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叶湄
和州那边有韩元恺,驻和州兵力会不动声色的改头换面,全往新开凿的渠道上安排。
稳住了西边和北边的州城,有保川府可以直入京畿,便是中间有西北都统黄飞鹏的兵力拦在中腰道上,那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再说,当今手中又不是没有兵力,保着皇城不被攻陷,六百里奔袭也只两个日夜。
幺鸡前往西炎城,将那边的驻军化整为零,全打扮成外出寻找活计的劳工,届时铺满整个西北长廊线,一个黄飞鹏,分分钟就给按住了。
所以,毕衡必须全须全尾的回到任上去,然后立马开展修渠工事。
这么一番安排后,毕衡也清楚了自己的重要性,脸上的光彩立即回来了,望着崔闾过分年轻的脸,目光又转称去了太上皇身上,那种渴求简直压抑不住,陛下会厚赏几个字不停的闪在脑中,激动的脸泛红光,“臣定然不负所望,倾力协助崔大人将事情办好,请太上皇放心!”
旁边徐应觉也只能跟着应声保证,在崔闾投来的目光里,低声讷讷,“臣定会拖住梁堰的。”
对不住了梁堰,这个水你不下也得下了,徐应觉心中踹踹,只觉前景又黑又亮的,没有个准头,事还没做,就好像感觉到了社稷的又一次动荡不安。
太上皇果然还是太长命了。
现在又加上个崔闾,他感觉那些世勋贵族的末路到了,有一种刀悬颈之感。
最终,这顿饮宴也只崔闾一人吃饱了,有太上皇在旁边镇着,毕、徐两人也只沾了点汤汁酒水,那是一口都没敢往肚子里咽,然后见识到了太上皇对崔闾的周全。
想想吧,那样一个杀伐决断的猛人,过了几十来年再见,竟然转了性子,那替人布菜乘汤的举动熟练无比,连声音都小意温和了八倍,偏这样一个叫人两股颤颤者,在另一个人面前的举动被视为平常,半点不带客气谦让的,受了这样的伺候。
就是胆肥吧!
大概是没见过太上皇拔刀砍人的样子。
毕、徐二人怜悯的看着崔闾,想着等将世勋贵族们一锅端了,你的死期也要到头了,太上皇能在他们面前这样纡尊降贵的哄着你,为的不过是你身上的价值能力,尤其徐应觉,实在不理解崔闾的作为,博陵崔氏可也是世家谱排前的大贵族,帮着太上皇消灭了同伴,你倒能得什么好?届时势单力孤的,谁还能与你守望相助?
几十年不见,没料太上皇竟然无师自通了以色侍人。
江州、荆南,这两地可真是选的妙啊!
直至宴饮结束,崔闾才从太上皇的殷勤备致里脱离出来,斜眼望着他,嘴唇微动,“你打什么主意呢?”
非要当着外人面这么献殷勤!
太上皇大马金刀的撑着双膝,喷出一声冷哼,“我就是想叫他们知道,朕对你的看重。”
崔闾无语,继而扶额,更因了他这番好意而叹息,大哥,你倒是看看徐大人那眼神啊!
还有毕衡之前的恶意猜测,你是一点不上心啊!
只见太上皇大手一挥,嗤一声表示,随便猜,他清者自清!
