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亮缺
许是因为心情好,他唇边的笑容再也不是仿佛刻度一般的精准,比平日里的温柔也显得更加真情实意。
菅野沉默不语,他之前觉得渡边前辈是矛盾的,深爱着网球,也厌恶着网球。但他以为这“厌恶”或许并不真实,但如今想来,这厌恶可能是真的。
“你看起来不开心?”渡边闲着无聊,便想着一些事情打发时间。
这小鬼难不成还有什么心结?他挠了挠下巴,嗤笑一声,他这人治愈不会,致郁倒会。
“只是很遗憾不能和渡边前辈比赛了。”菅野说道。
由于越前龙雅没有上场的原因,渡边很轻易的就拿到了一军No.4的徽章,基本上人人羡慕他的好运,却又不服气他的实力。
但因为机缘巧合,渡边在德川和平等院的赛场上,以一球来展现了自己的实力,让众人信服后,却又落得了一个被淘汰出集训营的下场,让无数人为他惋惜。
当然,这些渡边都不在意。
他来集训营只是为了报答恩情,早就想要离开,却苦于没有好的理由。如今救了一人的同时,也了却了他的心愿,实在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
这让他想到之前上了教练当的事,也变得心平气和起来。
“不是什么值得遗憾的事情。”渡边蹲在花坛边上,目光眺望远方。
“你想不想听故事?”他问。
除了教练,集训营里无人知道他的真面目,这小鬼算一个,而且还替他保密了。
渡边心想,说不定是我跟他有缘,反正要离开这里了,那说说也无妨。
只是因为“认为民间高手都喜欢保持低调”的菅野,认真地点头:“好。”
“我问你想不想,你说什么好?”渡边摇头笑了下。
他平日里像个老好人,温柔且装腔作势,但都是他在别处学的生存技巧。
其实他从小父母双亡,和自己唯一的弟弟相依为命,温柔优雅这些词实在与他扯不上多大关系。
菅野只是用那双粉色双眸注视他,里头安安静静的,看不出其他情绪。
渡边又想但,这小鬼一副神爱世人的样子,合该被人倾诉心事。
渡边的故事很简单,如果有人对某件事从热爱走到厌恶,那十个人里面有九个都经历过惨痛的打击。
渡边当然也不会例外。
他接触网球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的,那时候他父母已经去世,弟弟也因为车祸终身残疾,只能每日坐着轮椅。
不知从何而来的远亲接管了他们,那是一所学校的网球教练,接触后不仅教导渡边打网球,还花了高昂的学费,让不愿意上学的弟弟在家学习画画。
亲戚很忙,在得知渡边不愿意离开家乡之后,便只会每个月按时打钱,继续自己的工作,对他们的关注并不多。
然而在日本这种地方,没有父母、监护人又不在身边的孩子总是会受到一些欺凌。渡边为了不给亲戚惹麻烦,从来是能忍则忍,在经年不断的压抑下,打网球几乎成了他唯一的救赎。
后面的故事也很简单,渡边之前没有与人讨论过去,开口讲述的时候以为自己心情会愤怒激动,然而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好像是在描述别人的人生。
如果那真的是别人的人生就好了。
“我的网球天赋太高,受到了不少人的嫉妒,在别人的恶意下,我的右手在一次训练中废了。”渡边疼惜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菅野抬头,他记得那天早上,渡边前辈是用左手打的球,而今天在网球场上也是用的左手。
“我右手比左手厉害多了。”渡边得意洋洋,像未受过苦难的少年。
对当时的渡边来说,失去了右手不能打网球这件事,简直是生命所不能承受之重。
还年少的他并没有信念从头开始训练左手,而是每天浑浑噩噩,惶惶不可终日。
他的弟弟知道了这件事,愤怒过后,便一直在他身边鼓舞他,他的弟弟双腿残疾,也因此内心十分强大。
除了鼓舞之外,还会在渡边不知情时,将自己的画卖出去,为了给渡边攒去医药费。
他弟弟画画的天赋也很强,年纪虽轻,却也得到过极高的评价,所以过了一段时间后,他们便真的攒到了钱。
出于自尊心或者其他,渡边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忙碌的亲戚。在弟弟的不断鼓舞下,渡边也终于不再那么丧气,开始对寻医这件事抱有期望。
然而等他们到了医院,医生却残忍地告知他,因为错过了最佳时间,所以他的手已经无法治好了。
渡边瞬间又从天堂回到地狱,他满心绝望,在冲动的驱使下,做了过去绝对不会做的事情。
“你猜我做了什么?”渡边问道。
菅野想了想,摇摇头。
渡边笑了笑:“我将那几个伤了我手的家伙揍了一顿。”
只是这么一件小事,是他以往绝对不会干出来的事,也是他这辈子都后悔的事。
菅野:“只是打了一顿吗?”
他绝对还不太够。
渡边:“嗯,只是打了一顿。”
但却招来了无尽的报复,这些报复并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落在了他唯一的弟弟身上。
那些人在知道自己有一位弟弟,并且特别热爱画画之后,在他出门时,将他弟弟的手也打断了。
渡边现在仍然无法忘记,他回到温暖的家里,却发现他弟弟躺在血泊之中,双手扭曲,脸色惨白的模样。
他仓皇的将弟弟送去医院,没有浪费一点治疗的时间,他甚至想好了要去找亲戚借钱,他日后会双倍,不,三倍的还给对方!
