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山咕
不知对方是何时过来,竟然连他都不曾察觉动静。
不等凤曲开口,颅内阿珉果断道:「退。」
灯光照不进深巷,只能通过模模糊糊的轮廓和小孩的称呼判断,对方是一个女性。
然而连剑都来不及拔/出,女人已经抖鞭如蛇,直刺面门。
幕篱垂下的玄纱将她的容颜藏得彻底,一身黑衣劲装,双腕绑袖,甫一出手,阿珉就察觉到来人功夫不俗,很有门道。
阿珉错身让步连避三招,鞭子抽不中他,却极其灵活地一转攻势。
趁着阿珉专注眼前,长鞭在他腰上一卷,荷包蓦坠。背后的小孩扑地一滚,竟借着鞭子掩护,擦墙钻回了女人身后。对方显然也看出阿珉的武功,乍一得手便想后撤。
不料眼前的少年仿佛换了一个人,明明不久前她还看定了此人心软单纯,和小崽子捉弄都留有分寸。这会儿迎上她引以为傲的鞭子,竟然毫无畏惧,乱中拔剑,青锋错成九瓣剑影,惹人惊乱。
“啧!”女人意识到惹了硬茬,第一反应便是收鞭翻墙遁走。
奈何阿珉早把她的算计尽纳眼底,剑气如冬,步如踏梅。月光不及照亮全脸,阿珉的剑锋袭至女人面前,掠开重重黑纱。就在转眼,随着一声惊叫,阿珉的剑竟然堪堪止住。
这一收力,如江如海的内力遽然反扑,便似云吞日月,绝不轻松。但阿珉握剑的手毫不动摇,行止一瞬,就连方才铺天盖地的杀气也忽然收合。
只见女人五指如爪,提起干瘦的小孩,在幕篱断落之前,小孩成了又一道挡在面前的护卫。
阿珉的剑只差一发之毫就要割断孩子的喉咙。
天地寂静,少年剑客神色不动,如常收回了剑。
“你也是领了悬赏来捉我的人?”女人声色俱厉,半分看不出拿小孩作盾的惭愧。
阿珉不答,她便反手拧上小孩的颈子,在他凄叫之前,把人往地上一掼:“是你故意引他过来,你是什么居心?!”
阿珉微微蹙眉,将她上下打量。
但女人这会儿低头怒斥,看不清脸,就算能看清,阿珉也没什么兴趣。
眼泪和泥灰糊了小孩一脸,他又想辩解,又想求饶,千言万语到了嘴边都是呛咳,越发狼狈。
阿珉任由他和女人僵持,伸手道:“还我。”
女人一滞,口中无声地吐出一句脏话。好歹是不情不愿地拿出凤曲的荷袋,一丢落回阿珉掌中。
「这人到底什么来历?她的脚步我都没听过。」
“盗贼。”
「盗贼?一般盗贼有这么厉害?」
“一个女人在江湖行走,要么来历了得,要么本事极高。”
对于这个评价,凤曲不能不赞同。
这女人明显是个老江湖,她分明看出小孩是无辜的了,这会儿还装作和他计较的样子,其实只是想岔开话题,转移阿珉的注意。而且话中提及“悬赏”一词,又暗示着她似乎来历颇高,叫人不得不多心。
除了心思,她的武功也极高深。
轻功姑且不谈,她每次出鞭都能独辟蹊径,若非和且去岛的“醉欲眠”原理相近,恐怕让她得手一两鞭,阿珉的双脚就要受到重创。
「那他们偷的这些钱……」
凤曲话未说完,女人留意到阿珉一直看着地面的目光,心领神会。
她松开小孩,烦躁地一甩手:“好了,是我技不如人,既然你不是官府的人,不如就放我们一马。这些钱,你我五五分,总可以了?”
这话简直是小瞧且去岛门生的操守!
凤曲一时火大,阿珉的反应比他更快,不等凤曲开口,阿珉一剑斜斩,截住了女人的去路。
“还回去。”
“……哈?”
女人难以置信地看向阿珉,月光照亮她失去幕篱遮掩的半张脸,一道长长的疤痕贯穿了左边眉眼,与之共存的还有一大块陈旧的烧痕。
不甚礼貌地说,这是一张触目惊心的脸。连凤曲都不禁怔住,久久不能言语。
阿珉眼波微动,女人立即捡起幕篱,仓皇挡住了脸。
她匆匆开口:“好,我知道了,今晚我会还的。现在能放我们走了吗?”
阿珉默默收剑,这回是真正落进了剑鞘。
刹地响动之后,女人抓起满地捡钱的小孩,背身逃窜。她的轻功本就不俗,没有阿珉截挡,当下一纵一跃,轻盈地掠过巷墙,气息也随之消散。
阿珉将身体归还凤曲,凤曲还惦记着女人脸上可怖的旧伤:“那种伤看上去完全不像意外。”
阿珉淡道:「烙刑。」
“烙刑……?”
凤曲身在海外,对海内的刑罚一无所知。
他对大虞律法倒是敬重,但也以为最狠莫过斩首示众。杀人不过头点地,怎么还会有这么多叫人生不如死的酷刑?
