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故筝
这做派,倒不大像是强装出来的。
“燕王殿下,陆公子……”因为着实病重的缘故,刘镇抚的声音都显得分外沙哑无力。
“刘镇抚来请罪?”朱棣惊讶地道:“刘镇抚何罪之有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跪便没了力气起身,那刘镇抚就这样匍匐在地上,整个身子也不挪动一下,就在陆长亭担心他是不是厥过去了,要就此赖上朱棣的时候,刘镇抚的口中突然爆出了痛哭声。
刘镇抚的嗓音粗哑,哭声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般,颇有些惊天动地的味道。
厅堂中的下人和士兵们很自觉地退了出去,他们知道有些话是他们所不能听的。
这头陆长亭和朱棣都有些惊奇,他们谁都没想到刘镇抚会是这样的反应,开口就是震天的哭声……
这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跑到燕王府来哭鼻子?
陆长亭和朱棣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而刘镇抚的声音渐渐变得沙哑了不少,这时候他也方才哽咽出声:“小人前来请罪,是……是不耻于自己过往之举……早在之前,小人便已不配在卫所为官了……如今想来更觉羞愧不已……”
这刘镇抚或许是病得糊涂了些,再加上他情绪激动,因而说了半点,陆长亭和朱棣都有些抓不住他话里的重点。
他究竟想要说什么?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起这些话了?要不是这张鼻青脸肿的猪头脸的确是属于刘镇抚无误,陆长亭都会以为来这里的换了个人。
“陆公子打醒了我……”
陆长亭:……
他那几拳头还有这么大的威力?不仅能将人揍得鼻青脸肿,还能将人改邪归正、幡然醒悟?
那他也别瞧什么风水了,直接出去摆个摊子,挂两个招牌,左边写“一拳头带你领悟人生真谛”,“一拳头带你走下歧途幡然醒悟”,指不准还客似云来呢!
朱棣闻言也忍不住微微挑眉,大约是没听过这么令人诧异的话。
因为匍匐着的缘故,刘镇抚根本没发现跟前两人是多么的诧异,他还在继续往下说着,声音嘶哑又哽咽:“从前我也不是这个样子的……我也曾是一步步爬上来的,只是不知从何时起,渐渐地就忘记了自己从前的那些想法和抱负。陆公子和王爷打醒了我……”
说到后头,或许是真的到动情处了,与其说他是在和陆长亭、朱棣说话,倒还不如说他已然在自言自语了,什么规矩都记不得了,就连自称都变得混乱了起来。陆长亭和朱棣对视一眼,都默契地没有说话,听着刘镇抚往下说。
越往下听,陆长亭便越觉得惊讶。
他不知道,是否人在半只脚迈入鬼门关之后,都会有这样的悔悟,但刘镇抚越往后说便越显得真挚了。
朱棣都有一瞬间觉得刘镇抚是疯了。
刘镇抚悉数起了自己的罪过,当他终于改变了匍匐的姿态,抬起脸后,那张肿胀的脸越发地不能看了,两眼都生生肿成了一条缝,看上去其实丑都挺可笑的,但是瞥见刘镇抚脸上似悔悟似悲愤的神色,陆长亭还是放弃了嘲笑人家。
“……枉我为卫指挥使司镇抚!堂堂的从五品!实在愧对皇上!……我竟然只日日为那点利益钻营!全然忘却了北平的百姓……”刘镇抚句句悲愤,激动时,口水甚至都飞溅了出来,到这里,他的声音已经接近全哑了。
陆长亭心底微微触动,但一面又实在疑惑到了极点,究竟是什么才促进刘镇抚变成了这般模样?
陆长亭张了张嘴,正要说话,朱棣却已经先他开口了,朱棣面上罩着一层薄怒之色,沉声道:“本王不管今日的话究竟是谁教你说的,但这些话说得的确不错,你的确愧对了皇上,愧对了百姓,在其位却不谋其政!”骂完,朱棣又陡然想到刘镇抚不一定知道这是个什么意思,但朱棣也着实懒得解释了,口中声线更冷地道:“若再多养几个你们这样的人,倒不如剁了省事!”
陆长亭额上滑过冷汗。
这果然还是老朱家的行事风格啊。
而地上的刘镇抚已经在朱棣开口之后,就忍不住颤抖起来了,他张了张嘴,数次想要说话,但最后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你肩负镇抚之职,何时行过镇抚之事?”朱棣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他的确对这些人瞧不上眼,这些人在他眼中就是毫无本事的蠢货,除了拖后腿、添麻烦,真正为北平着想的事却一件也没做过。哦不,或许从前的时候,最早的时候是做过的,刘镇抚很久以前或许也是个会热血上头的男人,但如今他们变成了这般模样,又哪里值得朱棣去高看一眼?
“回去吧,罪不必请了,此时悉数一番罪过,也不过是过一过嘴皮子功夫。”朱棣毫不留情地道。
那刘镇抚急急地喘了两口气,愣在了当场。之前他们谁都没见过朱棣下手极狠的一面,自然也没见过朱棣这般言辞锐利冷酷的一面,刘镇抚差点将自己生生埋到膝盖间去。
陆长亭看着那刘镇抚就跟快喘不过气来了一样,这时候方才插嘴道:“你来说这些话,是为了活命?”
“不……不……”
“有人提点了你?”陆长亭问。
在陆长亭的话音落下时,朱棣的目光也跟着扫了过去,刘镇抚打了个哆嗦,结结巴巴地道:“是、是有人点醒了我……”刘镇抚已经发现燕王并不是那样好相与的了,自然,也就不敢胡乱欺骗了。
陆长亭心道,这才是正常的发展啊。
他就那么一顿打,怎么可能真的起到灵丹妙药的效用,将刘镇抚揍成个从歧路回归的聪明人!若是这般有效的话,那日后谁反对朱棣,他上去一顿打不就好了嘛?
朱棣皱了皱眉:“是谁?”
刘镇抚低声道:“是、是家中小子的奶母。”
陆长亭微微挑眉,嗬,这刘镇抚还是个有家室的啊。
朱棣眉头再度皱了皱,显然并不相信刘镇抚的话,刘镇抚再度开口结结巴巴地道:“我、不,小人真的没有欺骗燕王!”刘镇抚艰难地睁着双眼,瞧他这般惨兮兮的模样,着实也不像是还能欺骗人的。
“她怎么和你说的?”
刘镇抚勉强地笑了笑,却是有些不敢说话。
“说。”朱棣口中吐出一个字。
“说、说是陆、陆公子对我动了些什么手脚,才、才会如此……若要活命,大夫救不了,那、那不如来求王爷和陆公子……”刘镇抚扯着他那破锣般的嗓子道。就这么一段话,已经耗尽他不少力气了,他的身子摇晃了一下,才勉强撑住了没有倒下去。
朱棣冷笑道:“咎由自取,倒还敢怪在长亭的身上了!将人驱出去!”后半句话,朱棣是对旁边的下人说的。
刘镇抚跪倒在地上,叩了叩头:“小人不敢说陆公子动了手脚,但小人知道陆公子的确颇有本领,但求陆公子救小人一命!”说罢,又再度叩头:“小人方才所言,虽是有人指点,但确实句句肺腑,若能侥幸活下来,日后愿为王爷驱使,不敢有半句怨言。小人知晓、知晓王爷有心整顿北平军务……”
“你说错了,本王怎会整顿北平军务?”
刘镇抚一惊:“是是,小人嘴笨,说错了,但北平卫所不能这般下去啊,小人愿意献上一己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