然而他弟弟受的伤比他还要严重,何止是不能恢复成过往的模样,甚至连画笔都无法拿起。哪怕渡边背着他弟弟走进了很多家医院,也依旧无济于事。
亲戚得知消息后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懊悔自己工作太忙,以至于对两兄弟的忽视,只好想办法将那几人送进了警察局。
可那些人造成的伤害,却终究无法挽回了。
如果他不喜欢打网球就好了,他弟弟依旧会爱上画画,并且现在一定是小有名气的画家了。
“我时刻都在怨恨自己,我觉得网球恶心,也觉得自己恶心。”渡边。
那群人是渡边的队友。
渡边拥有网球之后如获至宝,对其他人恶意的注视毫不在意,也不知晓普通人为了毁灭一个天才,会做出怎样的行为。
他们伤害了渡边,他只是觉得怒和不甘,但他们又伤害了他的弟弟,他更觉得恨。
太恨了。
弟弟清醒之后,并未怪罪于他。可他终究在病房外,见过他弟弟望着双手发愣的模样,那双过去盛满笑意的眼睛里,终于失去了神采。
少年本就孤苦,双腿残疾,受尽了不少冷眼。可笑至极的是,如今手也落得一个残疾,便真真是成了一个废人了。
渡边想到,他弟弟发现自己拥有画画天赋时的表情。
“哥,以后我也能挣钱了!把钱还给阿叔后,我们再去买一个大房子!”
那双眼睛亮晶晶的,比他之后见过的宝石还要美,但他再也没有见过了。
两人虽然都失去了热爱,好在他们还有彼此,互相舔舐,时间久了,痛苦被慢慢藏于心底,人生好像又多了一丝期盼。
“其实这样就好了。”渡边闭了闭眼睛。
可惜最不妙的是,在一次去医院复查时,医生告诉他奇迹发生了,他的右手竟然能够痊愈了。
“为何不妙?”菅野很疑惑。
他以为渡边前辈用左手打球,是因为右手无法使用,但如果能够痊愈的话……
渡边勾了勾唇:“你果然还是个小鬼呢。”
半点人心也不懂啊。
痊愈当然是好的,可只有他的手全愈了,他弟弟还在忍受这一生最痛苦的事,这又哪里是好,反而是最最不好的场景了。
他弟弟为了他的伤卖画,又因为他受尽折辱,废了双手,如今他倒是痊愈了。
好似拍了拍灰尘,苦难之后,前途一片坦荡,徒留他弟弟一个人在底下,就连互相舔舐伤口的人也没了。
菅野没说话,他成长于吠舞罗这样的环境,身边皆是异能力者,对他来说,受伤这种事只需要一个权外者就能治好。
本来应该是无法理解,也不会理解的。
但是菅野想到了手冢前辈,想到了躺在医院的远野前辈,还有现在的渡边前辈和他的弟弟,便一时间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说不出也做不出什么。
“我弟弟知道这件事后,只说让我继续打网球。”渡边笑着问旁边的菅野,“你说我还能继续打网球吗?”
他弟弟还在遭受痛苦,他能捡起过去让自己享受极致快乐的网球吗?
渡边觉得不能,可是他弟弟说让他去打网球挣医药费,因为他过去也是通过卖画来给渡边挣的医药费。
他们不可能一辈子都用亲戚的钱,而他弟弟光是身体的养护,就已经需要很多钱了,所以渡边再一次拿起了球拍。
太可笑了,他如此厌恶网球,却还要靠他挣钱,而现在也依旧没有放下过球拍。
简直像一个莫大的讽刺。
网球给他带来的痛苦,几乎要将他一生都毁了,而他好像还要与网球纠缠一生。
“好了,故事讲完了。”渡边打了个哈欠,想着这大巴车怎么还不来。
他没说自己为何现在用左手打球,但菅野已经猜到了。
渡边前辈哪怕重新捡起了网球,也不愿意再用右手,弟弟的手没法好,他就将右手当做残废,用陌生的左手从头开始打网球。
“干嘛这么沉重?”渡边挑了挑眉,“难不成你认为世界上只有网球一个选项?”
要是这样可就太无趣了。
“或者说你在为我可惜吗?”渡边表情有些不满。陈年旧事他早就不在意了,弟弟好好的,他现在也好好的,他们的未来一定会更好的!
总有人希望他不要浪费天赋,站在属于他自己的舞台。渡边只觉得好笑,什么叫“属于他的舞台”?
他选择救德川,除了因为想借机离开集训营,也的确震撼于他愿意为了网球牺牲性命的热爱。
可他已经为了这东西牺牲够多的了,他现在就想靠网球挣点小钱,和他弟弟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比赛?做梦呢。
“我只是在想,如果渡边前辈弟弟的手好了,渡边前辈会再一次爱上网球吗?”
“很难。”
渡边抬头闭上眼睛,嘴角上扬,享受着迎面而来的清风。想着回去的时候,要给弟弟带上最爱吃的水果。
啊,听说他最近喜欢上游戏了,再去打包一些市面上最新型的游戏吧。
啧,还要给他那现在无比热心的亲戚说一声,真的不是他想放弃集训营的名额,这可是为了救人的无奈之举啊!
菅野安静地站在渡边前辈身边,陪他等那趟迟迟不来的大巴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