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路人小透明
这碗汤明显回过锅,第一次蒸时梨肉已是半烂,第二次加热就成了八分烂,梨肉里的果糖一点不剩的融进了汤里,根本是甜上加甜。
宫野志保没把自己的推测说出来,因为她想到了,这个男人在什么情况才会把做好的梨子汤放到凉,等到清晨的起床时间再重新加热。
虽然很甜,但没到腻死人的程度,还可以吃。
宫野志保将早餐一点一点全吃了,吃完才发现干涩的喉咙舒服了很多,胸口也暖呼呼的,一点也不闷了。
红发青年一直注视着她。
他的目光中,始终没有让小女孩焦灼难熬的冰冷审视,仿佛只是长辈看着生病的晚辈,仅仅为了注意她的一举一动是否安全。
宫野志保把碗放好,十分自觉地回看向他。
感到失落,感到一丝不舍,感到如释重负……怎么都无所谓。
她知道状似温馨的家庭剧就要结束了,接下来进入的才是正题。
不出所料。
红发青年略微起身,侧坐到了她的床边,他平静的赤眸离她不自禁颤动起来的蓝色瞳孔更近。
他的身上,出现了不甘沉寂的、即将残暴撕碎牢笼的捕食者的气息。
这个时候,宫野志保以为自己会是那个“猎物”,并为之恐惧。
但是,要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会倏然醒悟,从来没有什么“猎物”,她是被一个人护在身后的小猫崽,他离开后,她才慌张地抖落掉不慎沾上毛发的一丁点雨水,呆呆仰望阴雨过后终于出现的晴天。
“宫野志保,我很久以前就听说过你的名字,很遗憾,现在才有机会与你相见。”
红发青年抬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动作轻得近乎于丧失了力道。
那清凉宛如青草香的药味又被她嗅到了,但这一次,她依稀分辨出来,里面竟然还混有一股股极其浅淡、怪异的味道。
“我是一名研究员,目前在你父母留下的研究所工作,工作内容……就是解析你父母留下的秘密,将那项能够创造奇迹的项目,重新复原,并且继续探索下去。”
“你的才识……有目共睹,我不会将你当做普通小孩子来敷衍,也请你仔细聆听,做出自己的判断后,再告诉我答案。”
“我接到的命令,是成为你现在直到成年期间的监护人,你生活中的一切需求,都由我提供给你,你心理上一切糟糕的变化,我都会为你抚平。我不知道你之前的监护人是怎么对你的,但希望你能相信我,我会负起这份责任。”
“当然了,我不会否认,会对你做出这些承诺,是因为你的才能,我希望你能比预期更早的成长起来,在研究上提供帮助。让十岁的孩子承受大人的自私这点…真的十分抱歉,但暂时没有别的办法……你可以将这视作一场交易。”
“对,看作交易就行了,交易就不会有负担。”
红发青年低声道,随后便对茶发小女孩露出笑容。
“我们在接下来的几年将一起相处,这点是无法改变——但是志保,如果你愿意帮助我,我也愿意为你实现一个愿望。”
宫野志保越听越心惊,更有说不出的错愕和茫然。
他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还说得这么详细,真诚?
他难道,真的将她放在可以交流的同一水平线上了?
他不会不知道,他和她都是被“命令”强行系在一起的,但他却好像是真心的想要认真地照顾她——同时他又说这是一场不需要产生负担的交易,要为她实现一个愿望。
她根本没有不愿意的机会,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要这么说?
这又是天才没法破解的难题。
宫野志保嘴唇微动,她此时的表情一定很可笑,在震惊之中刚想紧张地开口,红发青年将食指竖在唇前,对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不要拒绝,也不用说出来,我已经知道你最想实现的愿望是什么了,过一段时间,你再自行验收成果吧。如果我遗憾地猜错了,就再重新为你实现一个愿望。”
“……”
宫野志保到底没忍得住:“如果,我最想实现的愿望已经实现了,第二次,却还是故意跟你说错了呢?”
红发青年微笑:“所以才让你不要告诉我愿望啊,只要我的确没猜错,但又不确定你的想法,你就多了一个愿望可以实现,不是更好吗。”
“…………”
怪人。
宫野志保捏紧被角,心里无不复杂地想。
都这么久了,她居然还不知道这个怪人的名字,“那里”怎么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家伙。
“对了,我把最重要的自我介绍忘记了,这就补上。”
宫野志保不承认她此时居然又有点紧张,跟此前的紧张大不一样。
红发青年笑着道:“你好啊,志保,我在组织的代号是Glendronach,至于名字,是阿方索——”
“……”
“……?”
