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傻二疯
怒吼一声之后,真君犹嫌不足,拎过金击当当子狂敲玉磬,吓得等在静室外的李再芳屁滚尿流赶了进来,趴在地上汗流浃背,根本不敢看圣上失态的脸。
当然,这也不怪飞玄真君狂怒失措,不能自持。以真君的敏感多疑,怎么会看不出来皇城司报告中隐匿的险恶伏笔?将他至尊至贵的道号写在铁棍上发射出去,不就是在暗戳戳诅咒他飞玄真君万寿帝君早日升天么?更何况——更何况真君这几日肠胃不佳,还尤为忌讳什么“喷”、“射”,看到便要火冒三丈!
又是诅咒皇权,又是影射隐私,皇帝自从手握大权以来,还从没有受到过这样的挑衅!
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妄为?他的九族是批发的不成?!
皇帝怒气冲冲的翻开下一页,胸中已经酝酿出千万种酷烈的报复手段;但仅仅看了一眼始作俑者的名字,皇帝便愣住了。
……说实话,换做朝中任何人,飞玄真君都能立刻从他的动机揣摩到他的用心,从他的出身怀疑到他的师门,非得由内而外由上而下,仔仔细细查个祖宗十八代不可。这是皇帝应有的疑心,也是皇帝应有的警惕,谁也不能轻易幸免。
可是,其余人也就罢了,若真要揣测穆国公世子能有什么了不得的“用心”,那似乎也太……
皇帝沉默了片刻,还是翻开了下一页,随后又翻开了一页。
仔仔细细一页页浏览,看得越多,飞玄真君的表情便越为古怪、奇特、乃至难以形容——说实话,真君登基至今已有数十年有余,家事国事天下事无不历历在握,已经很少生出这种茫然无措,乃至于浑然不可理喻的心绪了。但偏偏只是看了几页情报描述,他由衷生出某种颠倒错乱与恍惚无措,甚至有种理智都会被污染的错觉。
……以情报中的表述看,你要说穆国公世子是个忠的吧,他不但把飞玄真君送上了天,还把当着众人的面把飞玄真君炸成了千万碎片;你要说穆国公世子是有意影射吧,且不说他那个脑子能不能支撑这么高难度的阴谋,单就以实际来看,人家也的确是诚诚恳恳的给圣上献礼呀!
【真君万岁】耶!即使没有身临其境,仅仅看情报上寥寥数字的描述,什么“万众惊愕”、“光彩非凡”、“仿若天象”,便能引得飞玄真君怦然心动,情难自已了!
作为本朝首屈一指的巨婴老仙男,飞玄真君喜欢高人一等,喜欢华美排场,喜欢一切惊天动地又引人夺目的东西。而现在——现在【真君万岁】四个字的烟花,则无异是满足了飞玄真君万寿帝君最为炙热而狂野的隐秘欲·望,乃至于连登基以来所有臣子的奉承迎合,此时都等而下之,实在不值得一提了。
能在数百丈上千丈爆炸的烟花是不折不扣的神迹,而被这伟大神迹衷情歌颂的飞玄真君,岂非就是举世无匹的天降伟人?
天降伟人飞玄真君万寿帝君只觉身心通泰,筋骨舒爽,飘飘兮欲仙。但作为皇帝,他还是要查明一件事。
他又敲了一下铜磬,没有理会趴伏在地的李再芳,而是唤来了提督东厂的黄尚纲:
“听说穆国公世子和你谈过他研制丹药的事情,你且细细说一说。”
黄尚纲不明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将世子历次上交的实验报告叙述了一二,同时又解释了所谓“物理飞升”,“飞到黄曾天才能永不落地”的奇妙理念。考虑到在场几位的接受程度,黄公公已经尽力的删繁就简,设法剔除那些不明所以的描述与莫名其妙的形容,但趴在地上的李再芳仍然目瞪口呆,从地上抬起头来悄悄窥伺左右,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毛病。
至于皇帝……皇帝则默然少许,长长吐了一口气。他也不用再调报告核实了,只要听上几句便能立刻分辨真假——以黄尚纲的脑子,是决计编不出来这种疯话的。
不过,黄尚纲的回报至少证明了一点,那就是穆国公世子应该很早就在研发这一发歌颂皇帝的烟花火箭了;研发过程疯狂与否倒无所谓,但至少证明了世子是真正用尽心血不惜工本的在给他献礼,而且是数年一日表里如一,不计毁誉不计回报的在玩命办实事;单单这一份诚心真心忠君之心,便实在是无可挑剔的。
一念及此,飞玄真君的心中涌出了一股暖烘烘热流,竟有了久违的感慨与温情。
在这样的温情下,什么疑心不疑心,就实在是小事一桩了。不过火箭飞天的动静毕竟太大,真君还是得敷衍一下朝廷。他叫起了李再芳:
“姓穆的孩子做事还是有些不稳妥,你去叫他以后仔细些。”
李再芳垂手答应,又问了一句:
“不知是否要申斥呢?”
