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叶湄
太上皇决定写信,让皇帝再多压他两年。
崔闾这边接了茶,也实在接不住这样的热情,便遮掩的呷了口茶,跳过了这攀亲尴尬场,等一轮茶品完,蛊族族长也说明白了,他们蛊族愿意让渡外围三百里地,作为两州合作贸易交租地,并允许合西州百姓迁居的意思。
直接把徐应觉给惊呆了。
他望着蛊族族长张张合合的嘴巴,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等眼神瞟到淡定如常的崔闾身上时,一副若有所思样的,沉吟了起来。
蛊族怎么突然让了这么大步?这崔总督到底干了什么,能令蛊族对他又恭敬又惧怕?
虽然一身矜贵,且气度不凡的模样,可到底,他也只是个普通的世家家主,总不能这蛊族是屈服于,他那一身堪比皇族贵戚的威仪吧?
徐应觉自以为这些年与各方人士打的交道够多够广,看人尚有几分准头,可对上崔总督平和温煦的面容,却总有种隔山隔海看不透感。
他将这种感觉压在心里,然后,继续发挥自己所长,开始与人拉家长套近乎,说些他近日所见,往日所闻,渐渐的,那些神情紧绷的蛊族长老们,也跟着他的描述听进了神,眼睛齐齐落在他身上,不时被带动的情绪跟着起伏,或高兴大笑,或抚掌拍案,总归都是他们缩在密林里,没有听闻过的奇趣巧事。
崔闾没参与他的话题引导,将与太上皇商量好的事情,与他分说清楚后,就在计算着时间,想怎么将人打发走,结果,这人一说就没停,茶续了一壶又一壶,眼看着半个时辰就将到了,他起身冲着徐应觉点头,“抱歉,崔某失礼了,我去更个衣。”
哪知徐应觉也捂着肚子起身,不嫌尴尬道,“哎呀,可不正巧了么?您要再不提议更衣,徐某可要当众出丑了,走走走,这茶灌了一肚子,是该去更衣休整一番了。”
崔闾顿了顿,笑着点头,招了旁边的乌从和尔善,“你们带徐大人去更衣,此地地形复杂,蛊民淳朴不晓礼仪,可别让人冲撞了他,好好招待着。”
蛊虫的事,他们暂时还不想让人知道,这徐应觉虽是自己人,可到底人心几何,尚不能确知,多些小心无坏处。
徐应觉却摆了手拒绝了两人引领,竟是直接走到崔闾身边,笑呵呵道,“大家都是男人,也无须为此回避,崔总督,徐某有些事想私底下跟您请教请教,您看能不能……”
一副想要撇开蛊族人说私密话的样子。
虽然这次蛊族人给他的感觉,合作意愿颇为诚恳,可到底是外族,又有往日劣迹在前,他总觉得这里面别是有什么猫腻,于是,想拉着崔闾私底下碰个头,这借口更衣之举,在他看来,就是最好的通气时机。
崔闾挑眉打量了他一下,却是笑道,“崔某这人比较怪,却是不习惯与人一道更衣的,徐大人还请自便。”
他拒绝的这么明显,这人但凡有些脸皮,也应当知道进退了。
然而,他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人的皮厚程度,只见他微微一笑,抚掌道,“那敢情太巧了,徐某其实也不习惯,可有时候只有一起更过衣,才能拉近我们彼此的关系,变成亲密无间的友人第一步,崔总督,您应该随波逐流,不能太孤僻了,出了江州,大宁这辽阔的地界,还是需要应酬交道一番的,若然,是会被人在背后说道、议论的。”
一副曾受到过指指点点的苦样子。
崔闾眯眼,突然就笑了,点了点头,“徐大人说的也是,崔某久居江州,竟是不习惯外面这交友之道了,请!”
再跟他掰扯下去,太上皇恐怕要破门而入了。
等终于离了蛊族众人视线,这徐应觉才悠然叹了口气,一副与之交心模样。
他个头只到崔闾的肩膀,又一副文弱气,鬓角的绢花实在辣眼,崔闾从开头就忍了没细看,这会他非要与他并肩而行,还表示有亲近之意,给人一种他俩在这外族之地,才该联合的自己人心态,特意避开蛊族人视线,为的也是表明自己的态度,让崔闾看到他的诚意。
徐应觉道,“崔总督,不瞒您说,徐某接到信时,是将信将疑的带人来的,实在也不清楚这里面的情况,刚刚与他们一番交流,其实也不大信任他们,您可一定要给我个准话,这蛊族是真心诚意的要将地让出来?中间真没有别的事?”
