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叶湄
但用人也讲究方式方法,你不能既要马跑,还不给马吃草,在这方面,崔闾就比严修大方,至少他是真不会动人家辛苦干活赚的费用,并且还视工作时辰付加班费和奖金,一整个月忙下来,衙署内从上到下的月俸加奖金直接翻三倍,抬出银箱子来发钱时,直砸的人眼冒金光。
激动的!
这之后,别说躲懒不干活了,连喝口水都嫌浪费时间,腰间挂个壶,边忙边补充,忙的眼圈泛黑,都舍不得调休回家睡觉,及至后来又新招了人,这种连轴转的情况才好了些,大家也终于能转换着休息,然后可以自己带着钱和家小来逛商超了。
就有劲,就日子能让人明显的感觉到好过了,尤其新府台身上,没有那种拒人千里的倨傲感,顶面撞个不认识的衙差,都还能温和的叫人别慌,有事说事,没事点个头再走,感觉有被尊重到呢!
他们喜欢现任府尊,很荣幸能在这样懂得体恤下属的人手上干活。
因此,当崔闾出现在商超门口时,跟他点头打招呼的胥吏书办衙差们个个精神抖擞,终于到了他们能直接为府尊服务的时候了,那热情的,从踏上台阶时起,就起了声浪,“府尊来了,快,那谁?赶紧,地上纸屑灰啊的,快清理了,让小吃摊子那边留好最佳观赏位,还有那些货台,紧赶着把台面上的空位补上,别让府尊来一趟挑不着合心意的东西,都快着些!”
传进耳里的声音,随着人流当然也进了旁边人的耳,崔闾尴尬的挠了挠脸,在那人的揶揄眼神下,无奈的冲门口值守的衙差摆手,还得严肃起模样,板起脸阻止,“本府就随便来看看,你们忙你们的,无需如此紧张,也不必惊扰百姓,免得扫了大家的兴致。”
可两边前后随他们一起往里进的百姓们,已经看见了他,也听见了胥吏书办们的吩咐,不待别人说,便自发的往两边让了,没有嘟囔不情愿的,个个脸上带笑,乐呵呵的冲崔闾打招呼,“大人也来逛夜市?听说今日夜市进了新品,大人可要抢得头一份?呵呵呵!”
崔闾笑着冲驻足让道的百姓点头,一边伸手无奈的请身边人往里走,“百姓淳朴,宁先生莫怪嫌他们不懂规矩,都是非常敦厚的普通人家,走,里面请!”
凌湙一手扶着剑柄,一手抄起崔闾胳膊笑道,“崔府尊治下有方,不仅得衙署众人爱戴,还能令百姓自发让道,如今晚不是宁某突发行至,怕都要以为这一切,都是崔府尊做来哄人看的呢!”
崔闾眼角微抽,吸一口气望回去与其对视,“宁先生这话说的,你若是崔某上锋,临时来此抽查,那崔某倒是真得打点一番,做个样子哄先生开心了,只平常招朋待友而已,倒也不必兴师动众,劳烦下属百姓陪我作戏,演给人瞧。”
凌湙先是愣了一下,后尔放声大笑,挑起的眉眼满是深意,“崔府尊很直接啊,倒叫无职无权的宁某汗颜了,您请,注意脚下!”
崔闾腹诽:你是无职无权,可你有身份啊!亮出来,能吓死我这一地的人。
许是想通了某些关节,又有武弋鸣这个大破绽戳着,崔闾心态很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连话里带刺的胆子都起来了。
反正只要你一天不自揭身份,我这就当不知道。
揣着这种各自都心知肚明的心事,两人在表面上,反而看着相处起来更轻松了,一个不知者不罪,一个刻意拉近距离做近一步观察了解,前者一副光棍样,不怕人研究的姿态,后者则玩味于这人在制度上的接受度,完全与他在各地见过的富绅官员不同,对待引进北境特产,以及接纳新律新政的积极性,怎么看都跟百年世家教养出来的继承人思想违和。
如此封闭的江州,民风民意和世俗人情这块上,他二十年前就领教过了其顽疾,故步自封的厉害,且非常的排斥外来人和事。
这崔闾,是怎么能凭着一己之力,撬动的整个江州大变样的呢?
