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山咕
凤曲骇然一惊——空悬五年,“摇光”就是“摇光”,整个大虞都知道宣州“摇光”的威名,怎么可能在明城还有人不知道“摇光”?
阿珉出言点拨:「问问年号。」
凤曲忙问:“那个,请问如今的年号是……?”
路人面面相觑,妇人好心道:“正是明德年间,三十一年。”
明德三十一年?!
饶是凤曲这样不问世事的海外人也知道,这是先帝在位的年号,距离新帝登基还有足足九年。
难怪他们不知道“摇光”,现任“摇光”是在新帝登基祭祖之后才上位。
此时的他,本该也才六岁而已。
但凤曲低眼看了一下自己的双手双脚,都和此前无异。
若非所有人都一本正经,毫无戏色,凤曲都怀疑自己是被人捉弄。
“怎么会是明德年呢……”凤曲喃喃说着,正举头不知去处,却听见街尾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有人高声喊着“走水了”,立即引开了所有围观凤曲的路人。
人们都向街尾的方向看去,只见浓烈的黑烟冲天而起,几乎弥布了一角天空。
凤曲心下一震,身边妇人锁起双眉,忧心忡忡:“这么严重,还能留下活口吗?”
“哎呀,坏了啊,好多人都住西坊,这一出事可怎么办呐!”
凤曲想也不想,拔腿就朝那个方向奔去。
且不论此地是迷阵还是噩梦,总不能见死不救。
阿珉静静地没有阻拦,凤曲知道,他也默许了自己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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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赶过去,途中免不得和逃奔出来的居民偶遇。
有人拉他一把,劝他抓紧逃跑,也有人咬着牙兜头一盆冷水,比凤曲还先一步扎进火里。
凤曲脚下生风,跑得比常人快上数倍,越跑越轻,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真是光溜溜一条人,除了衣物,连剑也不在身上。
不过现在没时间考虑那些了,凤曲看着那一烧便连上一排房屋的火势,四周哭嚎不绝、惊呼不断,拥挤的人群里高声呼喊亲人友朋的也不在少数。
县衙的火政官倒是到场了,可惜西坊素日都是穷人拥堵的角落,从其他城池混入的黑户更是不计其数。
此时一座小小瘪瘪的宅子里,登记在册的是一家六口,可从里救人,竟如掏蚁窝似的,一股脑涌出十几个伤患,个个还都叫嚷着“里边还有”。
火政官一个脑袋两个大,看着烧了一排的大火,浓烟挡住了视线,所有人都在往外跑。
在他喘着气命令部下抓紧救火的时候,余光一扫,竟瞥见一个玄青的小影逆着人潮往火海里冲。火政官看得愣了,叫来副官:“我们有人轮值还来救火?”
副官挥开烟,巴巴地看:“不、不知道啊……”
就他们愣神的功夫,那个青衣人已经钻进其中一座宅里,从场外随便捞的一条湿布瞬间就被蒸干。
凤曲掩住口鼻,在完全不可见的烟雾中摸墙前进,很快就摸到墙角一个呻/吟着的老人。
他把人往背上一扛,连纵带攀,双掌被滚烫的墙壁烫出泡来,但却比任何人都快地送出一条人命。
接着凤曲如法炮制,一溜儿捡出了三四个居民。
火政官可算看清了他,大叫道:“你不是衙卒啊!”
凤曲本想装聋,但几个衙卒领命上前把他一拽,火政官急得跳脚:“你、你,你好大的胆子,烧死你可没后悔药吃!出去出去,快些出去——”
话音未落,身后副官蓦然惨叫一声:“大人,有个小孩跑进去了!”
就在衙卒都盯着凤曲的时候,一个身着灰衣的小孩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一溜烟儿便冲了进去。
刚被救出人群里有人急呼:“是小柳家的孩子!”
火政官一拍脑门,本就满头大汗,这会儿一急,他热得只差没把乌纱帽一齐摘了。
副官还在边上追问:“大人,怎么办呐大人?”
“问问问,有功夫问不知道救人吗!小孩你还不救?!救人呐!!”
几个负责维护秩序的衙卒也被分进火场,凤曲瞄了一眼,正想开口,火政官便看出他在做什么算计。
可现在实在是人手急缺,更不提那个小孩不过四五岁的光景,瘦弱不堪,如果不抓紧捞出人来,只怕他一进火海就能窒息而死。
“大人……”
“拿着!”火政官把一只溅筒强塞过来,嘴上道,“你……是其他部门派过来帮忙的吧?替我谢谢你们上峰,快去快去!”