巷外隐约飘来有人呼唤“凤曲”的声音,凤曲俄而回神。
阿珉便说:「回去吧。」
走出巷外,就像方才的际遇皆是一梦。
没有那个面貌惊人的女贼,也没有满地铺陈的钱财。
只是入眼红尘万丈,风清月朗。
-
在令和县逗留几天,最终没有找到邱榭师妹的线索。
曹瑜和明雪昭都帮他处处留意,包括凤曲、商吹玉和五十弦也天天出动,奈何这座进入明城必经的县城人来人往,只靠邱榭口述的个别特征,实在是大海捞针,一无所获。
几天后,邱榭终于死心:“我们继续往靖和走吧。”
曹瑜安慰:“考生早晚要去靖和,到了那里,自然就能碰上。”
邱榭只是苦笑:“但愿如此。”
恰好凤曲队内的马车毁损,原本是想添置一辆,但曹瑜盛情邀请他们共乘马车,想到几次独队行动都很难堪,不是撞鬼就是淋雨,凤曲犹豫再三,还是点头答应。
他们还剩两匹马,就由五十弦和商吹玉骑乘,余下都坐马车。
将行之际,邱榭出门添置干粮,回来时带了一张悬赏的画像,笑说:“回头我也给师妹画张画像,四处悬赏。”
曹瑜问:“这是什么悬赏?”
邱榭道:“不知道啊,出门一趟看到官兵在搜人,他们做了几百张画像,我就顺手拿走一张了。”
“是官府在找的逃犯?”
“唔,我只记得是个姑娘……”
邱榭一边回忆,一边把画像摊开,左右招呼:“你们都来看看,有没有见过这个人?偃师珏可是悬赏一百两白银找她的下落,据说最近两天有人在令和见过她呢。”
凤曲抱着捧场的心情过来一看,笑意却在刹那间冻住。
只见画像上的女子左脸盘踞着狰狞的烧伤,一道刀疤贯穿上下,如此特别的容貌,当然让人见之难忘。
邱榭仍在嘀咕:“这伤的位置形状很有讲究啊,像是烙刑。不会真是什么逃犯吧?一般也不会给女人上烙刑啊,难道又是偃师珏的手笔?”
凤曲问:“烙刑是什么东西?”
“嗯?顾名思义,就是用烙铁在人的脸上身上留下烫印。虽然今上明面禁止,但私底下还是很多酷吏都用这招刑讯。不过把烙刑用在女人的脸上……真是相当残忍。”
凤曲不禁想起那个女人的脸。
她的眼眉其实生得明艳俏丽,那一块伤就像雪白宣纸上无意溅染的浓墨,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惋惜。
商吹玉见他走神:“老师?”
“啊,没事。”凤曲转回神来,但不禁追问,“官兵都没说她是什么身份吗?”
邱榭摇头:“没说呢,他们好像根本不信能找到这个女人。”
倒是曹瑜走近过来,对着那张画像久久端详:“除了这个伤,她的五官倒是有些神似……雪昭,你来看看?”
明雪昭双眉微攒,细细看了一会儿:“云姐姐?”
曹瑜蓦一合掌:“对,云姐!”
「……真的是她。」阿珉的话音突然响起,凤曲心下一沉,忙问:“你原来也认识她?”
阿珉沉吟许久:「只是一面之缘。前世我去明城观天楼做交易时,途中遇到了她,那时她的伤比上次见面更为严重,整张脸都溃不成形。」
“……是谁这么恨她?”
「我没有问,她没有说。」
“那她去观天楼是为了什么?”
「说是为了找一个故人。」
“她找到了吗?”
「不知道。」阿珉道,「偃师珏摘走耳朵之后,我有一段时间高热不去,意识不清。再往后,就没见过她了。」
华子邈也在追问“云姐”的信息,曹瑜沉眉思考一会儿,还是开口:“云姐名叫云镜生,曾经是十方会非常有名的侠盗,她的武功鼎盛时可以同八门行者一战。不过我也没有见过最得意时的云姐,五年前明城饥荒,她就去了明城,之后多年没有音讯。再露面就是一年前,云姐找八门行者注销了她的名字,再也不是十方会的一员。”
“啊,为什么?”
“我们也想知道为什么。”明雪昭遗憾地摇头,“云姐是八门行者一手带大的孤女,退出十方会的时候,八门行者难得动了大怒。但十方会里一直有人议论,说云姐退出其实是迫不得已,她在明城的那几年里不幸中了奇毒……总之,一年前的她的武功就已经退步严重,不比当年的一半了。”
人们听得唏嘘,只有凤曲的脸色越来越沉。
他那天不知道云镜生的过去,否则一定会多问几句的。难怪云镜生的轻功鞭法俱佳,却总有种力不能及的虚弱,如果真是中毒,那他和阿珉岂非胜之不武?
「又不是我们下毒。」
“……也对哦。”
想起那个神秘的前辈,曹瑜和明雪昭的情绪都变得低落。
华子邈恍然大悟:“云镜生!那个群英榜上的第十五名!”
曹瑜再次摇头:“只怕云姐再也发挥不出当年的力量了。”
凤曲心说,不,现在的鞭子也还是很疼的。
既然发现云镜生还是十方会的旧人,邱榭自是二话不说,将画像撕碎了丢掉。
别说他们还不知道云镜生的下落,就算知道,也不可能出卖给一个明知不是善茬的偃师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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