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月飞熊
因为藩王入京的事,长乐宫那儿立刻缩紧了进出宫廷的管制,即便是目中无人的栗姬咒骂不停,薄姬和窦太后也没有理会,甚至警告栗姬要是再不消停会儿就等着搬去永巷,这才让凤凰殿变得安静起来。
薄皇后是个没心眼的,并且明白刘瑞这孩子早慧,所以一向不问刘启召他去做什么。
相较之下,大长秋显得有心眼的多,但也不敢去做刘瑞的主。
“信乡和十一弟都还好吗?”
“赵女史看着呢!也定期带他们去长寿殿里见见两位公主。”大长秋知道王氏姐妹已经活不成了,如今不过是事情太多,皇帝好面,所以才留着二人苟延残喘。
两位公主被抱到长寿殿时哭也哭过,闹也闹过,可窦太后又不是她们的生母,更对两个见面过少的庶出孙女没啥感情,所以直接不耐烦地表示她们要是不喜欢长寿殿就随便挑个宫殿搬出去。索性长乐宫里的空房间还很多,她窦漪房也不缺孙子孙女,没必要在眼前摆两个讨厌鬼。
这话一出,满腹委屈的公主也不敢闹腾。
阳信公主今年十岁,沁水公主今年八岁,都不是懵懂无知的孩子,更是经历过母亲失宠后的待遇骤降,所以清楚要是窦太后将她们赶了出去,那这宫里大大小小的奴婢便会争先恐后地欺辱她们,甚至在成年后也不会获得父亲的妥善安排。
“两位公主已经习惯了长寿殿里的生活,并且希望公子也能过去一聚。”
“找机会吧!近期这里事情太多,你也约束下椒房殿的奴婢,让他们别瞎跑,否则冲撞了哪位叔叔,哪位伯父,我可救不了他们。”
“诺。”
第62章
刘启的动作很快,从刘瑞提出黑户问题到下诏解决也只用了三天的时间,就把关中的功勋外戚,富商豪族都查了遍,最后解救出上万人口和隐藏农田。而因藩王们大都在关中,所以不知是皇帝的意思还是藩王也无法容忍豪强们的抢钱举动,总之在关中查完后,各地的丞相内史也都开始排查本地的黑户情况和隐藏农田,并且为了防止官商勾结,关中和各地藩王给举报者开了极为丰厚的奖励,并且借此除了几个勋贵的爵位,摘了不少官员的帽子后,排查之事便如滚滚江水般势不可挡,让各地彻侯豪强都如惊弓之鸟般惶惶不可终日。
比较搞笑的是,一些定居关中的彻侯们没少干侵占农田,逼人为奴的事。可在他们的封地里,本地豪强与官吏上下勾结,隐瞒的田地数量与黑户数量足以让远在关中彻侯都目瞪口呆,明白什么叫“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
说句比较扎心的话,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一些彻侯在关中搞黑色收入的速度还不如底下的人挖墙脚的速度快。
而在排查运动下,刘启也趁机突袭了九市的各大摊位,宣布重申九市近年的税收,最后在关中勋贵们的焦头烂额下查出一个让惊掉下巴的数额。
而就在刘启气道叫了两次太医,准备把关中勋贵的贪腐成绩公之于众时,长乐宫的两位太后和关中的几位国舅,代表勋贵的丞相等人一并杀进宣室殿,好说歹说才让暴怒的皇帝冷静下来,没有扯下所有人的体面。
椒房殿里的薄皇后被近期的变动搞得寝食难安,反衬得刘瑞像是没事人一般在那儿捣鼓他的课桌。
“抬高一点,对,就是这样。”偏室里,刘瑞坐在今天送来的椅子上,指挥两个身强体壮的小黄门将用以制作配套书桌的木板抬到一个适合写字的高度,然后令人记下数值。
受不了跪坐着的刘瑞终究还是提前搞出书桌椅子。
因为是给皇子做家具,所以少府用的是最好的梓木,派的也是老手中的老手,这群人在后世就是那种能在爱马仕拿到最高薪水的工匠。
战国时的艺术造诣就已高到能在青铜镂空出繁复美丽的花纹,所以给刘瑞定制的椅子上直接镂出片上林苑也是很合理的。
刘瑞在见到椅子的那刻也是吐槽少府是不是太夸张了。
考虑到刘瑞的身高,这套更适合成年人的桌椅还配了脚蹬,方便刘瑞读书写字时能踩着某物。
少府派来的小黄门并不清楚刘瑞好端端的为何要弄半人高的小书案,不过考虑到少府也不是第一天收到奇奇怪怪的要求,所以也就没有多问。
除去这套精美沉重的桌椅,刘瑞还找少府弄了轻量的椅子,方便搬动的小凳子和后世很火的鲁班凳。
结果等少府送货上门时,过来问话的薄皇后都震住了:“你这是要做木匠吗?”
