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伏容夜
晚上亥时末, 百姓们都回屋灭了油灯休息,江鸢才坐下吃了顿饭,米粥和馒头, 喝一口吃一口, 吃完把碗还了回去。
江鸢刚弯腰从粥棚出来, 一名下属走过来,拱手道:“大人,查到了。”
江鸢扭头四处看了看, 见没什么人, 和他往前走:“查到了什么?”
那人回道:“城西这块的安置区, 是荆南道原知府王洪生前安排的,和那个小公爷没有任何关系, 他昨日才来, 带的救灾粮都是米糠。自从王洪病逝后,这里的百姓一天连一碗米糠粥都喝不到。若不是朝廷派了人过来,小公爷和峡城的官员要给咱们做面子活, 恐怕这里早已饿殍一片。”
“还有呢?”江鸢继续问。
下属道:“我去打听的时候,峡城的百姓非常戒备, 对我避之不及, 后来我蒙面换了个地方,给了些钱财才打听到,这小公爷在峡城的名声非常不好, 据百姓们所传,此人贪财好色, 在峡城只要把钱给够了, 他能草菅人命、买官卖官、有时候还会以莫须有的罪名把一些商户转入大牢,然后侵占他们的家产。峡城内大部分官员和他是一条船, 知府王洪、通判刘岩都是有名的清官,只可惜……”
那日离开永安殿之前,萧莫辛特意和自己说过此人,江兴和他奶奶楚湘王一样,是个嚣张跋扈、无法无天的人。
刘岩也曾上述过奏折,字里行间皆是对江兴所作所为的斥责,但先皇不管,萧莫辛手中无权,还是个外戚,此事也就作罢。
如今先皇驾崩,太后和摄政王当政,楚湘王和长平王断断续续的有过来往,朝中有长平王撑腰,他又是江氏宗亲,只要这个小公爷不造反,恐怕无人能拿他如何。
江鸢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小公爷的事,我们先不要再插手,你们几个保护好林大人,一定要寸步不离,就算晚上也要守在林大人的身边,直至赈灾结束。”
“是。”那人告退。
江鸢想着小公爷和赈灾的事,无意中走到了太医们的住处前,她刚靠近,一盆水泼突然到跟前,她才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不好意思,江大人,没看到您在。”
那人放下手中的木盆说。
江鸢失神的抬头看过去,在看到那人时,混沌的眸子立刻清晰起来,是秦沐翎。
白日里见的时候,因为太过震惊和无措,江鸢没怎么仔细看她。
如今月色和灯光一如衬托起来,倒是个温柔好看的女子,虽然没有萧莫辛给人第一眼的惊艳,可她有她自己独特沉稳成熟,让人安心的气质,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萧莫辛那么心机的人,喜欢这人也无可厚非,毕竟秦沐翎看起来跟她一样心思深沉。
对于此人,江鸢唯一的浮动是她和萧莫辛的曾经,虽然萧莫辛说过与这名太医没有任何关系,但心里就是难以阻止的介意。
“无妨。”江鸢艰难的开口。
江鸢想着眼不见心不烦,打过招呼后便迈步离开,没想到秦沐翎却叫住了她:“江大人,如果不忙的话,可否进去帐中?我有事想和您聊一聊。”
江鸢不想勉强自己和她同坐一帐中,拒绝道:“我与秦大夫并不相熟,有什么事情在这里说就可以,我还有事忙。”
“关于林大人的。”秦沐翎认真道。
林大人……
这下江鸢不去也得去,她百般不愿意,最终还是握紧手中的长剑从秦沐翎身边走过,进到了帐中。
秦沐翎跟在后面,放下了帐篷的帘子。
江鸢进来站在了帐篷中间,转身面对门口,神色严肃的十分威严。
秦沐翎把水盆放在门口的架子上,折身过来到桌子前,拿起水壶给江鸢冲了一杯茶,热水浸泡茶叶,茶香飘出来,是龙井。
她们喝茶的品味倒是一模一样。
江鸢心中有些犯堵。
“秦大夫想和我说什么。”
江鸢直接问。
秦沐翎倒完茶放下茶壶,站在桌子前没动,她看向江鸢,同样直言不讳道:“我听说,都虞候是太后亲自指派前来峡城的。”
江鸢皱眉:“与你何干?”
