“……我发现只要割掉那些中了尸毒的人的舌头,让他们无法说话,霜华也分不出活尸和死尸,所以……”
…宋岚怒不可遏,又是一剑,刺向他喉咙:“你欺他眼盲,骗得他好苦!”
……宋岚心神大乱,道:“我!我当时……”
薛洋直接把他堵了回去:“你当时正悲愤?正痛苦?正伤心?正愁没处撒火?所以迁怒于他?说句公道话,我屠你的观的确是因为他,你迁怒于他也是情有可原,而且正中我下怀。”
句句命中要害!…闻言宋岚一怔,剑势凝滞!…薛洋哪会放过这等绝妙机会,扬手一挥,尸毒粉漫天洒落。…宋岚的舌头,就是在这个时候被降灾斩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