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路人小透明
现实就是,即使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魔幻因素,源千穆的死也的确跟他有关。
他是他的好友,也是连接他与光明的安全绳,但安全绳自己安然地回到了阳光下,沉溺于安逸中,连他们间的联系断掉了都未能察觉。
源千穆不是神,不会未卜先知,他只是走得太快,赶在了所有人之前,把可能的危险都抢先替他们挡了下来。
现在走在最前面的源千穆先离开了,他的遗物却没有人认领。
还在组织卧底的零不能去,明面上只认识“克托尔”的班长他们不能去,能去代领遗物的只有诸伏景光。
当初的玩笑话成了现实,诸伏景光竟然真的领到了友人的抚恤金。
诸伏景光也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态,还打开那本存折看了一眼。
十分丰实的金额,每个卧底牺牲时都有这么一份,殉职者如果有家室,还会往里再加一笔安家费。
源千穆没有结婚,早早离开的本家似乎没有他的直系亲属,所以安家费是没有的。
“他那边的家里也看不起这点钱,怪不得就这么丢下不管了……搞什么,这就是大家族的人情冷暖吗,我还以为他这个大少爷在家里过得很好呢。”
诸伏景光压下对高高在上源家的不满,带着纸箱回到了住所。
把纸箱放在桌上,他给自己倒了杯水,端着水杯在屋内转了两圈,又清扫一圈,好似先找点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就能整理好心情,以常态面对遗物的状态。
终于,他在桌前盘腿坐下,打开了纸箱的盖子。
这个纸箱三边长都不过二十多厘米,足见里面根本没有多少东西。
诸伏景光最先拿到的,是警视厅郑重写给家属的慰问信,除了最基本的那些表述,里面还有一句,源千穆警部生前为社会与国家做出了巨大贡献,特追授其警视职位……
源千穆生前是警部,无需多说,而他也是他们同届职位升得最快的。
诸伏景光前不久才升成警部,还在想自己姑且算是赶上了半只脚,结果下一秒又被友人抛在了身后。
他想升到警视,最快也要再拼命好几年——但那时候追上,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把慰问信和源千穆从来没戴过的警徽放到一边,诸伏景光又拿出了下一件遗物。
居然是个看起来很高档的盒子,还是全新未开封的。
“这是什么……啊,是墨镜?”
诸伏景光把盒子翻过来,看到了背面的商标,是不熟悉的牌子,干脆在网上搜了搜,结果吓了他一跳。
这竟然是个奢侈品牌,这副看着样式最普通的墨镜也能抵他两个月的工资,如果是最好的那些款,吊牌上标的更是天价。
“……我好像猜到,这是要送给谁的礼物了。”
一提起墨镜,除了阵平还能是谁。
说来也有点好笑,拆弹专家松田警官一毕业,就戴起了墨镜,源千穆对他这耍帅似的行为颇为嫌弃,连带着也嫌弃上了墨镜、啊不,是嫌弃松田警官挑墨镜的品味。
松田警官对他的嫌弃意见也很大,心里肯定是不服气的。
——所以,为了某人的治好不服,他才亲自选了一副墨镜吧。
诸伏景光的嘴角下意识勾了勾,心头的压抑也不知道有没有因此淡掉。
虽然不知道礼物是出了什么岔子没送出去,而这样被惨做遗物的,但他肯定不能先帮阵平拆掉包装,所以还是把盒子先放到一边,再看下一件……
“…………”
“没有了啊。”
源千穆的遗物,一共就这点东西。
这能叫做“遗物”吗?诸伏景光想说。
明明……没有一件真正属于那个人自己的东西。
哦,想起来了。
从“克托尔”的研究所残址里,确实还找到了一点没烧干净的个人物品,这些不成形状的残块碎片,都被放进了“阿方索·克托尔”空荡荡的衣冠冢里,毕竟他的死法是尸骨无存。
诸伏景光变得有些迟缓的目光,停在面前这几张纸、小小的警徽、一张存折和一份礼物上。
他大致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
存折和慰问信不能留在他这里,他要去打听一下源家的消息,跟那边主动联系一次。
源千穆的直系亲属似乎是不在了,但应该还有别的亲戚,存折必须得送过去,如果他们还是不想要代表一个人牺牲与奉献的这封慰问信,他再自己留下。
然后明天还要再去警视厅一趟,把礼物转交给阵平。
虽然很想问问阵平,事发当时的情况……不行,至少现在还不能问,此刻最痛苦的不是他们,而是当时就在现场,目睹友人死去的那个人。
对了,过完明天还有一天假期,他终于可以去墓园一趟,已经一个月过去了,还会坚持去那里祭拜的人应该没有多少……
好吧。其实葬礼的那天,他去了,零也去了。
做着伪装的两人隔了很远,墓园里黑压压的人群几乎都是警署的同僚,与“克托尔”顾问打过交道的警察们都来了。
墓碑前放满了白色花束,但诸伏景光远远地望去,只看到了一块刻了字的碑。
墓碑上没有照片,墓碑下也没有沉睡的人,只有凭空的祭奠。
爆炸案当天播放的带殉职人员照片的新闻,隔天就因某些原因悄然淡去,传到网络上的照片也在一夜之间清空,除了当天看过新闻并且留有印象的人,除了那些本就认识他、还牢牢地记住他的人之外,不会有其他人知道那个在摩天轮上被炸死的男人的长相。
聚集在这里的,也就是后面这群人。