“没有,只是觉得跪坐着不舒服,所以想改变一下。”刘瑞从椅子上起身,给薄皇后行了一礼,看着对方缓缓落座:“母后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还不是你父皇近日的举动吓到孤了。”薄皇后让人收拾好满地的凳子,心有余悸道:“诏狱都塞不下关中的罪犯了,更别提……”
“更别提父皇这次动了大气,差点连大母和太婆的面子都不给。”刘瑞亲自给薄皇后奉上蜜水,慢条斯理道:“他们都不体面地从国库里抢钱了,难道父皇还要给硕鼠们留有体面吗?”
薄皇后接过蜜水时与刘瑞产生肢体接触,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诉苦对象不是与她利益相同的薄家人,而是站在陛下那边的大汉皇子。
“母后若是父皇,哪日发现底下的佣人(受雇于某人的庶民,非奴婢,也称“庸人”)一直在挖自己的墙角,并且将下面的田租贪了八分之七后,还会觉得父皇做的太过分吗?”
西汉虽然连奴婢的性命都有法律保护,可是在现实社会里,还是衍生出各式各样的黑手套,并且保持着 “民不告,官不究”的潜规则。
服务于勋贵的佣人别说是把底下的田租吞了八分之七,就是吞了五分之一,都有可能明天就去地府报道。
相较之下,只是将人扔进监狱的刘启可要仁慈的多,甚至还给将功补过的机会。
薄皇后张了张嘴,终究是没反驳什么。
“舅老爷既然没有向您递话,那就说明薄家的情况还不严重。”
太皇太后还在,刘瑞又提前给薄家透了底,让薄戎奴进宫滑跪道歉,把该交的税款,把报的土地都一次结清,所以薄家没人喜提坐牢,而是因九市的税收触了霉头。
“薄家在九市的铺子只有两家,就算至今分文未缴,也不会让父皇暴跳如雷。”
薄戎奴虽然文不成,武不就,但却很有自知之明,而且对自家人的本事也很有逼数,所以在九市开的店铺也都属于玩票性质,卖些深受游侠佣工喜爱的肉酱酒水,好让自己在一众勋贵里显得比较合群。
顺带一提,刘瑞搞出豆腐豆油后,薄戎奴也与时俱进地推出新产品。
因为原料便宜,加上薄家走的是薄利多销,不搞过度包装的亲民路线,所以他们在九市推出的豆腐豆油豆腐酱一经上架便声名远扬。不仅是游侠佣工会来这儿用极低的价格买些豆腐酱下饭,甚至一些不在九市的妇女也会带着自家的器具过来打豆油,给家里添些油水。
毕竟是国舅家的产业,加上还有皇子作保(入股),所以黔首对此分外信赖。
最绝的是薄戎奴在产品爆火后还特别参考刘瑞的建议,推出针对不同人群推出特色服务。
比如买三送一,买五送二。
买一斗酒送一盘炸葱拌豆腐。
单身的佣工在这儿买上十五次就能免单一次。
总之就是薄戎奴名下的店铺天天都在打折,天天都有优惠,最后导致刘启重审九市的税收时,两家开了不到三年的店铺居然曝出了相当惊人的利润,看得刘启怀疑里头不是在做小本生意,而是在炼金。
不过薄家的店铺再怎么火爆也不是九市里最赚钱的铺子。
而且跟胆大包天的博戏馆,子钱商人相比,薄戎奴瞒的税收少到晁错前脚打招呼,他后脚就去内史府衙把钱交齐。
所以薄皇后在这儿完全是杞人忧天,薄家完全能在暴风雨中安静吃瓜,笑看同行疯狂作死。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做的确实是太过分了。”刘瑞见薄皇后情绪稳定后话音一转,幸灾乐祸道:“九市该缴的税收居然只缴了十分之一……就是打发叫花子也没这么狠的,他们是当父皇拿不起刀了,还是嫌异姓王死的太久了。”