凌湙咂巴下了嘴,他把江州当蛊养了二十年,就等着北境水师开出来打个漂亮战,好收了这块地,作为与保川府这个举国物流集散地一般的,成为支撑北境,威慑京师诸派系的颈上悬刀。
崔闾的异军突起,属实打乱了他的计划,让这只养了八成熟的蛊,提前暴露在了那些奸滑世家勋贵们的眼里,在他往江州来时,各方线报就已经汇总了世家勋贵名单,想往江州伸手的,果然不出所料的多,尤其在那巨额的财物进了皇帝私库后,就更如一子落湖般,搅的平静的湖面起了波。
凌湙在入江州之前,对这个搅乱了他计划的人,是抱着万分挑剔的姿态来的,哪怕王听澜数次传书,写了这人的种种事迹,都不能动摇他对这人的成见。
一个受封建传统教育体系下长成的大家族长,有没有可能是借机,也就是借着毕衡那家伙的手,渔翁得利?
可毕衡发给皇帝的信,之后又都转到他手上看了,那里面确实没有属于这个崔闾的一点私心,好像所有局势,都是在一种不得已的情况下做成的,他反而是被裹挟着往前推到了这步的不得已方,连官都是自己人这边联名帮他求的。
这魅力属实有点大啊!
可若剥除魅力点,那这崔闾的心思,可就深的足以令人挑战了。
凌湙眼神闪了闪,把着人的胳膊笑的一脸真诚。
既然这条道想不通,那就换个思路再想,把事情扳回到本来的面目,也就是说,在自己久未露面期间,可以肯定的是身边无人泄漏行踪消息,那这人是凭着什么信息,肯定了自己的身份?
搞清了这个,前面一切想不通的事情,当有可解之处!
崔闾极力忽视那一眼眼瞟过来的目光,知道自己应该是暴露了不该知情的事,而引起了这位的怀疑,史料上注明的其人八百个心眼子的事情,所若言非虚,那此时,自己但敢擅动,之前一切的努力,怕都将化为乌有。
这是个非常不好糊弄的上位者,虽然史评人说他是整个大宁建国期间,行政最开明,其人最磊落光明的尊者,但真实相处起来,怕没几个人能轻松应对,当然,他身边的郭将军除外,那就是个缺心眼的欧皇,不是碰到太上皇这样的人,就郭将军这脑袋瓜子,只配给人当沙包,做顶缸顶锅的肉盾。
崔闾心中郁结,长久智株在握感,到碰见身边人时起,就陷入了一种窒闷的沉寂,感觉有什么东西被束缚住了一般,伸不开手,张不开脚,无法畅快呼吸。
这人在身边的存在感太强烈了,压迫的人感觉既渺小又软弱,崔闾真是很不喜欢这种感受,如千丝万缕般缠的他浑身不得劲。
他必须强迫自己摆脱这种精神压迫,就算不能掌握主动权,也绝不能像被锁进蜘蛛网里的虫一般,成为猎食者手中的玩物。
二人间的无声拉扯,随着逐渐消失的身影将入人群,身后却传来一把子迷惑又茫然的声音,“别走啊!到底要不要上船啊?”
幺鸡拽着凌嫚,直接绕过了他,临错身而过时,似不解气般的,伸手就拍了他一个脑瓜崩,“你直接拿个喇叭,叫破我们身份得了,没见主上那边要抹人脖子的眼神了么?你完了。”
崔闾却驻足回了身,趁机抽回了自己的胳膊,含着一抹笑,问,“宁先生对海船也有兴致?如此倒也不必以船工的身份上去,本府相信武将军会有更好的位置,给予到先生一行人。”
凌湙背着手,以身高优势,看清了他眼神中的戏谑意味,一时亦心情甚好道,“是有打算上去瞧一瞧,多年前宁某曾偶得一张水纹图,上有观测大师推演过的矿脉点,这许多年来,也不知被人发现没有,此次机会难得,倒是想去找上一找,就不知,崔府尊可有其他想法?”