如果要申斥的话,司礼监的模版已经预备好了,立等可取。
飞玄真君皱了皱眉:
“晚辈们犯错,做君父做长辈的都应该循循善诱才是,哪里能动不动就申斥?圣上的忠恕之道,慈敛之德,你也应该知道一二,怎么整天就为难一个孩子!”
李再芳:…………
李再芳不敢出声了,只能老实趴在原地。
飞玄真君想了一想,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你去传朕的口谕,让下面的人不要胡乱揣测。穆国公世子这一次本意是好的,都是涂漆的人执行坏了。朕都不计较,他们也不许计较,否则便是抗旨,明白没有?”
第51章 礼物
虽然吩咐了要李再芳去提醒世子一句, 但事实上也是不了了之。因为当日傍晚,司掌内库的承运使便奉命入奏,将缅甸使者托礼部送来的二万五千两银票定金登记入册交了上来。而皇帝只是看了一回清单, 立刻便是龙颜大悦了——二万五千两也就够飞玄真君搞两次斋醮,说起来无足挂齿;但穆国公世子这份时时刻刻挂念君上效忠君上的一片诚心,便实在是弥足珍贵, 不能不令真君动容了。
满朝上下蝇营狗苟, 捞钱揽权的何止千百?但这千百贪官污吏王八寄生虫中,谁能时刻不忘君父, 随时想着君父那一份的分成?而且这个分成比例如此之恰当, 分成的方式如此之巧妙,也让真君大为熨帖, 并进一步确认了某个牢不可破的认知:
钱在哪里,忠心就在哪里,以这个比例来看, 世子的确是忠不可言的赤心之人啊!
面对这样忠爱君父的臣子,即使拟人如飞玄真君,也实在不好再苛责什么了。他踌躇片刻, 干脆撤销了先前的指示, 转而命黄尚纲代宫中赏赐穆国公世子一盒上造的百药养生丹,还让他趁机委婉转告一句,提示世子以后稍微注意即可。
所谓“委婉转告”, 实践中基本就是一字不提。黄公公很懂得这个诀窍, 所以在颁布口谕时特意强调了赏赐的非同寻常,以此恭维世子:
“这可是陛下自用的丹丸, 特命玄真观密制的奇药,寻常人是连见一见的福分都没有的;如今特旨赐给世子, 也是独一份的恩荣了!”
刚刚双手接过养生丹药的穆祺:…………
——等等,你说这是老登秘制小丹药?
穆祺裂开了!
百药养生丹是历代皇帝常用的补药,大多也就是加点鹿茸人参灵芝等珍贵的药材,除了热性太大,吃一吃也没有什么。可唯独老登别出心裁,照着丹经又命人着意添了许多,号称是“别有奇效”,“近于仙药”,而且药方密不外传,还是朝野中莫大的一桩悬案。
……可是吧,根据后世历史学的考古,这所谓的“秘方”,不过是在原本的药物中加入了鹿血、人乳与犀牛角粉混成的“赤汞”,以及以童男童女尿液提取成的“秋石”;依靠外源的激素刺激人体免疫系统,制造出精力旺盛不惧风邪的假象。其中的高蛋白质物质搞不好还中和了部分重金属的毒性,是老道士能活到现在的重要保证。
在多年前被宫女勒得险些蹬腿之后,老壁灯是不敢搞太过恶心的邪术了,可仅仅想起所谓的“秋石”,穆祺便只觉头皮一阵阵的发紧!
