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牛肉月饼好难吃
“对,肯定是你,哎呀长成大姑娘了,来让我看看。”阿姨凑上来,围着手足无措的唐韵转了一圈,点评道:“长开了,白净了,比小时候好看多了。”
“你这是?”阿姨终于想起来正题。
“出差路过,就想着回来看看。”唐韵说。
“难为你了,这都多少年了,还记着这里。”阿姨感慨半天,忽然话锋一转,问:“哎你爸妈呢?你现在长大出息了,他们也该退休享福了吧?”
秦珏注意到阿姨话音还没落,唐韵的眼圈当即就红了。
“嗯,挺好的,他们都挺好的。”唐韵轻声说。
唐韵说了假话,秦珏知道唐韵说了假话。
“我们该走了,别耽误飞机。”秦珏突然开口打断了唐韵。
“哦好。”唐韵赶紧抬头,吸了吸鼻子,跟故人道别。
阿姨依旧热情,不忘叮嘱她路上多注意安全,把唐韵送出小区这一路,没少嘱咐她注意身体孝顺父母。
唐韵越走越快,终于看到家属院门口停着的车,拉开车门钻进后座,眼前湿润到看不清路。
秦珏从另一侧上了车,坐在唐韵旁边,吩咐司机先往回开。
车漫无目的地汇入车流,此时距离她们的航班,还有将近六个小时。
“想哭就哭出来吧。”秦珏叹了口气。
身边传来一声压抑的抽噎。
唐韵的父母都不在了,这是简臻找来的资料上白纸黑字写着的,唐韵不想跟多年不见的老邻居提起意外和不幸,但也受不了老邻居一直在她面前提父母。
是秦珏错了,她不该非要来唐韵老家看看的,物是人非,秦珏早该想到的。
秦珏知道这种时候谁劝都没用,就得哭出来,哭完就好了。
她和唐韵中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她的手缓缓往那边挪,覆上唐韵紧握的拳头,一滴滚烫的泪正砸在她的手背上。
秦珏耐心地等着唐韵哭,手背上炽热的泪珠连成一片,她的手心温暖干燥,能帮唐韵隔绝的代表悲哀的潮湿。
许久,唐韵慢慢平复下来,她挣脱秦珏的掌心,抬手胡乱擦了擦脸。
“对不起秦总,我失态了。”唐韵低头道歉。
秦珏抬起唐韵的脸,手背上的泪水凉透,肆意滚落而下,她盯着唐韵的脸看了半天,抬手帮她摘掉了溅满水渍的眼镜。
“哭成花猫了。”秦珏轻声说。
她包里有纸巾,拆开递给唐韵,让她对着镜子一点一点擦干泪痕,然后再拿出补妆气垫教唐韵一块一块把哭花的妆补起来。
从镜子里看过去,好像一切都没发生。
“你看,没事了。”秦珏说。
第39章 安慰
秦珏和唐韵乘当晚的航班回去了。
秦珏有很多搭乘夜间航班的经验, 在飞机上睡一觉,落地就能精神抖擞地投入工作,不会耽误她宝贵的时间, 但这一程她睡不着, 睁着眼睛毫无困意地盯着一片虚无黑夜。
这回是她说错了话,做错了事, 戳到了唐韵的伤心处。秦珏自认道德水平不高,但她不会故意在这种事上折磨别人,她比谁都清楚失去至亲的痛苦。
唐韵几乎是逃着离开那个老院子的,从那里逃出来之后, 秦珏带着她漫无目的地四处穿行,她知道唐韵在很努力地克制眼泪, 唐韵这小姑娘很柔弱, 但很不愿意示弱。
改签机票换来的宝贵午后就这样被秦珏浪费在了路上,她要等唐韵从情绪中走出来。秦珏知道唐韵只能自己从情绪里走出来,别人帮不上什么。
后面唐韵说自己好了, 还感谢了秦珏的纸巾和气垫, 但整个人的状态还是不对, 恹恹的,秦珏看得出来她只是在强装。
现在飞机上,唐韵和她并排坐在一起,夜间机舱熄了灯, 唐韵靠在椅背上歪着头留给秦珏一个沉默的后脑勺, 秦珏也不知道唐韵是睡着了还是没有。
秦珏召唤乘务员给唐韵要了一条毛毯, 毛毯抖开搭在她身上的时候, 唐韵小幅度颤动了一下。
唐韵是醒着的。
于是等乘务员走远,深夜的机舱里寂静一片, 秦珏挪动身体靠近,也不说话,等着唐韵先败下阵来。
毛毯里露出的那颗脑袋深吸了一口气,扭过来直视前方,把身子摆正。