第143章
荆南事务安排的条理分明之后,崔闾便要启程回江州一趟了。
太上皇拧眉将人指使的团团转,薅了许多荆南特产,像深山老林里的菌子,新鲜肯定是不可能的了,都是采摘之后晒成了干货的,给生生装了三大筐子,每筐足有半人高,水桶粗的那种特大号筐,这东西本来就不占地方,一筐大几十斤,三筐有两百多斤,一年估计都吃不完。
崔闾看的嘴角直抽,这怕不是将蛊民手中的存货都给收购尽了。
另有皮毛、腌制好的特色肉干,各种大包小包的珍稀药材,山货种类数十种,最后是他亲自套的那头小白鹿,全都打点了往船上搬,本来崔闾轻舟简从,叫他这么一翻收拾,直接弄了三条船,除了秋吉和鄂四回贴身保护,另派的跟船好手,全都是他体己的人手。
这些日子因为人手调动,与各地设立的印子分队,来来回回收到的田地宅契,都成箱的往这边送,那来的人多了,崔闾也就基本摸清了太上皇目前用的人手了。
他不避着他,往来的那些属下们也个个都客气的很,见了崔闾还能止步行个礼,问个好,一点也没有当暗门子的自觉,后来崔闾才知道,盖是因了从江州往外运的金子的原因,叫这些个清贫的太上皇党,终于过上了不清贫的日子。
活动经费终于不用抠抠搜搜的挤了。
太上皇知道自己是必须留在荆南坐镇的,虽不免有些郁闷,到底没任性的将事情甩出去给旁人做,只叨叨叨的嘱咐崔闾,叫他把江州积攒下来的公务,能处理的尽快处理,一时处理不成的,就往荆南带,顶多容他驻留江州大半月,否则他这边可是要追去江州的。
崔闾头疼,但仍是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觉得大半月将积攒下来的公务处理完,不是件很难的事,因为他一直有每天带着处理两州公务的原因,那边其实并没多复杂的事等着他,所有积存的事情,不过是盘账对账而已。
临江别苑的生意非常好,每一旬都会集了账册交来崔闾手上,因总数巨大,合计出来的金银数,光装的账本子都有十来箱,要仔细核对清楚,确实需要不少的时间,再有地下城挖掘上来的宝库数,建房造屋花销出去的,都需要一点点的盘账,目前江州户房那边招了一支小二十人的账房先生,拨的算盘珠子冒了火,一丝一毫不敢差的日夜不休。
崔闾自己则在他们核算出来的基础上,对进出项要做到心中有数,错一点,那银钱可就差池的多了,他在这方面都亲力亲为,对银钱一如既往的敏感看重。
也就是长子崔元逸近段时间在京盘桓的长了,否则崔闾身上的担子不会这么重,各世勋府邸的邀约,以及清河崔氏那边的热情,都让崔元逸一时脱不了身,来信问过崔闾意思,为了麻痹对方,崔闾让长子代表他,在京中向各家示好,这才有了航运上货的踊跃度。
他这边要回江州,京里的崔元逸也终于摆脱了世勋府邸的热络,向当今辞了行,带着儿子的不舍之情,也动身往回走。
崔沣开始正式一个人在宫中行走,每日除了学习,并不往别处去,太子和其余几位皇子得了父母叮嘱,知道这小孩背后有他们皇祖父的消息,不免竞相赶着上前交好,带着他各处淘换,惹出的乱子又是后话了。
送行的队伍一直到漓水河堤坝边,太上皇还拉着崔闾的手殷殷切切,“等元逸也回了江州,你带带他,将能交托给他的事务都交给他做,孩子大了,也当有些历练,你要学会放手。”
崔闾嘴角抽动,将袖子从太上皇手中拽出来,斜眼望他,“他什么身份?能接衙署事务?”
一副你这心思也太明显的样子。
太上皇摸了摸鼻子,有些懊恼,“你说你家原先那破规矩,好好的孩子都给耽误了,看人家韩元恺,同样的年纪,都做到了和州府台位,你若早让元逸进入仕途,依那孩子的本事,如今少说也能任个同知。”
崔闾不想理他,抬脚就往跳板上走,太上皇跟后头也往上走,等崔闾上了船,回头挑眉,“你上来干什么?”
太上皇笑的一嘴白牙闪亮,“我送你一程,在汾溪河码头那边下。”
崔闾无语,这一顺水能跑出好几十里,来回都半日,他也不嫌麻烦,奈何知道也撵不走他,便也随了他意,捡了之前的话道,“早要让元逸科考,入了江州官场,现在恐怕就没有我崔氏了。”
说完哼一声,“你是忘了自己曾经在江州干的好事了?”