至于刘启是怎么从勋贵豪强那儿拿回田地,解放黑户,又是如何让敢向朝廷放贷的子钱商人安静如鸡,连本带利地补上税款,只能说近奸近杀古无讹,恶人自有恶人磨。
第63章
关中的黔首们自燕太子弑父的消息传入关中后就没停下吃瓜的脚步,每日不是在议瓜,就是在苦等新瓜的路上,结果吃了半年的大瓜发现最劲爆的居然与自己有关。
先是刘氏宗亲接二连三地作死导致藩王聚京,共审此事。再是皇帝突然下了罪己诏,忏悔自己没有及时发现农民失田的背后真相,导致成千上万的自耕农沦为奴婢,或是比奴婢更惨的黑户贫农。然后就是时隔多年地再次授田,宣布将查出的土地优先分给原籍在关中的黑户,然后将多余者分给关中的退伍士卒、庸耕、流民,以及寡妇女户。
可以说,此政一出,立刻引得关中人和“关漂”狂喜,纷纷高呼“天子圣明”,然后就是把隐瞒农田,逼得自耕农沦为黑户的勋贵豪强骂了个狗血淋头,导致这些人在天子下诏后大门紧闭,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门。
没办法,彼时的关中无论是法家儒家还是黄老,都很奉行大仇必报的思想。诸如田叔袁盎这样声名远扬的政客在入仕前都是杀过人的游侠,而在西汉成立的几十年里,关中人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动员平叛或是去边境跟匈奴人大眼瞪小眼,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对刀具进行管制,黔首们的武德依旧充沛,更有些不怕死理想主义单身汉随时准备殉道。
面对刘启的暴怒与突击检查,关中的勋贵们不是没有反抗过,但是在中郎将郅都的心狠手辣与黔首们的摩拳擦掌下全都怂了,无一不低头认罪,乖乖交出变成黑户的佃农与所欠的田租,所贪的田地,然后根据贪污数额补上罚款或是去诏狱里呆上几天。
在此期间,有些勋贵想找两宫太后求求情,但在薄戎奴那儿了解到自家没事的薄姬立刻病了,表示自己不好见客。而窦皇后的娘家人丁稀少,和薄家一样早被整怕了,也没干过出格的事,自然不想去趟浑水,赔上自己的好名声。
眼见两宫太后的路子走不动,勋贵们便想法设法地搭上外戚,看看能不能曲线救国。
结果刘启直接掐了未央宫与外界的联系,宣布谁敢求情谁就滚去永巷,弄得脾气最大的栗姬都缩了缩脖子,生怕触了皇帝的霉头。
至于能在宣室殿说得上话的申屠嘉,袁盎,晁错,周亚夫等人近期更是被前来求教的勋贵们烦得不行,纷纷表示闭门谢客,就差在脸上贴着“听天由命”这四个大字。
特么的你们贪污时咋没想过今天?
哦!你们怕惹怒皇帝,惹怒黔首,他们就不怕了是吧!
皇帝那厮儿狠到连罪己诏都下了就是为了查清关中的黑田黑户,借着民愤倒逼惜命的勋贵们做出让步。他们要是在这时候与皇帝唱反调,与汹涌的民意唱反调,以后还想不想在政坛上混了?子女们还想不想入仕了?
要知道等待授田的人里有不少都是退伍士卒,“关漂”的游侠和流民,这些人要么是军方的基本盘,要么是下限低到不怕一换一。
他们是疯了才会自毁长城,生怕关中的黔首们不会活撕他们。
而在两宫太后与朝廷重臣都爱莫能助的情况下,勋贵们死马当活马医地找上聚京的藩王身上。
然而藩王们的收入大都来自于黔首们的各种税收,相当于各自封地的迷你皇帝。
指望藩王和硕鼠们站在一起?
做你的白日梦吧!