凤曲接住那只满当当的溅筒,当即应声,便把口鼻一掩,冲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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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柳家的孩子看着瘦小,跑进的却是火势最盛的一家。
凤曲眼睛剧痛,根本看不清内里的布置,只觉得四周全都火烧火燎,不管擦到哪里都是一片炙热。
他只得闭上眼睛,全靠听力摸索。
可听到最多的都是熊熊的燃烧、轰轰的倾塌,还有挥之不去的哭叫,却没有一丝来自小孩。
比起其他人,凤曲胜在轻功,但极缺经验。
他捣鼓好一阵溅筒,也不见水流出来,只得一头闷地往里直冲。
一直绕了好几个弯,撞了好几次壁,凤曲都感到喉咙阵阵发苦,干得惊人,连他都已濒临极限。
却是柳暗花明,一拐撞上了一处紧闭的房门。
房内木梁坍塌,这门看着薄弱,却出奇地坚固。
凤曲福至心灵,一脚踹碎了木门,门锁坠下,露出房间里一道消瘦娇小的人影。
他被一根房梁压在下边,黑乎乎的小手正伸向另一处废墟。
这里火势不比外边,可木梁均倒,稍有不慎,就会被活活压死——而以一个小孩子的力量,光是跑到这里就已筋疲力尽,更不提挣脱压制、逃出生天。
凤曲咬牙奔了进去,他倒是能推开那根木头,可是那根木头恰好支撑着另一处房梁,而凤曲唯一能够落脚的地方,就是另一根房梁倒塌后坠落的方向。
「先等等……」
阿珉话未说完,凤曲已经不假思索动手搬动压着小孩的木头。
小孩早在看见他时,沙哑的呻/吟便断断续续,他似乎已经没了意识,只是求救的本能让他合不上眼。
凤曲用余光瞥着环境,事实上,以他的轻功,当然不至于以命换命——但要说全身而退,凤曲也知道,即将力竭的自己多半不能做到。
但受一点伤换一条人命,就已经是血赚了。
凤曲一举将木头推开,伸臂把小孩锢进怀里,松动的房梁果然急坠而下,凤曲闪步过去,只剩左肩滞后,适时地卸力一倾。
身后彻底坍塌,激起弥眼的尘烟,连大火都被压得弱了几分。
凤曲背上小孩,溅筒终于滋出一股水来。
……
一路逃出火宅,还未踏出门去,却见外围聚起黑压压的一片人影。
那行人驱散了所有围观的居民,压着火政官,问:“柳家的孩子救出来了吗?”
凤曲正想答应,却品出一丝不对。
他们的态度并不客气,对火政官还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比起关心孩子的安危,更像是急于知道人的去处。
火政官急得哆嗦,连连摇头:“有人去救了,可是、可是都没音信……”
副官点头哈腰地帮腔:“我们不知道那是凤仪山庄要的人,这就再派人去、再派人去。你们几个,还不赶紧去找人!”
一群疲惫不堪的衙卒咬着牙装满溅筒,齐声说:“是!”
而凤曲带着小孩往墙角一缩,不知是浓烟掩护,还是衙卒们已经累到没精力分辨。
总之,衙卒匆匆经过了他们,没有任何人多心。
凤曲缓缓低眼,看向怀里昏迷的小孩。
他终于反应过来。
凤仪山庄,姓柳的孩子。
明德三十一年,商吹玉——亦或者说柳吹玉,似乎正好就是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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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曲身无分文,又不敢住进客栈引人注目。
几经犹豫,他只能先带着柳吹玉溜之大吉,借郊外河水擦干净身上,便去城边的花子堆里缩头缩脑。
幸亏花子里不乏他和柳吹玉这样蓬头垢面的人,大伙虽然认出他面生,但也隐约猜到是哪家落魄,多看两眼,就不追问了。甚至还有一两个好心的花子掰来两口馍馍,凤曲千恩万谢,对方道:“别饿着小孩。”
馍馍就都进了柳吹玉的肚子。
入夜,柳吹玉人是醒了,背上的烧伤却很吓人。
整个人开始发烧,意识不清,一迭声地喊娘。花子们的表情有些不对,凤曲只得解释二人本是兄弟,家道中落娘亲病逝,前来明城投奔亲戚。
就有花子给他指路:“东坊有家药铺,你去求一下,老主人心善,说不定能帮到你们。”
凤曲又是感激不已,连夜带人去了。
敲开门,竟然刚好是白天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老者。
不消凤曲开口,老者冷着脸说:“还不赶紧进来!”
之后又折腾了两天一夜,柳吹玉终于清醒。
二人在药铺里借宿,凤曲从穆青娥那儿学到一点煎药的要领,白天就帮老者煎药,甚至换来了一点盘缠。
“吹玉,你看,我挣到钱了!”
凤曲喜不自禁地给他展示,那一串的铜板,看着就赏心悦目。
此情此景有些眼熟,凤曲又想起自己还在瑶城时,也曾和商吹玉卖弄自己的“三两银子”。
不过当时的商吹玉确实有资格视金钱如粪土,可不像现在落难的柳吹玉,凤曲洋洋自得,就等他和先前一样两眼放光地赞美老师。
谁料柳吹玉自从清醒,便眼也不抬地缩在床上。
叫吃饭就吃饭,叫睡觉就睡觉,唯独不和凤曲多说一句,包括凤曲挣到钱的喜悦,柳吹玉也半点不给捧场。
凤曲有些蔫了:“吹玉,你有什么想要的呢?我挣了钱去给你买,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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