“椅子不舒服就别睡了,不到两个小时落地,回家睡,嗯?”秦珏在唐韵耳边说。
唐韵眨了眨眼睛,没想到秦珏凑过来等了这么久,就为了说这么一句话。
唐韵其实很害怕秦珏提起下午的事,她不知道该如何向别人解释自己忽然间的情绪崩溃,她记忆中一家人只在这个老旧家属院生活了短短几年,接下来十几年的光阴已经把这里的一切痕迹都抹平了,她以为自己只会有些感慨,但不至于失控。
但老邻居的一句简单问候,把唐韵一直以来试图回避的事忽然摆在了台面上。
那场车祸。
唐韵的父母疲劳驾驶,负主要责任,她事后只得到了一点人道主义补偿款,妹妹的病是个无底洞,她一夜之间从乖女儿变成必须承担一切的长姐,她疯了一样打工挣钱,用连轴转把自己累到无法思考,在心里筑起一道隐秘的墙,把眼泪和软弱藏在里面。
结果在千里之外的故乡,她曾度过快乐童年的地方,这堵墙忽然破了个口子,里面积压的负面情绪洪水一样涌出来,她紧紧闭着嘴巴往里咽,但秦珏一句话,让她苦得咽不下去了。
“我可以和你讲一讲我的家事吗?”唐韵问。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不然无法解释她为何慌不择路地抓住秦珏试图倾诉,但是看起来不正常的人似乎不止她一个,因为下一秒,秦珏说:“当然可以。”
这应该是她们认识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话,主题是唐韵自己都嫌弃的负面情绪,唐韵把自己的外壳剥开,露出内里脆弱柔软的要害,朝向这样一个她认知中绝不会对她好的人。
从唐韵的口中,秦珏逐渐了解到一个比调查报告更生动许多的故事。
唐韵的父母曾经都是车间工人,他们卖掉了老家的房子,揣着一点积蓄孤身来到陌生的城市,听说跑长途能挣钱,就赌了一把,拿积蓄买了辆大货车,从一开始的短途小量的做起,越跑越熟练,越跑胆子越大,几年时间就站稳了脚跟,甚至还在唐韵读中学的时候买了郊区一套小房子。
跑长途很累,很辛苦,但是唐韵学习争气,在学校里出类拔萃,他们一家人都很幸福。第二年,唐韵多了个妹妹。
但是后来,妹妹病了,住进医院里花钱像流水一样,唐韵的父母原本该停下来歇歇的,但他们只能比年轻的时候干得更猛更拼命。
人撑到极致了,当然会出问题,在可怕的速度和质量下,一丁点问题都无法挽回。
唐韵越讲,声音越抖,哪怕裹在毛毯里也让她觉得寒风刺骨。
“秦总,其实有的时候我会想,如果没有我的话,他们就不会为了让我上个好学校背井离乡去开大车,也就不会……如果没有我,就好了。”唐韵说。
秦珏把手探进毛毯,找到唐韵死死握紧的拳头,用力掰开她自虐一样掐进肉里的手指,然后把自己的手塞进去,撑满,让她握住。
“不是你的错。”秦珏说。
秦珏这句话没有任何的修饰限定,她就是这样直白而笃定地告诉唐韵,不用找任何理由,本来就不是她的错。
唐韵吸了吸鼻子,眼泪眼角滑落。
她今天真没出息。
可是,确实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啊。
“你在最艰难的处境下做到了最好,如果没有你,任何事都不会变好,只会变坏,”秦珏顿了顿,说:“想想你还有个妹妹。”
唐韵咬紧下唇。
是的,她还有妹妹,她怎么能生出这种自私的,不负责任的念头。
飞机忽然一阵颠簸,失重感猛烈袭来,降高度了,她们要到了。
机舱嘈杂起来,灯光全开亮得刺眼,秦珏和她的手在毛毯下握在一起,前后左右的喧闹中,秦珏镇定地看着她,唐韵这时才忽然发现,她们离得好近。
“过去的都过去了,你必须走出来,你要生活在现实中。”
“你会有委屈、怨恨、自我怀疑、自我厌弃,这些情绪都是正常的,你不要把自己的心里防线想象得多么坚不可摧,你可以找人帮你分担,必要的时候,允许自己去看医生。”秦珏轻声说。
