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纳兰杀月
蓝曦臣的神色尤为明显,几乎可说是震惊了。裂冰不再发声,避尘却已出鞘。……那无头人身手也敏捷矫健得很,纵身一跃,擦身错开避尘掠过的锋芒,反手一抓,竟然就这么抓住了避尘的剑柄!
……这时,蓝曦臣却已回过神来,将裂冰送到唇边,凝眉吹奏……三音齐出,他终于失去了力气一般,身形晃了晃,倒下了。准确地来说,并不是倒下,而是散架了。手是手、腿是腿、身体是身体,支离破碎地散在堆满残叶的地面上。
蓝忘机翻手收琴,召剑回鞘……一群小辈惊魂未定地围了过来,先给泽芜君行了礼,不等他们开始七嘴八舌、叽叽喳喳,蓝忘机便道:“休息。”
蓝景仪愣愣地道:“啊?可是含光君,亥时未至啊?”
蓝思追则拉了拉他,恭敬地道:“是。”这便不再多问,带了其余的小辈们,寻花圃的另一处,重新生火休息去了。
尸堆旁只剩三个人,魏无羡对蓝曦臣点头致意,蹲到地上,正准备重新封尸入袋,拿着那只左手往乾坤袋里塞,塞了一半,蓝曦臣道:“请等一等。”
方才魏无羡见他表情便知有异,果然,蓝曦臣脸色苍白,重复道:“请……等一等,让我看看这具尸身。”
魏无羡收住动作,道:“泽芜君可是知道此人身份?”
蓝曦臣尚未应答,似是不能确定,蓝忘机却已缓缓点头。
魏无羡道“好了,我也知道是谁了。”他压低声音,道“赤锋尊,对吗?”】
在众人都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谜底揭穿地无波无澜。
可聂怀桑到底还是再次红了眼眶,猛然抓住了他大哥的右手!手指带茧、掌心也很硬,可就是这双手,在他牙牙学语时抱过他,在他蹒跚学步时扶过他;后来,父亲过世,母亲病故,兄弟二人相依为命,也是这双手教他、打他;而如今,他还能握着这手汲取暖意,而不是,多年后冰冷的断肢残臂……
难得的一瞬,聂明玦任他弟弟握着,没有嫌弃地甩开。也仅仅是一瞬,片刻后,他拉起聂怀桑自己的衣袖往他脸上扔,恶声恶气地道:“给我收起你那副哭丧脸,就是我没死,你也要担起一宗之主的重责!”
聂怀桑哭:都说了我只是个纨绔,谁要当什么宗主啊摔!
蓝曦臣现在也是面色苍白,他这结义大哥弱冠之年便能撑起一宗之派,正气禀然、顶天而立,究竟为何会有如此下场?
金光瑶低着头,却双手成拳渐渐紧握……
【……魏无羡道:“泽芜君,含光君对你说过了我们一路的见闻吧。莫家庄,掘墓人,义城那些。”
蓝曦臣颔首。魏无羡道:“那含光君也应该和你说了,那个在常氏墓地出手抢夺尸体的雾面人,对姑苏蓝氏剑法了如指掌。……”
蓝曦臣默然不语,魏无羡又道:“他抢夺尸体便是不愿让旁人发觉赤锋尊被肢解了。赤锋尊尸身一旦被拼凑齐,情况便会对他不利。这是一个了解清河聂氏祭刀堂秘密的人,一个可能和姑苏蓝氏非常亲密的人,一个和赤锋尊颇有……渊源的人。”这样一个人,最有可能是谁,不必明言,谁都心中有数。
蓝曦臣神色虽是凝重,闻言却立刻道:“他不会这么做。”
魏无羡道:“泽芜君?”
蓝曦臣道:“你们探查分尸案、遭遇掘墓人,都是这个月的事。而这个月里他几乎一直同我秉烛夜谈,前几日还在共同策划下个月兰陵金氏的百家请谈盛会,分身乏术,掘墓人不可能是他。”
……蓝忘机道:“他不必本人去。”蓝曦臣仍是缓缓摇头。魏无羡道:“蓝宗主,你心中知道,嫌疑最大的那个人是谁,只是你拒绝承认。”
……默然一阵,蓝曦臣道:“我明白,因为一些原因,世人对他误解颇多。但……我只相信这么多年来我亲眼所见的。我相信他不是这样的人。”
蓝曦臣为这个人辩护,倒也不难理解。说实话,就连魏无羡本人,对他们怀疑对象的印象也不坏。也许是出身原因,他待人十分谦逊亲和,是那种谁都不会得罪、谁跟他相处都能觉得舒服熨帖的人。何况泽芜君还与之交好数年?
聂明玦生前那段日子,正是清河聂氏在他的执掌下如日中天、声势直逼兰陵金氏的时候。聂明玦之死,对谁最有益处?