崔闾斜睨他一眼,刚才与那些蛊族族老交谈时,他可不是这样,那诚恳的就差掏心剥腹了。
“徐大人只管放心就是,崔某不才,因着祖上与其有些交情,此次前来,一为治病,二也是为了别州百姓探个底,大家同朝为官,我江州百姓是百姓,你们属地的百姓亦是百姓,这些年他们的占地所为,我亦知,好在他们也并非太不知变通,予我一番知情打理的劝解,倒也肯听一二,如今,便由我作了这中间人,促进你们周边几个州的能力合作,为辖内百姓谋一份生路和发展,都属为官者本份而已。”
徐应觉便连连应是,不住夸赞,“崔总督在江州所为,徐某便隔着两个州一条江河,也有所耳闻,实在是大快人心,妙手回春,这朝堂局势瞬间就被您盘活了,您是不知道,年底述职时,那京里的热闹哟,大半话题都围绕在您和江州事上讨论,多少人都对您好奇死了,真真像是平地蹦出的……咳,那什么,反正都对您既钦佩又好奇,您成了吾辈的楷模啊!”
崔闾谦虚道,“承蒙皇上宽恕,肯给我这样身世的臣子一份自证心意的机会,我自当要全力尽皇恩,以报当今浩荡之宠信,再者,身为臣子,侍君护百姓乃从学之义,否则,又如何自诩为饱学之士呢!总不能给咱们文人丢脸啊!”
他两人脚步不紧不慢的往恭房走,太上皇那边已经急的黑了脸,看着半个时辰的最后一缕香灰将落未落,差点忍不住现身抢人。
可别聊了唉祖宗!
时辰一过,药未饮下,不止之前的药石失效,那模样也要回归年轻体态了。
宓意并未离体,它必须受药洗七日,才能彻底与崔闾精气融合,之前毕竟受过胖虎干扰,想重回玉蛊巅峰期,它就得窝在崔闾心口呆足半个月以上,头七天得跟着崔闾一起饮药,此回,为了让崔闾恢复本来模样,它是憋了气息进入装死状态,让身体没有外异感,可它也只能憋足半个时辰气,过了这个时候,它一但恢复呼吸,崔闾的身体会立刻重回仙人之姿。
他又不想露陷,却还这样慢悠悠的,直要把太上皇急死。
眼看着两人到了门口,徐应觉居然还在说个没完,话题竟然聊到了海盐的销路上,之前毕衡没做成的事,到他这里,却是不可多得的机遇,他作为帝党一员,自然知道皇帝内心想法,现在机缘巧合,竟然叫他逮着了和江州府台亲自会话的机会,这做盐一事,他便自告奋勇了起来。
崔闾正等着韩元恺上任后,再行贩盐买卖,徐应觉这自荐样,倒叫他挑了眉刮目相看,没料这人居然胆量奇大,身世背景,甚至连个真正的靠山都没有,就敢开这样的口,也不怕将小命交待了。
徐应觉却拍着胸脯表示,若能以此为辖下百姓通出一条商路,便是死,也对得起皇恩浩荡了。
当真是一副为民请命的模样。
崔闾笑着点点头,表示可以考虑,这下子,徐应觉就更来劲了,似乎忘了是来更衣的,拉着他想要一气说说自己在贩盐上整理的心得。
或者也不是心得,是他根据毕衡的失败,反复推敲出来的思路,正急于找人倾诉分享呢!
太上皇没法了,打着手势,让守在一旁的鄂四回提醒一下,鄂四回隔着窗棱看懂了他的手令,于是,上前轻咳一声道,“老爷,房中水已经准备好了。”
这已经是很急迫的提醒了。
崔闾笑着与徐应觉点头,伸手道,“徐大人还更衣否?”
徐应觉说的正兴奋,忙点头道,“一起一起。”
却是推了门就往里走,好在房间够大,崔闾眼神示意鄂四回去将门边的屏风搬过来,遮挡在他和徐应觉之间,徐应觉见了还笑话道,“崔总督怎地还这般讲究哈哈哈!”