崔闾扭头仰脸,才将将对上他的眼睛,一时竟有些哑然,四面水域上的所有矿脉点,这些年早被几家子人踩点开出了不少,再往远处去,却是另一片更加凶险的水域,那是之前大海船未涉足过的地方,但在后世,那片水域后的陆地,就是被眼前人带船攻克,收归成大宁版图所有。
所以,他说的去找上一找,绝对不是简单的找,那有可能会填上数万人的性命,以及千百万的财资,而当今,正好有了这笔钱。
崔闾脑仁突突跳,感觉有额汗在往下淌,真是半点不能活,与这人打个交道,能送命。
“宁先生还要不要逛里面的货柜了?不逛的话,本府就回了。”
他江州漕上帮众,擅水者众,他绝对不能就这么交出去,哪怕是为了后世所提的大世界一统,他也不愿将那些活生生的人命往未知的海域里填。
那些漕上人都没过几年好日子,凭什么要成为上位者成功路上的踏脚石?别跟他提那劳什子国家大义,他眼睛里能看到的,只是那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
便是开疆辟土之主来要人,也不行,起码最近几年不可以。
他努力算计着到了今日,为的是家小平安,而那些人如今肯听他指令,叫东不往西的言听计从,为的也是家小安康,他做不出过河拆桥之举。
崔闾很生气,心里也非常失望,不等身边人出声,抬起脚来就往回走,路过武弋鸣时,突然顿住了脚步,“将军不是说这些人冲撞了你么?那还等在这里干什么?”
武弋鸣脑子差点转不过弯来,下意识啊了一声,就又听崔闾突然扭头,望向左右衙差,“都愣着干什么?武将军被人冲撞了,你们去帮他把冲撞他的人拿住,嗯,先送到衙署监牢里呆一晚上,明儿给武将军送船上去。”
态度,这就是他给那位的态度。
崔闾说完直接就走了,留下武弋鸣一脸懵逼的看着围上来的衙差,赶忙上前张着手阻挡,“误会,误会,本将军没有被人冲撞……”
但那些衙差都是崔闾的拥拓,哪会听他指派?举着杀威棒,就将凌湙幺鸡等三人,给请进了衙署监牢,凌嫚因为是女孩,给单独隔开锁了。
幺鸡差点儿要跳脚反抗,却被凌湙按住了肩膀,好在监牢里很干净,两人相对而坐,还能有碗干净的水来喝,幺鸡干了碗后,才抹了嘴问,“他发什么疯?不是和主上相谈甚欢么?”
怎么一下子翻脸不认人了?
凌湙也悠悠然的喝了碗水,发现水竟然是温的,便眸光熠熠的笑了,“果然,他心里并不惧我。”
他就是故意考验他的,以信报上王听澜和毕衡描述其心性上的敏锐力,洞察力,他就是故意将话说的那么耐人寻味,若能有人跟上他的思绪,并瞬间秒懂了他的意思……!
凌湙捋了下箭袖上的铜铆钉,“他非常了解我,并坚定的认为,我不可能滥杀无辜,如此,便是得罪于我,也断不会有杀身之祸,幺鸡,他知道我的野心,可我那野心从未与外人道过,他是如何知道,并且在我如此模糊的暗示下,仍能猜中?”
那片海域外的陆地,有丰富的石油储备,是他早就替大宁瞄好的能源仓,早早晚晚总有一日,他是准备去拿下来的,可不是现在,而且,他连幺鸡都没有告诉过,可崔闾却一听就懂了。
值得欣慰的是,这个人不是个阿谀奉承,为官不仁者,竟然敢为了辖下百姓,在明知他的身份情况下,为公然顶撞得罪他。
这至少,让凌湙起了杀机的心里,又按捺了下来,或许,将来可以把他发展成支撑他远航的后勤部长,只在这之前,他得把这人的底细给查出来。
凌湙点着碗里的清水,在桌几上写了个“查”字,声音淡淡似对空气说道,“小心点,别暴露了。”
“是。”轻手轻脚,来无影去无踪的。
幺鸡似是已经习惯了,咕噜了一句,“秋扎图越来越鬼魅了。”
就可惜,家里出了那么个玩意,便是有他这个主上的贴身影卫带携着,也难教子孙成器,幸亏他与主上一样不曾成婚,否则得有操不完的心。
而回了府的崔闾,此时心跳如鼓,他闭着眼睛,一字一句的回想着那人的言词,终于,他确定了一件事情。
他终于搞清了自己家族被灭的原因了。
那片被后世扼腕,最终只差一步未能收入囊中的陆地,后来建起了一个全球首富区,而那个区,以一种能燃的油原料为起锚点,拿捏着所有需要此类燃油的国家咽喉。
太上皇要的不是那片地,不,不是的,太上皇要的是那块地,以及那块地底下的能源燃料。
他家呢?