这是曾经她夜不能寐把自己折腾成鬼的时候她的心理医生告诉她的,她现在把这些话原原本本地学给唐韵听,秦珏不敢说自己完全恢复了,但她毕竟比唐韵多经历了一些人间事,她得表现得可以依靠。
“落地了,我们该下去了。”秦珏轻轻提醒。
唐韵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另一只手擦干泪痕,秦珏拉着她起身,带着她穿越人流踏上实地。
“回家吧。”秦珏说。
司机开车直奔秦珏那栋顶层公寓,指纹解锁房门,房间里熟悉的气味令人心安,唐韵挺直了一路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她这时才意识到,她和秦珏牵了一路的手。
唐韵松开手,两人即刻分开,干净利落无人挽留。
唐韵的眼神不知道该看向何处,她似乎终于缓过来了,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在秦珏这有多越线,她似乎把金钱和肉.体维系起来的关系,掺杂上了多余的杂质。
她太信赖秦珏了,就因为秦珏至今为止还什么都没对她做过,不仅什么都没做过,在唐韵的眼里,秦珏对她相当好。
唐韵心乱如麻。
如果要做什么,此时似乎是最好的时机了,在这个唐韵最感动最信赖秦珏的时刻,她们甚至可以装得像情侣一样,满怀柔情地做.爱。
“一个人睡可以吗?还是要我陪你?”秦珏问。
她脱下那件被唐韵抱过揉过倚靠过的大衣,挂在客厅的衣架上,扫视一圈找到客厅茶几上的水杯,给自己接了杯热水。
看上去和往常没有任何异样。
唐韵的心忽然往下坠了一寸。
秦珏站在饮水机边看着她,唐韵意识到秦珏这是在等待她的答案,秦珏看上去冷静又疏离,丝毫没有染上半点对她的情.欲。
唐韵的手心里温度正在快速流失,秦珏的体温似乎比她高一点,手掌永远干燥温暖,她用一路时间把唐韵的手暖的很热,但刚松开手,这份热量就逸散在空气中溜走了。
唐韵把那只手藏在身后,指尖偷偷蹭了蹭掌心。
“谢谢秦总今天安慰我,我可以自己睡。”唐韵说。
秦珏略一点头,把水杯随手搁在饮水机旁边,唐韵从她的神情中甚至读出了点欣慰。
“不早了,回去洗洗睡吧。”秦珏说。
一左一右,两人走进不同的房间。
唐韵洗掉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眼周被盐水泡过的娇嫩皮肤脆弱发疼,她的洗手台上有她不认得牌子但贵得让她咋舌的护肤品,不知道哪次保洁阿姨打扫房间的时候给她放进来的,应当是把秦珏自用的囤货当成了她们俩共用的。
唐韵一向泾渭分明从不越界,这套护肤品在这躺了不知道多少天依旧连封都没拆,但此刻她动了点鬼使神差的念头,眯着眼睛努力辨认瓶身上的单词代表什么意思,选了一瓶修护肌肤的眼霜,小心翼翼打开盖子,挤了一点涂在眼周。
这一套瓶瓶罐罐也太多了,唐韵忍不住想,秦珏每天护肤都要在镜子前面站这么久吗?
怪不得她那么白,那么好看。
涂完眼霜,唐韵拿着小瓶子看了又看,这东西凉凉的,涂上去瞬间就舒适了不少。秦珏那样好看的眼睛,是得天天用这样的东西滋养着。
唐韵终于收拾完,她无意识地看了一眼挡在秦珏中间的那面墙,秦珏说得对,她必须走出来,生活在现实中,明天睁开眼睛,一切都过去了。今天哭过一场已经够了,她要赶紧睡觉,不能让今天影响了明天。
秦珏公寓里的床品很舒适,柔软贴合又能给脊柱足够的支撑,云朵一样的被子带着安神的清香,往常唐韵很快就能睡着。但今夜,唐韵越急着入睡越睡不着,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安神香仿佛成了薄荷草。
鼻尖隐隐能闻到一丁点和秦珏同款肤护品的味道,谁靠近秦珏都能闻得到,但唐韵能感知到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