崔闾笑道,“实是没有与人共用过。”
两人隔着屏风,声音倒也无阻碍的能听清楚,徐应觉还在就他设想的盐路广开思路,崔闾却是在鄂四回为他竖起屏风的一瞬间,恢复了年轻模样,太上皇从梁上下来,板着脸拿手指头直戳他脑门,一副叫他险些气死的模样。
崔闾低头看着年轻的身体,叹口气用口型对他道,“我卡好时间了,放心,不会有事的。”
屏风那头的徐应觉疑道,“崔总督?您在跟我说话呢?”
靠,耳朵还挺尖。
太上皇直翻白眼。
崔闾笑着接道,“没有,本府刚刚没说话,徐大人大概听差了。”
他故意粗了嗓子说话,免得叫人听出他的嗓音有变化,却仍是叫徐应觉起了疑,“您的嗓子怎么了?”
崔闾粗咳了几声,捂着嘴道,“呛了风,无事。”
徐应觉不疑有他,解衣的声音奚奚簌簌传来,边解手边道,“听说和州的挖渠款到位了,毕总督也真是好命,竟有您这样一位慷慨支持他的朋友,我合西州也是缺水之地,不知能否沾他一份光。”
崔闾垂眼整理衣裳,边动作边道,“前不久本府与陛下通信,漓水河这边的水势不错,届时真要引渠的话,可以连通合西州一起开凿,只多绕百来里而已,陛下……”
他话没说完,便觉屏风处有异动,竟是徐应觉激动的要过来与他当面对峙,声音都夹着颤抖,“真的?崔总督,崔府台,您可别忽悠我,徐某是个老实人,经不过忽悠,您说的,我可要当真了啊?陛下真这么说的?那超出的额外花费可从哪来?户部不可能会肯出这笔银钱吧?崔兄,哦不,崔世叔,您可一定要给我个准话啊!”
太上皇抵着屏风,崔闾忙出声道,“你先别激动,要想好好听本府说话,就站到门边上去,别扒屏风了,要被你扒倒了。”
徐应觉连忙松了手抬起,一边哦哦的应着,一边倒退着到了门边上,声音里的激动却未减,“崔世叔啊,您真是小徐我的大贵人哪!”
崔闾轻咳一声,声音里带了些不好意思,“那个小徐啊,崔某更衣时间可能需要长些,你若好了,就先去外面逛逛?我让人陪你去。”
说着,就对外头道,“乌从,带徐大人四处看看。”
徐应觉以为崔闾要上大解,忙善解人意道,“哦哦,那行,我先去外头转转,崔世叔您别急,我等得起。”
太上皇白眼都快翻上了天,等人一出门,就立刻吩咐鄂四回赶紧关门,回头就气的要上手捶崔闾,竖着眉毛道,“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怎么还是叫这小子缠上了?差点穿帮你知道不?”
崔闾也是叹气,绕过屏风洗手,“知道了,也是他太能聊了,我也不能直言赶走啊!”
幸好他这会出去了,等宓意喘过那口气,再憋半个时辰应该能行。
宓意满眼含泪,为了口心头精血,只能委屈答应,崔闾身体里的药性不足以养它,若不加紧药洗,回头照样会被它吸成人干,所以,他这口药才如此的重要,半点不能断。
太上皇将温着的药递给崔闾,看着崔闾一口咽下,苦的眉头都不打一下,他自己也受过药洗,可是知道这药有多难下咽的。
“行了,你放心,我知道轻重,不会叫他发现的。”
结果,这话刚说完没半个时辰,就在他出了恭房,准备回房去拿皇帝的信件,以证明他没有忽悠人的意思时,那跟着乌从逛了一小半,脑子里全被挖河引渠之事灌满了的徐应觉,就转脚又回了这处小楼,正正与出得门来的崔闾撞个脸对脸。
太上皇来不及将人拉回来,只得自己纵身一跃上了楼顶,险之又险的避过了徐应觉。
崔闾瞪着眼,与徐应觉脸对脸,就见他双眼发直,定定的看着他,低声喃喃道,“这……你、你就是蛊族圣女么?”
蛊族圣女,可是名扬整个大宁的,那是传说级的绝色神颜,令人见之忘俗。
徐应觉只觉眼前这人,又眼熟又陌生,可更多的是惊艳,是震撼,是心口噗通噗通狂跳的响动。
崔闾皱眉、凝目,眯眼冷哼,“什么圣女?本……本公子是崔总督的侄儿……”
很清朗的男声,让徐应觉立马恢复了神智,盯着人仔细看了看,点头,“怪不得我觉得你很眼熟呢!原来竟是崔世叔的侄儿,幸会幸会,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崔世叔他人呢?”