在这片江州地界上,只有他的家族拥有的那片土地被掘了个底朝天,联合太上皇把江州一地当蛊养了二十年之久的事想,崔闾简直心惊肉跳,当时差点就崩不住了。
他家后山那片地底里,绝对是有太上皇想要的东西。
那下旨灭了他家族的人,或许就不存在什么仇人陷害之说,或许只是因为他家怀璧其罪了。
崔闾身体发颤,手扶着桌案边上,突然目露凶光,俯身一挥长臂,就将桌案上的所有东西,都给扫到了地上,惊的门外的崔诚慌忙推门欲进,却陡然被一声厉喝吓了回去。
“出去,守好门,不许任何人靠近。”
什么千古名君,什么万世之主,屁,全都是既得利益者美化过的用词,上位者就是上位者,什么视百姓如子民般亲厚善待,全都是假的,假的。
他为了一己之私,万世之功,就可以牺牲那么多人的性命,远航出海征伐异陆,后世之人再歌颂传唱,也没有亲见血流漂杵来的震撼人心,反正死的都是岁月长河里的百姓将士,他们上下嘴皮子一动,有什么紧要?紧要的是,那个站在万人之上的人,会流芳百世,让慕强者仰望,让所有人只记得住他。
凭什么?凭什么他的家人族亲,以及整个江州,要为他的累世之功买单,成为奠基石下的累累白骨?
蛊灾绝嗣,让江州人口减损倒退,擅水者十不存一,进而打乱了他的远航计划,然后呢?
然后拥有那样稀缺能源的地主家,就成了他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哈,哈哈,竟然是这样的因果,竟然是这样……!
崔闾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头一次不顾形象仪态的,将内里所有能搬动的东西,全砸了,砸的那叫一个一片狼藉,气喘吁吁。
这官,老子不当了!
江州府台,就是个笑话,崔闾抬起通红的眼睛,望着挂在墙上的江州周边水域图,目光定在东桑岛上。
武弋鸣要去打东桑岛,那收归的东桑岛必定得有人去治理,他干脆带着全家老小搬过去得了,那片地谁爱要谁要,反正他不要了。
崔闾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路过歪倒的凳子仍觉得碍眼,一脚蹬开才觉得舒心解气,从来注意形象的老爷子,这会跟要吃人的恶鬼似的,恨恨的想,干脆一碗药把那好大喜功的太上皇毒死算了。
凌湙却在牢里听着秋扎图观察回来后的回话,半晌才隐带笑意道,“急了?竟然把自己的书房砸了?啧,这气性有些大啊!”
具体为什么急他不知道,但他敢肯定,这里面确有自己的原因在。
这个崔闾,真是处处透着迷。
查,必须彻底清查。
凌湙道,“你悄悄去滙渠跑一趟,祖上三代包括近亲族支,全部深挖一遍。”
幺鸡则扶着栅栏往外探头,扯着喉咙叫,“老子饿了,快给老子弄只烧鸡来。”
旁边牢房里的凌嫚叹一口气,从随身的袋子里往外掏东西,“别叫了,早知道你不耐饿,给,我之前在夜市上买的。”
凌湙坐在桌几边敲了敲,大马金刀,“拿来!”
崔诚那边也在用食物安抚老爷子,崔闾发泄一通,抚着自己的肚腹,接过递到眼前的汤羹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后,声音轻喃似有气无力,“送去了么?”
“送了一整锅新熬的海鲜粥,老爷放心,牢里那边都打点好了,不会叫他们受苦的。”
崔闾眼睛发直,扶着膝盖摇摇晃晃,“我先去睡一会儿,今天休息,任何人来找皆不见。”
崔诚弯腰,有些心疼道,“是,老爷好好休息,最近清减了许多,老奴吩咐,让灶上吊些药膳备着。”
崔闾挥挥手,示意他下去。
牢里,幺鸡闻着厨下送上来的海鲜粥,眯眼猛嗅,“香,鲜,哎哟,没料煮个粥还能煮出这花样,这边人可真会吃,主上,快来尝尝,嫚儿嫚儿,过来,别装了,那栅栏拦不住你。”
凌嫚哎了一声,果然两手一提一扯,栅栏门就从中断裂了一根,她人瘦小,一滑溜就过来了。
凌湙手上被塞了一碗新鲜热呼的海鲜粥,笑着摇头,“慢点喝,一大锅呢!”
这崔闾,到底还懂点事。
说着,将粥递到了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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