宫野志保缓慢地眨眼,不知道为什么红发青年才把名字说到一半,就毫无征兆地停下了。
她莫名有些不安,往红发青年面上悄悄打量,竟恍惚地觉得,方才映入眼中还无比鲜活的青年的身影变了,不知何时被替换成了镜中的倒影。
镜面突兀地咔嚓裂开,多出了两道贯穿他颈部与一只手腕的裂痕。
“……没什么,临时想起了一件事。”
带着不变的微笑的红发青年,至少在此刻,突然为自己披上了一层安稳如常的伪装。
他不知为何改变了想法,摸着茶发小女孩的头,平静道:“阿方索·克托尔——”
停顿了相当久的时间。
“是、我的,假名。”
再次停顿。
“……源千穆。”
“我的真名是,源千穆。”
明明是很【重要】的名字,居然就这么简单地告诉她了。
宫野志保后来才得知,这个神秘的红发青年确实是研究员没错,但他因机缘巧合和警方产生了联系,便被组织安排成了打入警方内部的卧底。
“阿方索·克托尔”这个身份是假的,他真正的名字是源千穆,即使在组织内也少有人知晓……但他在初见时就告知了她真名。
宫野志保不知道的是,千穆本来没有这个打算。
他按照自己的逻辑思路跟她产生了交集,决定先用最外层的假身份和她相处,等之后关系亲密,确定她可以信任,再告诉她真名也不迟——确确实实是千穆会做的选择。
可在某一瞬间,他意识到剧本还在更新,将他的选择,如实地、提前记录了下来。
千穆顿时明白了。
在这场以一人之力对抗世界的抗争中,他要怎么做。
“——好了,现在我们已经互相认识了。你感觉身体好些了吗?等会儿再吃一次药,如果感觉好受多了,下午我们就出门买东西?”
宫野志保张了张口,眼神古怪:“我差不多,好……”
“唔,算了,今天没必要出门,你还是在家再养几天,需要什么直接报给我,我让人送过来,顺便叫人过来准备午饭和晚饭,其实我的厨艺不怎么样,就不折磨你了。”
宫野志保:“?”
这么突然。
即“怪人”之后,她对新监护人源千穆的印象就有了更新:
想法捉摸不透,主意改得比翻书还快的怪人。
——其后的时间,宫野志保更加确定了自己的评价完全没错。
源千穆确实是个多变难猜的男人。
真是奇怪,他给人的初印象分明没这么飘忽不定,那时还感觉他做事应当相当有计划,不会突然来一下不着边际的,想一出是一出。
结果竟然正相反。
只正常了初次见面的那一天,将雪梨汤端给她之后,这位监护人的行为举止就发生了改变。
改变也是循序渐进,一点一点加深的。
他带着病好的她去商场,出门前定好的是离家最近的商场,人已经来到了商场门口,他忽然说这家商场的装修风格他不喜欢,方向倒转,竟然就这么去了另一家距离更远的商场。
他把刚用了没多久的家具重新换过,将书房里书架摆放的位置也全部改过,说好早晨几点出门,到时间了他却迟迟没有出现,去上班的时间一开始还算稳定,到后来,一个月里顶多有几天固定,有时候压根不去。
他昨天定好的安排,可能明天——有时还等不到明天,当天就心血来潮地换了个时间,理由更是千奇百怪,宫野志保完全没法分辨是否出自他的真心,或许他真的就是随心所欲而已。
可是,会变的只有他自己做的决定。
宫野志保在沉默外加警惕了一个月后,终于慢慢适应了环境,偶尔会尝试着对他提出一次需求,他尽数应下,没有一次爽约,她说得具体的要求,他也从不会擅自替她更改,严谨细致地落实到了每一个字。
这位监护人的行为阴晴不定、反差太大,尤其不合逻辑,宫野志保越发无法理解。
难道他不觉得变来变去很麻烦吗?临时改变主意,消磨的也是他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换成宫野志保自己,她宁肯效率地一次将事情解决。
然而,更难以理解的是,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怎么看怎么得不偿失。
但往往这个时候,监护人的心情似乎都会变得很不错。
每次突如其来地改变主意时,他都会自然地抬起自己的左手,看向手套与衣袖之间,空无一物的手腕。
就像戴着腕表的人需要确认时间,他一次又一次看向自己的手腕,神色专注,眼神偶尔会闪过一瞬的空洞。
他在不停地确认着什么。
确认完了,如果是好的结果,他会笑,笑得很开心,然后人类难以轻易跟上的神奇思路又出现了。
“志保,想吃甜食吗?我听说有一家甜品店的布丁很受小孩子欢迎,正好今天有空,我带你去吧。”
“……源先生,没记错的话,你今天下午是要去研究所的。而且如果是你前天在报纸上看到的那家店,地址在大阪不在东京。”
“研究所?什么研究所?源先生又是谁,我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心理顾问吗,研究跟阿方索·克托尔有什么关系。在大阪啊,那也很好,顺便去大阪旅游好了,行李不用多收,到地方我们现买。”
“…………”
可能他觉得不麻烦,只有宫野志保觉得很麻烦,甚至几次忍不住想说,你只是一个刚拿到代号不久的研究员,这么散漫的态度再持续下去,真的会被“那些人”找麻烦的!连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能不能上点心!
然而监护人还在我行我素。
宫野志保心很累。
她对待这种无法预判的千变万化,适应再久也觉得无所适从,这位监护人的确是她的克星,他好像什么都没做,又好像眨眼功夫做了很多,可怜的未成年天才根本挡不住他的突然袭击。
如果可以的话,天才女孩还想多抵抗一段时间,毕竟她不需要出于利益互换的情感,更不需要跟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玩家人游戏——
谁能想到,这个大半时候说话不能当真的男人,在某些时候却又一诺千金,比她所认为的还要更加守信。
源千穆许诺会帮她实现的心愿,很快就得到了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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