他僵着双手捧着那几粒用绸缎包裹的丹丸,只觉不小心接触到的肌肤发热发烫灼痒难忍,别扭僵硬中仿佛已经隐约感受到了某些不可言说的液体,真恨不能立刻扔下这盒奇葩药物将手搓他个九九八十一遍!
或许是将他的呆滞与麻木理解为了受宠若惊,黄公公喜滋滋的开口了:
“这还是陛下亲自挑选的赏赐,世子可要好好使用,不要辜负圣上的一片心呢。”
闻听此言,穆祺当即就是一个寒战。作为四海八荒独一无二的巨婴老仙男,飞玄真君的赏赐从来不仅仅是荣宠恩遇,更是对臣子细致入微的考察。蒙获恩赏的大臣不仅要感激涕零尽忠竭力,更要在日常生活中随时使用这些包含圣上仁德的赐物,以示自己念兹在兹,时刻不忘飞玄真君还不完的恩情。要是收到赏赐后束之高阁,再不动用,就难免会被真君怀疑为腹诽心谤、事君不忠,那后果难以预料。
——要知道,夏衍夏首辅就是因为拒绝穿戴御赐的青叶冠与素道袍,便险些被飞玄真君整得家破人亡,至今仍有余悸呢。
真要是青叶冠素道袍这种衣着上的东西,穿一穿也就罢了,大不了就当头上多点绿。但丹药这种东西毕竟是要进嘴的,而穆祺本人可是一点也不想和老登分享他的会员制餐厅!
眼见黄尚纲的眼神越发期盼,穆国公世子的额头不由沁出了一点汗水——显而易见,他必须要迅速想个敷衍过去的借口,否则黄公公便必然要留下来继续等待,直到亲眼看到他将丹药塞进嘴里不可!
那种事情不要啊!谁特么愿意品鉴秘制小丹药啊!
慌急之下,世子脑中灵光一闪,立刻郑重下拜:
“在下明白圣上的意思了,一定谨尊圣意,不敢有违。”
黄公公愣了一愣:“圣上的意思?”
圣上也只是让他来送一趟赏赐啊,又能有什么其余的意思?
“公公有所不知,圣上的旨意都隐伏在这副丹药里了。”穆祺正色道:“百药保生丹者,北方一带又呼为‘舒易丸’,‘舒’即为‘速’,‘易’即为快,显然是陛下在催促进度。陛下的吩咐,做臣子的何敢不从?我一定尽心竭力,将恩荣宴的大典办好,还要将万寿的贺礼预备齐整,聊表寸心。”
黄公公不觉有些茫然。他跟随飞玄真君也有数十年之久,自问对圣意颇为熟稔;但如今思前想后,却实在不觉得真君传话时有什么催促的暗示,倒更像是随意找了一件寻常的赏赐而已。
不过,再如何思来想去,黄公公终究不敢下什么定论。飞玄真君是当今首屈一指的谜语人,最喜欢以哑谜来暗示臣下;没有人敢说自己完全猜透了真君的心思,也就没有人敢否决其他人的推测。一切解释权最终归真君所有,无论这一盒丹药到底有什么意思,都轮不到太监来判断。
黄公公只能转移话题:“世子还要筹备万寿的典礼?咱家原以为那火箭就是贺礼呢。”
无论是什么奇技淫巧,能以烟花拼出“真君万岁”四个字,都已经是耀人耳目,相当拿得出手了。
“那原是为恩荣宴预备的,不过在郊外预先展示而已。既然已经展示过一次,就不能再算是独特的贺礼。这样了无新意的东西,又怎么还能进献给陛下呢?”世子从容不迫:“再说了,万寿当日多有老臣来进贺,也不能将动静闹得太大。在下的心思,还是想进献一些文字翰墨上的新巧东西。”
这也是穆祺筹谋许久的备选方案。由于氪金科研将国公府的库房榨得一穷二白,实在没有办法卷赢满城的勋贵,只能设法另辟蹊径;他思来想去,打算让赵菲出马,逼迫二圣手抄个五万字的《道德经》、《北斗经》、《太上感应篇》,以北宋宫廷密藏道经的名义献上,主打一个量大管饱,力图迎合飞玄真君的审美。
如今大安收藏宋版书成风,送一套宋廷典藏的道经也还算拿得出手,但也仅仅只是拿得出手而已——老道士修玄求仙数十年,臣下为谄媚圣意百般搜刮,基本将市面上能够找寻的孤本道经尽数收入宫中,如今已是堆积如山再无稀罕;区区古籍珍本,已经难打动飞玄真君骄奢无度的老仙男之心。
但偏偏今年又是至关紧要的关口,海刚峰上任江浙后海防改革的事务全面推开,进度丝毫容不得退转松懈;在这样微妙紧张的时候,务必要保证老道士身心愉快精神正常,竭尽全力维系朝政的平衡。这也是他忍辱负重,不惜压着恶心也要搞出“真君万岁”一类狠活的缘故。
眼看进度条已经走了九成,在这种节骨眼上,万寿贺礼是一丁点茬子也出不得的!