他们巴不得这团大火越烧越旺,最好烧到自己家去,好借机查出底下的王八蛋们到底贪了多少地,隐瞒了多少人口。
别的不说,就连与刘启关系最差的吴王刘濞在得知此事后借题发挥了一番,所以就不要指望藩王能怜悯他们,早点认罪还能获得一丝减刑。
“别人都说我馆陶长公主贪的都快把进宫的腰牌给明码标价了,可是你看看,跟这群不要命的相比,我算哪一号的人物啊!” 堂邑侯府,馆陶长公主不耐烦地轰走又一个前来问路地勋贵,瘪瘪嘴道:“他们真当我馆陶的脑子是牛粪做的,什么钱都敢收是吧!”
虽然以见钱眼开而闻名,但馆陶长公主很清楚什么人该见,什么钱该拿。少府的东西偷运几车没关系,只要不像之前那样胆大妄为到动了内帑和粮仓,两宫太后和皇帝都会睁一只闭一只眼。而像田地农民这类关乎民生的存在……馆陶她是碰都不碰。
收贿那是有迹可循的,即便那钱来路不正也怪不到馆陶长公主的头上,顶多是查行贿者干了什么。
而要是像进了诏狱的勋贵那样私吞田宅,逼农为奴……那她即便是皇帝的亲姐姐,刘启也会顶着压力给她教训。
所以馆陶长公主相当清楚弟弟的底线在哪儿,什么是可以碰的,什么是想都不该想的。
堂邑侯陈午见状不免担忧道:“陛下这次龙颜大怒,不会真的把诏狱里的犯人们通通砍头吧!”
“怎么,你是有狐朋狗友和老相好在里头?”馆陶长公主瞅了眼丈夫,后者立刻讪讪地辩解了几句,瞧得她十分无语:“诏狱都下了,你还当皇帝是在开玩笑呢!”
馆陶长公主的话令陈午低下头,明白这事没法周旋,不过前者随即说道:“进诏狱总好过进内官狱和廷尉狱。”
依她对刘启的了解,这事不杀几个典型是说不过去的,所以进内官狱的皇亲国戚和进廷尉狱的二百五就是刘启用来敬猴的鸡和给天下人的交代。
至于那些在诏狱里辗转反侧的,要么是贪的不多,要么是背后有人,总之在国除或者交齐罚款后就能安全回家,根本不必大费周章地去救。
“你这几天看好那几个混小子,没事别去触皇帝的霉头,否则我也救不了他们。”馆陶长公主此刻无比庆幸几个儿子贪归贪,但蠢的不知田地与佃农该如何隐藏,所以没和诏狱里的倒霉鬼们同流合污。
堂邑侯府一直都是馆陶长公主做主,所以在妻子这儿,陈午只有点头听话的份儿。
第64章
因为今年的瓜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关中从上至下也没几人能过个好年,全都屏气凝神地等着宣室殿的下一举动,甚至有人一直蹲在爱占田地的人家门口,只等苍鹰一到,他们便敲锣打鼓地啖其血肉,以解心头之恨。
可以说,刘启的强硬举动让他在民间的评价从“先帝的暴躁儿子”转变为“忧国忧民的好皇帝”,如果西汉也有支持率调查的话,刘启现在已经完成了口碑的逆袭。即便没到人人都高呼“万岁”的地步,但也在一定程度上脱离了先帝的影响,让人相信他不会把先帝的遗产败光。
薄戎奴从宣室殿出来时腿都是软的,要是没有小黄门搀扶着,他能从最高的台阶一路滚到宫门口。
跟出来的南皮侯世子窦彭祖(窦太后的侄子,窦长君之子)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扶住薄戎奴,一边叫着“哎哟!”,一面将其上下打量了番:“轵侯大人这是怎么了,要不由晚辈送送您?”
“年纪大了,稍稍跪了下便缓不过来。”薄戎奴勉强笑了下,气若游丝道:“好在陛下圣明,咱也没敢忘记天家恩德,这才能相安无事!”
南皮侯世子也摸不准对方是真怕了还是在这儿疯狂加戏。皇帝这么一闹,关内外都人心惶惶,就连窦家这样背后有人的都被吓得掉了魂魄,开始往宫里频繁地递消息。
而在勋贵都被查了一遍的当下,薄家全员安稳落地的奇景自然引起不少人的注意,同时也有关系活络的查了下薄家的产业和薄戎奴的近期活动,结果发现对方底子就像泡了84消毒液般干净无比。纵使他们查了又查,甚至动用关外的人脉去扒薄家不在关中的产业,都没找到能让薄家吃个大亏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