崔元逸若能科考,那往前推,崔氏其他人肯定早就能科考入官了,就几十年前太上皇过江州大开杀戒那一次,整个江州官场叫他清洗一空,怕是博陵崔氏早没了。
太上皇哈哈一笑,有些不好意思,“那幸好你家有先见之明?行了行了,就当我之前那话没说,不过啊,元逸是真要给他历练历练了,你有些事情该与他说,就与他说,我这边不防事,你得叫他准备起来,万一……”
崔闾没说话,眼神悠远,好长一息后才道,“知道了。”
两人都清楚,这盘子下的太大,一旦发动,明面上的崔闾是必须死遁离开的。
世勋府邸毁于一旦,博陵崔氏功高震主,为免被人“黄袍加身”被动推上世家榜首,作为家主的崔闾,也必须消失。
他的存在,会成为新世勋的风向标,天然会被推举到皇权对立面,这是他们所不想看到的,所以,崔闾代表的博陵崔氏,必须与那些高门府邸同“亡”。
是以,这一次的海贸,他让江州那边放出风声,说博陵崔氏倾举族之力,支持当今航运事业,届时风暴带来的财产损失,博陵崔氏也不能幸免,会首先进入破产名单。
他要让博陵崔氏进入第一批“平民化”家族行列。
崔闾捻着手指头,轻声道,“此次回去,我会将族中土地划分到人,族产也会尽数析没,让元逸这个族长只起到象征名头的作用,他不会像祖辈那样,在族中拥有杀伐之权。”
名誉族长,只作为朝廷律令的宣发人,分田到户到人后,各家也就有了自主行事权,化整为零,再不会有宗族令,只会遵国家律令。
太上皇没说话,世族的力量有着宗族令的凝聚力,有时候是在国家律令之上,他可以允许贫富差距的存在,却不能让宗族令凌驾于国家律令之上,只有走出这一步,才能算是消除世族的第一步。
财在、人心在,他们这么算计着各世勋府邸的钱财,为的就是让他们凝聚了千百年的宗族令,因财富分配的无力而瓦解。
世上可以有富人,但是不能再有宗族令。
这是一个比较沉重的话题,关于家族的去向,今后的发展,以及未来的形势所带来的风险,作为一族掌权人,一家之主,为人父为人祖,崔闾当然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儿孙落入清贫的,在消除族权影响后,他得替儿孙们留有足够多的财产,以及得以自保的能力。
太上皇当然也不是那种,非要让自己人吃糠咽菜一文不名的,否则谁也不能跟他干啊,至少得有生存活好的能力,因此,他并不会事事过问崔闾为儿孙们安排的后路。
他相信崔闾有分寸,不会让博陵崔氏成为世勋贵族里的例外或唯一。
崔闾低低叹道,“元逸今年科考,就算破格提拔,也到不了一府之主位,看之后将他往京畿衙门调吧!”
等族中析产,各房各户自主分布后,崔元逸的负担,只会有他的妻儿,再往京中任职,就轻省多了,至于二房,应该会留在滙渠,小五目前在北境那边发展的颇好,而两个女儿,日前自去立了女户,名下有他给的房产钱财,日子也是不愁过的。
而有博陵崔氏这个样板在,那些破了产的宗族,自会寻着样的找出路,说到底,他们这次不是以杀人为主。
分化:分宗、分财、析产自立,主要目的,就是消除宗族影响力。
太上皇上下喉结微动,终于将近日考虑好的法子说了出来,“元逸性情平和,知礼温润,沣儿亦有过之无不及,加之你们博陵崔氏藏书的底蕴,届时把他们父子往礼部放,专做教育这一块,虽权职不重,却能积累名望和人脉,多多少少也能让崔家有在京中立足的能力。”
教育部部长啊!
崔闾意外的看向太上皇,笑着冲他拱手欠身,“那我代他们父子二人,谢圣上厚爱了!”
太上皇脸色微红,认真的望着崔闾,“我不是说防着你们崔氏,要将元逸和沣儿框在京里,我是真觉得他们适合安静的做学问,到时候我将自己编纂的教育改革指南给他,按着上面的方式做,依元逸的能力,不出十年就当有成效了,他会成为我大宁教育史上第一人,会流芳百世的。”
崔闾噗一声就笑开了,拍了拍他的胳膊,指着已经靠岸的船只,“行了,你下船吧!”
太上皇观察他的神情,确定眼角眉梢没有郁结的样子,这才轻吁一口气笑道,“那我走了,你回去处理家族事务的时候,好好跟孩子们说,别让他们惊惶了。”
父母在不析产分家,这在宗族里是铁律,崔闾这次回去,必然是要将分家析产事宜抬上桌面的,他那几个孩子万一承受不住别人的指指点点,弄出伤己的行为来,可就不好了。
崔闾笑着点头,“行了,我知道了,你快下去吧!”
