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山咕
凤曲静静听着,不做评价。
秦鹿却也不说话了,还是雅间外一声惊堂木响,秦鹿叫停了弹曲的姑娘。八方堂中、四角台上,一名儒生打扮的男人正向宾客敬茶。
楼外雪落簌簌、馆中丝弦铮铮。男人清一清嗓,开了个头:“小生不才,书接上回,还与诸客聊说那断山帮杨蒙杨大侠。”
场中无数眼睛汇向了他,有客嘲笑:“杨蒙不是最忌讳别人说他么?你怎么还不收敛!”
说书人哈哈一笑:“还不是客人爱听?便是冒着杀头的风险,小生也只好说下去了。”
说罢,他当真说起了近来的新秀杨蒙,说得眉飞色舞、唾沫飞溅,客人也听得津津有味,颇为入迷。
凤曲对江湖诸事并不上心,毕竟他自己都处在风口浪尖,许多悬置的案件都被坊间扣在他的头上,凤曲就知道,这些说书人有多无赖。
秦鹿听他久不说话:“你要是不感兴趣,我们出去逛就是了。”
凤曲端着的茶杯一放,状似沉思:“逛什么……”
秦鹿双眉刚挑,想问他想逛什么,台上说书人正说道:“且说那杨蒙屠过李庄六十二口,又到河中洗剑。那条河也是大有讲究,就在宁定县北出三里路不到,是观静山上雪水所汇,先前我们说过的叶随就在那里坠崖养伤……”
话音未落,一柄重剑拔地而起——谁也不知它从何而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划破当空,在哗然的惊呼声中,劈向说书人的头颅。
说书人也一瞬惊了神,他连尖叫都没有时间,血溅当场几乎成了命定。
然而二楼雅间中,一支银箸穿风而来,竟与重剑半空相见。
二者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可火光溅了瞬息,银箸倏断,迸作两截飞散,重剑也失了气势,半路一坠,笔直地插/进说书人眼前木台,仅剩数寸距。
说书人骤然委顿,软倒而坐。
堂中惊呼四起,满是崇拜地扫视四周。
角落里,一名黑衣的剑客忽而起身,警惕地张望二楼。
可动容的还不止他,迸开的断箸势如破竹,脱离了众人视线,却溅进了一人的茶水。
此人一身宝蓝锦衫,静静注视着裂开的茶杯。茶水溢出,落在他刚刚弹出半寸的剑身。
对面端坐的女子柳眉微蹙:“这是……警告?”
宝蓝锦衫的男子将剑收回,脸上泛起喜色:“幽州还有如此高手!看来,他是和杨蒙一路的。”
“但他若是和杨蒙一起,何必用这招救下那位说书先生?”
“那谁知道,总之是个高手就对了,我要和他约战!”
女子却久不言语,显然是对这个结论并不满意。
她忧心忡忡地打量四下,可是未能得手的杨蒙也在审视周围,眼见就快注意到他们。女子只得收回目光,压低了声音叮嘱:“小叶子,该走了。”
“咦?今天不杀杨蒙了?”
“今天不是时候,快走。”
两道背影渐渐退出茶馆,也淡出了凤曲的视野。
对面的秦鹿摸到自己少了一根的银箸,心下了然,笑说:“小凤儿真是豪气,那根筷子可是年初才到的贡品。”
败家子凤曲手中空空,闻言眨一眨眼:“嗯?”
秦鹿问:“发生什么事了?”
凤曲答:“没什么要紧,说书先生说多了谎话,被正主找上门了而已。”
秦鹿就猜到他说的是“杨蒙”。
“断山帮杨蒙前几年就很活跃,且去岛的事后,他又跻身群英榜前十,更是引人注目了。”秦鹿思忖着道,“但比起杨蒙,这半年里突然杀进前十的叶随也很蹊跷。”
凤曲顺着他的话头请教:“哪里蹊跷?”
“在他取代支子约进入前五之前,从没有人听过这个名字。即使是现在,这个人师从何人、擅用何器都还是谜,听说他的基本功也很不尽人意,不似正派出身。”
凤曲下意识问:“即便是你也看不出他的来路?”
话未说完,想到秦鹿的眼睛,他已生出悔意。
秦鹿一愣,却微笑着接过话去:“是啊,即便是我。”
“……对不起。”
“本座只是做得比以前少了,又不是比别人少。就算不知来路,本座也不是猜不到他的法门,不过还缺一些印证而已。”
凤曲却已经满心都是对秦鹿的愧疚,秦鹿后续说的什么杨蒙叶随,他都听不进去,只惦记着秦鹿的眼睛,也不知道能怎么弥补,总之心不在焉,迷迷糊糊。
秦鹿很快就听出了他的异样,话头一停:“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吧。”
“你要回去了?”