崔闾扭头就走,扭在手里的信恨不能撕了。
你说你扯这么多事干什么?出意外了吧!
偏徐应觉还跟后头叨逼叨的询问,崔闾突然住了脚,扭头道,“崔怀景,我大伯让我把这封陛下的亲笔信给你,他身体不舒服,先回房休息去了,徐大人若无事,便先回府吧!”
“哦,你叫崔怀景啊,好名字,我叫徐应觉,单字一个眧,你可以叫我徐眧,怀景贤弟,你今年多大?可有准备科举入仕?愚兄不才,于科考一道上,尚有几分心得,你若需要,兄必倾囊相授。”
却是完全忽略了被人劝离的话。
太上皇从房梁上跳下来,眯眼摩拳擦掌,想着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打这小子一顿,真是太烦人了,口水就不会干么!一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的。
崔闾彻底见证了这人的能聊程度,那是跟在后头不重样的叨啊叨,终于,他忍不下去了,回头冲着徐应觉道,“徐大人,我崔氏家学渊源,若要科考,应无须外人辅导,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天色不早,你请回?”
可别聊了,该说的都说了,回吧!
徐应觉却摇了摇头,“不行,我得亲自向世叔辞行,不然多不礼貌啊!”
崔闾:……
宁兄,救我!
第125章
徐应觉满载而归,将他从圣地中心送出来的乌丛,面无表情的指挥人,将崔闾示意给他的东西,全部交接给他带来,因不能入内,驻守在林外的护从手下,都是山里的东西,也都是外人千金难求的宝贝。
满满百十框的珍贵药材,晒干的鹿肉虎筋,深林中不可多得的魔菇菌片,以及具有美颜功效的虫母粉,送讨债鬼一般的,终于把这人给好好的请出了他们的族地。
结果,徐应觉边走边意犹未尽,一副舍不得离开的可惜模样,哪怕乌丛一路上根本不搭理他,也被灌了一耳朵的,对崔总督大方送礼的赞美、感谢,对崔总督侄儿崔怀景的欣赏,和强烈的交好之意。
乌丛眼皮都没掀,放下东西,就带人离开了。
就是说,外面的人贪得无厌吧?
觊觎他们族里的东西,那叫一个毫不掩饰,说是赊账,可听在人耳朵里,就跟白要一个意思,人模狗样的还是一州主官,结果哭起穷来比乞丐都会,崔大人脸皮也是太薄,居然真叫他的唱念作打,搏同情给骗到了,自掏了银子给他送伴手礼。
从来都是上门作客的携礼探访,就没听说主人家还要倒贴回礼的,乌丛拱了拱手,撂了东西,带人就走,好生怕这位再跟自己回去,甩狗皮膏药似的七拐八拐没了影。
徐应觉眯眼含笑的,看着乌丛嫌恶的走人,这不是他第一次受世勋仆奴的,鄙夷不屑白眼翻了天的招呼,可那又怎么样呢?
实惠最重要。
望着地上铺了一地的东西,稍稍清点就知价值过了万,口干舌燥一番换来的大丰收,是他这么多年干的最成功的一票,感觉鬓边的绢花都鲜活了几分,盈满了对崔总督的好感,并咂摸着嘴,想着崔怀景那副天人之姿,似能抢占世家公子排行榜第一的美誉,为报答崔总督对他的慷慨优待,徐应觉决定用自己高绝的画技,助推一把崔怀景,让他成为世家公子的风云人物。
那般模样,风姿仪表,足能甩现在的世家首席卢氏长公子卢昱八条街,不,十条街都不止,至于清河崔氏的长房公子,怕要跌出前三咯!
混迹世勋官员堆里这么多年,徐应觉自忖是了解世家对于虚名的在意度的,看世族谱系排名就知道,他们很喜欢攀比家世,包括但不限于任何可以为家族荣誉增光添彩的名头,世家公子排行榜,就是有心人弄出来捧世勋子的玩意,虽常被各当家家主推称为不务正业的玩笑事,可若真有自家孩子上了榜,那遇上了猛猛夸,也是能讨个好彩好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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