大庭广众之下走火入魔发狂而死——看似无懈可击、无可奈何的一桩憾事,事实果真如此简单吗?】
下手作案之人初步揭幕,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聂怀桑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所以,是三哥……吗?”
聂明玦狠狠一闭眼,亲手掐灭心中仅剩的一丝侥幸,陡然抄刀而立直指蓝曦臣后方的金光瑶,怒喝道:“孟瑶,这就是你口口声声保证过的会改过自新、重新向善?你还待如何狡赖!”
聂明玦盛怒之下竟是叫出了金光瑶认祖归宗之前的名字,想想从前他一而再再而三放过这人多少次,结果呢?暴毙而亡、分尸镇压!他就是这样回报他的?!
蓝曦臣被猛然叫回神魂,下意识地起身去拦,然而口中像是被禁了言一般吐不出半句话来……
即使被长刀所向,金光瑶还是低着头,似是入定了一般,不发一语,也不教人看出丝毫情绪。
金子轩也脸色铁青地站起身,道:“聂宗主,天书石所述也是猜测,尚未证据确凿,看在你是他结义大哥、当前无碍的份上,先把刀放下,他已经被正魏无羡控制在手、逃脱不得了!”
还坐在地上的金光瑶缓缓抬起头,望着还挡在身前的结拜二哥,还有替他说话的血缘兄长,然后视线定格在大哥聂明玦刚毅的脸上,再一次看到了失望痛恨、深恶痛绝。他轻笑,即便到这个地步,大哥也没有露出像那些视他如污秽恶心之物的眼神。
赤锋尊聂明玦这样的,曾经也是他想活成的榜样,只要勤加修炼、再御下有方,所有的东西都唾手可得,多好。更何况还与他还有知遇之恩、结义之情,可他为什么会杀了这个人呢?金光瑶细细思量,即便只是只言片语,也足以知晓这事是他动的手脚了……回过神来扶上肩头的白骨,脑海中突然浮现夷陵老祖那句‘三位兄长的人品’,罢了,就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更何况,还不一定会死,不是吗?
金光瑶对聂明玦道:“大哥,你先冷静下听我说完,即便之后还是想取我性命,我也绝无怨言。”
聂明玦此刻已经怒气稍敛,见这一句金光瑶说的语气很是心平气和,没有被戳破之后的紧张无措,更不像之前几次那样急于撇清,又再有蓝启仁前辈稍加劝解,终是再次席地坐了下来。
聂明玦端坐在金光瑶的对面,惊魂未定聂怀桑还是黏在背后,两边是蓝启仁、蓝曦臣,其它人则是都没动。
这样严肃正经、几方会审的架势逗得金光瑶又笑了出来,在他大哥再次怒气蒸腾之前,他轻咳了一声,道:“从哪说起呢,就从,射日之征后,我认祖归宗、踏入金陵台开始吧。”
第58章 五十八、
众目睽睽之下,面临着所有别有深意的审视,金光瑶脸上笑容也没落下半分,即使那双眉间朱砂下的双眼中已经不带半丝笑意。“我为什么这么执着要认祖归宗,大抵是因为我母亲还有我自己的执念吧。”
薛洋笑笑,轻描淡写地挖苦讽刺道:“说起来金光善金大宗主风流成性,秦楼楚馆、寻花问柳不过是寻常,要是每一个被寻问过的小娘子都像这般执念,兰陵金氏的金陵台怕是养不下了吧。”
金光瑶显然很熟悉这小流氓的说话方式,此刻也没有多做计较,“是啊,一个可悲的傻女人,就是这样一个傻女人在那种境遇之中把我养大,所以,我才更加不择手段地往上爬,希望有一天能因我之故为她赢得一点肯定、一点尊重,当然也有受够了过往被人随意欺压的原因,然而事与愿违啊。”
魏无羡摊手,随意道:“敛芳尊你就是在意太多了,我从小到大不知被多少人指指点点地说是家仆之子,可实际上他们除了嚼两下舌根又能如何呢?人各有志,热衷权势也没什么毛病,不过真要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了,呃叔父大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的,对,本末倒置、罔顾人伦。”
蓝启仁瞪眼,“谁是你叔父大人?”
魏无羡摸摸鼻子,讪笑两声,“这不是顺着蓝湛、一不小心就叫出来了么,您消消气哈~”
蓝曦臣默,只觉刚刚那种沉重心情瞬间消散了一半。魏公子这人是不是有毒啊,什么样的场合都能插科打诨,让叔父胡子飞起同时还能撩得忘机……心旷神怡的,真是……!
金光瑶笑着地应道:“说的不错。”又转对聂明玦说道:“大哥,不管你信不信,至少目前为止,我都没有对你不利的想法。”
聂明玦轻哼一声,也不知信了没有,只回了一道‘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