“瑶城还要防着水盗,姐姐担心的事可多着呢。”
“……我送你。”
“送我不如陪我,陪我不如娶我。”
“………”
“可惜姐姐没了眼睛,看不到你现在的表情有多讨喜。”
秦鹿言尽于此,拿了折扇,两名影卫入窗并扶,很快出了雅间。
方才的嘈杂凌乱堪堪平息,说书先生吓破了胆子,台上换了别的说书人,原先的就坐在茶馆门外一脸后怕。
一行人走下二楼,小二知道秦鹿眼疾,殷勤地前来搀扶。
凤曲的余光掠过杨蒙原本落座的地方,那里已经换了一茬客人,想必是听了他的劝诫,没有再和说书人为难。
秦鹿问小二:“刚才是遇袭了么?听说杨大侠来过。”
小二赔笑:“不想惊了贵客,是和杨大侠有些误会,不过已经好了。”
秦鹿问:“怎么好的?”
“是有英雄出手相助。”
“是哪路英雄?”
“这……就不知了。总之是能制住杨大侠的英雄,肯定瞒不过您这样的贵客。”
凤曲压了压自己的竹笠,他穿得不算考究,不过是因为和秦鹿同行才让小二敬畏。此刻特意敛了声息,看着就和寻常的仆从无异。
但休息着的说书先生却莫名望了过来,喉头一紧:“少侠请留步!”
凤曲不想停步,而秦鹿停了下来:“叫你?”
凤曲只得转回头:“先生何事?”
说书先生一步一跄地追上来,上下打量这个略显清瘦的少年。
只一眼,叫他心惊不已,几乎不用确认,他已双腿一软,想向凤曲磕头:“谢少侠救命——”
然而凤曲袖子微动,说书先生跪也跪不下去,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为难地僵在半路,满眼惶恐。
凤曲再一抬掌,一股轻柔的力道把他扶起:“与其谢我,还是谢杨大侠没有真的赶尽杀绝吧。你今后要说故事,还是注意分寸。”
说书先生更是后怕,眼泪夺眶而出,忙不迭地擦了擦:“是、是,我今后一定不说杨大侠的事了。”
但还没等凤曲欣慰地笑笑,又听说书先生小心地问:“我以后……说您的可以吗?”
凤曲:“?”
说书先生咽了一口唾沫:“小的没什么本事,只是胡乱猜猜。您……阁下……就是且去岛倾凤曲倾少侠吧?”
秦鹿压抑不住,喉口溢出笑来。
凤曲板着脸回绝:“你认错人了。”
“怎么会呢!‘曲罢凤还扶摇中,青笠青衣青剑客’,能当此句,又是姿容昳丽、风仪无双……”
凤曲:“……”他的额角青筋隐跳,“至少这个月不要说我在幽州,可以吗?”
说书先生点头如捣蒜,双目不掩崇拜。
想起什么,他又连忙补充:“少侠,方才您的暗器摔到了其中一人的杯子,他们就着急走了,我看他几个同伙走路的姿势,像是官府中人。”
这条情报倒是出乎凤曲的意料:“当真?”
说书先生连连点头:“小的别的不行,眼力还是可以的。”
秦鹿悠悠一叹:“这幽州真是热闹起来了。”
这可不是好事。
凤曲藏在幽州,只是为了腾空养伤,而康戟熟悉此地,他才跟着康戟过来。若是太多人在幽州认出了他,再引得朝廷人来,就要让他头疼了。
秦鹿最后问了一遍:“真的不跟我走?”
凤曲用沉默做了答复。
秦鹿便不再多言,踏上侍从备好的马车。
但他钻入其中,拂窗与凤曲默对半晌,终究给了一句忠告:“幽州不是久留之地,尽早做出你的决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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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和秦鹿一起,凤曲就忍不住想起半年来作为同伴偕行的日子。
他之所以选择幽州,也有想要回避瑶城、宣州、明城和玉城等故地的原因,好在秦鹿看破不说破,给他留下了适当的体面。
回到和康戟暂居的屋舍,康戟一如既往在舍内喝酒。
那串耳挂已经修好了,看上去毫发无损,仿佛十步宗的灾难也不曾发生。凤曲谢过康戟,把耳挂揣进了腰上荷袋。
康戟问:“不戴上吗?”
凤曲摇头:“容易坏。”
康戟看向他的荷袋,故作不经意地问:“……那块东西也在里边?”
凤曲顺着他的目光下看,眸光同样深沉些许:“嗯。”
他们说的就是那件救了且去岛的宝物。
——金书玉令。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沉岛的机关是皇帝设的,救岛的信物却也是皇帝赐的。高/祖不愧是高/祖,神机妙算,我辈宵小难以望其项背。”康戟一顿,“所以你不还我了?”
凤曲耸眉:“还?”
康戟把嘴一撇:“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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