秦沐翎被她一声低吼吼的莫名其妙,下意识也跟着皱了眉头,这位都虞候的脾气似乎不太好,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生气了。
要是平时,秦沐翎绝对不会忍,但现在碍于有正事要说,她压下心口的怒意,自持道:“都虞候莫要生气,我的意思,荆南道这样的地方,太后竟然派了林大人兼任荆南道通判,亲自处理水灾一事,而且还派了都虞候您,想必您一定有过人之处。我只是想告诉虞侯您,这峡城表面看似不过是一个小城,但这里的水却非常深,尤其是小公爷江兴,根据我在这里一个月对他的了解,此人并非表面那么简单。”
既然是正事,江鸢也并没有那么是非不分,她往前走了几步说道:“我先前已经让人调查过江兴,此人的确嚣张跋扈,无恶不作,而且他做的事非常的明目张胆。譬如刘岩之死,她和江兴不和的事情,全峡城老百姓都知道,如今正遇峡城水患,刘岩本一心抗洪,却在某日深夜自缢身亡,这死的未免太过蹊跷了?还有这峡城水患的奏折,传了几天都没有传到都城,现在我们一来,这里倒成了一片和气,而且这些官员似乎并不怕我们查倒他们什么罪证。”
“因为你们查不到。”秦沐翎说。
江鸢转身看她:“什么意思?”
秦沐翎:“江兴在峡城带了整整三年,这三年里,峡城的官员都被他暗中换了一轮,除了峡城知府王洪和荆南道通判刘岩,这是他唯二的敌人。如今她们两个,一个病死,一个自缢,你觉得你们能从这里查到什么?”
秦沐翎继续说:“想必林大人也是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今日查验粮食,看到那上百袋的米糠,才会选择对他们偷粮、换粮之事绝口不提。毕竟杀一个粮官,不过是手起刀落的事情,无足轻重,而且杀了他无济于事,也会让江兴等人以为,朝廷来的人只有这点杀鸡儆猴的手段。”
江鸳沉思。
粮食被偷换这么明显的证据摆在这里,林大人都不能拿江兴如何,看来文大人那里,恐怕也是只能吃个哑巴亏了。
“大人,文大人从刘府回来了,她说要见您,要您现在过去。”外面有人通报。
说曹操曹操到。
江鸢提高了声音:“告诉文大人,我马上过去,让她稍等片刻。”
“是。”那人脚步渐远。
对于峡城和江兴的事情,江鸢心中有了数,不过她有一个问题要问这位秦大夫,于是看向她:“秦大夫,你不过一名游医而已,为何对江兴如此关注?还讲与我听?”
秦沐翎诚挚道:“我初到峡城时,曾为通判刘大人诊过脉,知道她是一个真心为百姓好的父母官。如今她惨死家中,我岂能不管不顾,更何况,她对我很不错。”
江鸢似是赞同了她的回答,一声不吭的离开帐篷,去见了文慧元。
秦沐翎等江鸢走了有一会儿,她转身过去端起方才倒的那杯龙井茶,慢慢递到嘴边,眼眸深深的不知道在盯着何处。
这位虞侯信息素的味道并非是初雪,可为什么自己能从她身上闻到初雪香甜的味道,而且味道几乎和她一模一样。
咚,秦沐翎重重放下茶杯,一口没喝的龙井茶往外蹦出些许的茶水。
江鸢去见文慧元,到帐篷前,她掀开帘子进去,文慧元背身站着,单看背影就足够让人感觉到满头愁绪,姚星云和杜晓婉坐在一旁,两人抱着长剑,一声不吭。
“江姐姐来了。”杜晓婉站了起来。
江鸢感受到这里沉重的氛围,猜测道:“我想你们在刘府看了刘大人的尸体,她并非自缢,而是被人勒死挂上去的,但是查不到任何线索,没有人证、没有物证,也就是说,刘大人的死,我们死无对证。”
姚星云睁大了眼珠子:“你怎么知道?”
文慧元听此长叹了一口气,弯腰扶着椅子扶手坐下,沉重道:“你说的没错,刘大人的确是被杀的,杀人凶手也不难测,峡城的小公爷江兴,可是我们死无对证。”
文慧元到刘府的时候,先看了刘岩的尸体,她脖子上的伤痕是从前到后,并非是从下巴到耳朵后面,这样的伤口随便来一个仵作都能看出来,刘岩不是自缢,而是他杀,但刘岩死的那晚,没有任何人看到凶手,那封遗书也被刘家家仆给烧成了灰烬,连字迹都无法辨别。
此案,根本无从查起。
江鸢方才听秦沐翎说过那些,对此案就不抱希望了,不过有些事还是要告诉她们:“江兴之所以杀刘岩,和这水患有关。”
姚星云没精打采的:“和水患有关?这刘岩一心为民,莫非是她过于爱护百姓,所以招来了江兴的嫉妒,于是杀了她?”
“自然不是。”江鸢解释道:“荆南道发生水患,朝廷一定会派大臣前来赈灾,刘岩一向和江兴不对付,只要朝廷的大臣一来,她就能把江兴的诸项罪责告知这位大臣。若是以前,刘岩未必有此想法,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把持朝政的是太后和长公主,并非先皇,太后的威严我们都知道,眼睛里一向容不得沙子,所以前来赈灾的大臣,就是刘岩的希望。”
文慧元喝了口茶,在认真思虑。
杜晓婉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但有一点疑惑:“若是刘大人想弹劾江兴,直接向朝廷呈上奏折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要等赈灾大臣,而且整整三年,朝廷怎会不知?”