太上皇望天,背手而立怅然道,“快结束吧!一天天的跟他们玩猫捉老鼠,我可烦了。”
崔闾挥手,喟叹道,“也就最后一哆嗦了,很快的!”
是很快,看似平静无波的海上,实则已经在酝酿着一场,足以颠覆此间格局的大风暴了。
就在崔闾回到江州没两日,崔元逸也回来了。
父子二人多日不见,自有许多话要说,崔诚忙前忙后的张罗宴席,又将崔闾从荆南带回来的东西,往滙渠送,连带着衙内各署官们都分得一份,各个都喜笑颜开的。
是夜,父子二人饮酒过半,崔元逸说着京中见闻,眼中不乏对儿子的不舍,却是少了一层忧虑,想来这些日子皇家那父子几个,待他们挺不错,打消了事前存的被押为质的心理负担。
崔闾从没细说过身边宁先生的真实身份,此回摒退了左右后,借着酒意烛光,对着长子亮出了恢复年轻的容颜。
崔元逸:……!!!
第144章
二十七八的崔闾,在崔元逸的记忆中,一直是个沉默略显阴郁的青年,长年不苟言笑,除了亲近的诚伯能得他几分和颜悦色,他们这些子女包括他的母亲,都少有能看见他展颜的时候。
因此,即便知道亲爹容颜俊秀,堪称滙渠一绝,也没有那么直观的感受过,他容貌上带来的冲击,童年的记忆里,只有严肃板正的教导,沉重的课业带着父权的威压,常将他和几个弟妹的头颅摁的抬不起来,根本没人敢大刺刺的直视他。
族中或者有不知天高地厚者,曾用他这过分的盛颜戏谑过,却后来一个个被治的没了脾气,再不敢“以貌取人”批判其族长威信,到崔元逸入族学开始在族中走动时,流传在族人口中的父亲形象,便只有严厉阴戾惹不起等畏惧之言了。
崔元逸隐约的知道,父亲是不喜人过分关注他容貌的,因为每年盛夏的父亲,都会变黑几分,为此他还与母亲吐槽过,那么大的太阳,出门巡田居然不带帽子,生生晒的一张脸又红又黑,能一直“丑”到秋末。
可也正是母亲的提示,才叫他反应过来,父亲这是故意的,因为每年的“黑皮”期,会明显感觉到父亲的好心情,他以为是族田里秋收的喜悦,后来才恍然,那是父亲最不必刻意板脸端架子的自由时光。
而他们兄妹的生日,便都集中在夏秋这段日子,到了冬季捂寒期,特别是春衫薄的时候,父亲便不大爱出门了。
作为长子的崔元逸,是最能直观的感受到亲爹情绪上的变化的,那重新返白回来的盛颜,又双叒叕的回来了。
周而复始每年轮回,直到父亲过了四十岁,他才没那么在意肤色,也终于停止了夏日晒黑的自虐行为。
但存于脑海中最深刻的记忆,影响着他对于有个绝色老爹的认知,或者说他之后的弟妹们,也不大有这样的认知,全被这亲爹的严厉冷酷给硬控的,失了对绝美容貌的判断。
崔元逸忽然就懂了自己媳妇,以及弟妹婚后第一日,给公婆敬茶时的呆滞、怔愣,以及震惊到手忙脚乱的心情。
那不是新媳妇见公婆的羞涩,是被亲爹的容貌冲击到的震撼,怪不得不管是他媳妇,还是二弟妹,在孕期里都会许愿肚子里的孩子,一定要按着亲爹的模样长,那时他以为是为了讨父亲欢喜,却原来那是她们最真实的愿望。
崔元逸眼睛直直的望着父亲,耳边却恍然响起母亲满含情意的声音,“能给你爹生孩子,是镇上多少女人做梦都想的事,若非你父亲节制,你啊,兄弟姐妹至少三五十,所以,不要信那些说你父亲苛待母亲的话,那是她们得不到就诋毁的嫉妒话,哼,我才不理呢!你也别理,咱把门关好,跟你父亲好好过日子,娘争取给你多生几个弟弟妹妹,到时候带出去,气不死她们!”
所以,后来他接二连三的有了弟妹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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