“克托尔”顾问好像和所有人都能说得上话,虽然没有知交故友,却还算有些聊得来的熟人。
因此,有三个“和顾问还算熟的朋友”,勉强可以代替亲友的角色,一直停留在墓碑前。
平时最活跃的萩原研二,那天下来,只是面对墓碑失神地站着,偶尔才蠕动嘴唇,发出些许旁人听不见的呢喃。
松田阵平比他更沉默。
这个男人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黑西装,却像是除了仇恨之心外的其他,都被薄薄的布料压垮了那般,卷发凌乱地翘起,近乎一蹶不振。
诸伏景光是最能理解松田阵平的人。
自己死去,和别人代替自己死去,是意义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虽说谁都不会责怪他,造成源千穆死亡的是炸弹犯,跟负责拆弹的松田阵平没关系,他不必太过自责……
但是,这样安慰他的人却不知道,那个代他死去的笨蛋,是他重要的好友。
他们六个人,都是可以毫不犹豫为彼此牺牲的关系,可谁都不愿意让其他人为自己牺牲。
伊达航时不时蹲下,整理墓碑前被风吹乱的花束。
有意料之外的人前来祭奠时,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都没法指望,就变成他来打招呼。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都看见了,和班长聊了几句的意外之人,竟是藤原老师。
藤原老师就是他们在警校时的副班主任,他们毕业之后,他也调回了原职,之后便是几年不见了。
他会出现在这里,细想起来也不奇怪,可能是在哪次案件中,恰好跟“克托尔”见过面……
而且,他也是真心关怀过“源千穆”的长辈,远远胜过了那些明明有着血缘关系,却未在葬礼上出现的那些“亲戚”许多。
诸伏景光失神地猜测着时,前方突然传出了喧哗,人头攒动,似有人匆匆挡在中间拦住了谁,又有人着急地把倒地的人扶起。
谁也没想到,藤原老师来到墓碑前,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
松田阵平的背撞到了墓碑,伊达航好不容易摆齐的白花被他一砸,又乱做一团。
“藤原老师……等……”
“小阵平……”
“…………”
伊达航拦在中间想要劝说,可知道藤原老师有多么照顾关爱源千穆的他,怎么都难以开口。
松田阵平没有反应,如果藤原老师还想再给他一拳,他也不会躲闪。
然而,藤原老师再没有看他一眼。
这个印象里总是带笑的干瘦男人,面上只有冷漠的神情,眼中亦无称得上神采的光芒。
他好像对自己动手,导致死者的墓碑遭到碰撞并不在意,特意过来这么一趟,似乎只是想稍微看上一眼,再顺手给松田阵平一个毫不留情的教训。
教训完,藤原老师就转身离开了。
诸伏景光没能忽略老师快步走远的背影。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莫名的感觉:藤原老师似乎知道些什么。
他知道的比他们更多。
因为,从他离去的影子里,拖出的不只是沉沉的悲痛,还有更深更难言的东西。
不能错过这一瞬的直觉,以后找到机会,一定,一定要向他询问……
“……”
“——砰!”
捏紧的拳,重重锤在了桌面。
男人不知何时垂下了头,萧条落寞的背影久久不动,与自责和悔恨抗争到夕阳倾斜,夜幕再次驱赶走了白天。
……
“……FBI王牌,赤井秀一,四年前以‘诸星大’的身份潜入国内,在变态杀人魔‘毒蛇’的追捕行动中,与警方特聘专家‘阿方索·克托尔’熟识,而后,经由‘克托尔’的推荐,顺利加入组织。”
“两年前,以‘Rye’的身份,与负责组织重要研究项目的研究员‘克托尔’接触一年,获得后者的信任后,成功取得秘密资料,秘密任务结束后,两人疑似仍有密切联系。”
“最后,在一个半月前,设下陷阱试图抓捕Gin未果,携带盗取的资料顺利逃回美国,逃离的当天,‘克托尔’的研究所突然炸毁,之后Gin连续数晚推迟原定行动,目的不明,四天后,‘克托尔’主动登上装有炸弹的摩天轮,以警方顾问的身份殉职……”
安室透将自己整理出来的情报,自言自语般念完了一遍。
面前是凌乱的桌面,除了随手放下的无用情报,空咖啡罐在手边或立或倒,早有几个空罐滚落到地上,始终无人弯腰去捡。
如果诸伏景光在这里,就能用已经够憔悴了的脸,跟脸色比自己更可怕的发小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虽然熬的夜比景只多不少,但安室透眼下的青黑并不明显,真正恐怖的是,他盯着手中攥紧的详细情报的眼神。
“赤井秀一。”
“FBI……赤·井·秀·一。”
如同恶狼锁定了必须撕碎的仇敌,被友人们戏称“童颜欺诈标志物”的灰蓝色眼瞳晦暗无光,想窥见他此刻的心境,就必须全身浸没进那危机四伏的黑海里。
安室透不在乎赤井秀一是不是卧底。
哦,正常情况可能会有点在乎,一个美国的FBI大摇大摆跑来岛国境内,伪装身份的手段如此娴熟,竟然硬是安然混了几年,简直是在打公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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