江鸢无奈叹气:“刘岩曾经在朝堂上说过此事,朝廷自然是知道的,可江兴是江氏宗亲,不好动手,而且先皇……再说,按照我朝律例,地方官员没有调令,不可私自踏出管辖之地一步,先皇驾崩后,刘岩一直没有机会进入都城面见皇上、太后和长公主,重新告知此事。至于奏折,连荆南道水患这么大的事情,都能被瞒五日之久,你想想,刘岩那些关于江兴罪责的奏折,能送到都城吗?所以赈灾大臣,是刘岩的希望,这也是江兴要在赈灾大臣到来之前,要杀掉她的原因。”
“唉。”姚星云听的头疼,“这可真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啊,现在整个峡城都是江兴的,他还是你们江氏宗亲,我看我们这一趟啊,能活着从峡城走出去就不错了。”
“别说丧气的话。”杜晓婉瞪他。
姚星云噘噘嘴,别过脑袋靠在长剑上。
第79章
此事没有头绪, 眼看夜色也深了,江鸢和两人说道:“峡城的官员已经给文大人安排好了住所,你们今晚跟文大人住一起。如今峡城情况不明, 暗地里都是危险, 所以晓婉, 你跟在文大人身侧,星云,你住文大人隔壁, 别睡得太死, 保护好。”
“好, 知道了。”两人站起来。
文慧元并非第一次碰见如今棘手的案子,也不是第一次接触权贵, 但却是头一次遇见杀人, 杀的如此干净利落和明目张胆的。
文慧元长叹一口气,摆摆手说道:“我在这里歇着就好,回去了也无法入眠。”
姚星云咯噔一下坐回去, 继续歪头撑着剑柄:“是啊,这种情况怎么可能睡的着, 还不如大家坐在一起来得安心。”
“嗯。”杜晓婉也赞同。
江鸢不勉强她们:“既然如此, 我让人给你们买些饭食,忙碌一天也没吃饭。”
“好。”
听到吃饭,姚星云突然又有了精神。
江鸢转身离开帐篷, 给了手下银子,让他去买三人份的吃食回来, 饭菜要简单朴素, 不用奢侈,毕竟这里是灾民区。
手下接过银子:“是, 大人。”
江鸢愁绪无解,站在帐篷门口仰头看月,多事之日,没想到天上的明月却如此美丽,而且今日十五,明月圆如玉盘挂在树梢,希望峡他们城一行也能圆满结束。
江鸢今夜无任何睡意,想了想,她打算去找林大人商议今日的事和之后的安排。
按照律例,朝廷赈灾的时间只有三个月,三个月后林大人一走,新上任的知府和通判未必能镇的住江兴,这里的百姓依旧会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所以总该做些什么。
江鸢不再犹豫,前往林大人的帐篷,途中需要经过秦沐翎的帐篷,她下意识看了一眼,里面油灯已灭,想必此人已经休息了。
江鸢握紧剑身迈步继续走,叮咚,她刚走过门口,里面突然传来东西掉落的声音。
出于警惕,江鸢站停脚步,里面却再无任何声音,她心中起了疑虑,迈步朝秦沐翎的帐篷走去,到跟前时,她本想直接掀开帘子进去,但又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所以站在门口喊道:“秦大夫,您睡了吗?”
里面没有回声,也没有任何声音,那方才的声音是怎么发出的?
江鸢不再思虑,掀开帘子大步进去,帐篷里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也就没注意到一把锋利的短刃从一侧直直朝她刺过来。
等那人发出移动的声音,江鸢才察觉到他的位置,于是急忙侧身避开,但短刃还是擦着她的右臂划过,她没在意,直接抬腿一重脚踹向那人的腹部,那人顿时被踹退几步,捂着肚子跪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江鸢从怀中拿出火折子,单手推掉盖子,火苗燃起来,映出了角落里的那名杀手。
他穿着夜行衣,脸上戴着黑色的面纱,看不清脸,手里握了一把短刃,上面还是白刃,看样子是还没来得及动手,而且江鸢这时才发现,帐篷里有浓重的迷/药味。
她运力屏住呼吸,朝那杀手直直走去,为了不让他再有动手的机会,江鸢看了眼他的双臂,眸色一沉,直接抬腿踩断。
“啊!”杀手发出惨烈的叫声。
这声音引起了周围守卫的士兵和步军司的人,他们立刻朝这边跑了过来。
此人胳膊断了,江鸢这才放心把屋子里的油灯重新点亮,之后转过身子看到了被迷晕在桌案旁的秦沐翎,她身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伤口,那就不用叫太医们来了。
江鸢把手中的佩剑放在桌案上,弯腰蹲下捞起秦沐翎的胳膊,把人从地上提溜起来,随手一扔放在床上,并盖上了被子。
“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