谁也不知道老登能作出什么大妖,所以穆祺思索再三,至今犹豫不能决断,只是顺口敷衍厂公一句而已。
但黄公公听到这句解释,心中却不觉微微一动,随即笑道:
“世子要预备文字翰墨做礼物,咱家也不敢多嘴打听。不过咱家这里恰恰就有个舞文弄墨的人才,正要寻个下处过活,不知世子这里有没有空闲的位置?”
黄公公先前就隐约打过招呼,只不过没有花时间细说,穆祺也就没有多问,现在郑重托付,穆祺自然一口应允:
“不只是哪位高人,我这里随时恭候。”
“哪里就谈得上‘高人’两个字?”黄公公笑道:“也不过是咱家的儿孙们举荐的人才,看着还有点样子罢了。此人正是今科的举子,姓吴名承恩,号射阳山人的便是;虽然科场上一向不得意,却颇有一点写话本的歪才。世子量才使用便是了。”
为了遮掩吴承恩及《西游记》的真面目,黄公公有意把事情说得轻描淡写,但这番功夫显然是纯属白费,世子瞳孔地震呼吸暂停,几乎是掐着自己的胳膊才硬生生憋住了一声惊呼,只能赶紧将头低下仔细打量那两颗有幸被老登改造过的秘制小丹药,借着恶心劲生生压住了异样的狂喜。
——早在听闻吴承恩大名的时候,穆祺就已经动了私下招揽的意思,只是忧虑李句容看出什么端倪,一直没有找到良机而已。想不到如今天随人愿,这张绝世的卡牌到底是落到了他的手里!
——神魔小说,启动!
那一瞬间的兴奋与躁动,大概绝不亚于抽到海刚峰张太岳之时,只不过穆祺于狂喜之中依然保持理智,知道东厂提督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举荐一个无名无姓的举子,更何况吴承恩还有李句容这一层关系。于是他强行按捺喜悦,试探着发问:
“厂公举荐来的人才,当然要重用才是。只是我这里都是些琐屑的小事,不知道会不会委屈了这位射阳山人?”
“哪里敢谈委屈两个字!”黄公公笑道:“客随主便,世子随意安排也就是了,怎么轮得到外人插嘴呢?”
……看这个意思,倒并不像是有意针对着他在做什么老谋深算的安排,估摸着只是把人塞进国公府充数而已。换言之,只要不触动东厂的底线,世子可以正常的使用这位射阳山人,不必有什么顾忌。
穆祺笑意盈盈,心中盘算片刻,极为恭敬的行了一礼,语气亲热而又柔和:
“那就一切听厂公的安排了。”
·
厂公刚刚一走,穆国公世子便迫不及待的派人去请归震川归先生,开始布置自己伟大的构想。
与孤身赶考的海先生张先生不同,昆山归家在京城还颇有一点人望,归先生会考之后便都忙着招呼各路的亲朋故旧,四处赶赴饮宴,到这几日才能抽出空来到国公府点卯办事,继续整理所谓的《大典》,但还没写上两行,便被世子叫到了大厅,劈头听到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归先生,我改主意了!”
归先生一时茫然:“世子改什么主意了?”
“我改了主意,不再编订所谓的道经了。”世子兴高采烈,语气轻快之至:“不过还想劳动先生大笔,帮我再写一件东西。”
听到这话,归震川才蓦然想了起来——十几日前世子便曾向他提过一个小小的要求,说是要将几本北宋的道经集锦成册,烦他写一份序言颂扬这前所未有的文坛盛事。一份序言本来也是小事,但世子却迟迟没有将道经的册子送来,他当然也无从下笔。但想不到如今道经还不见个踪影,世子便又改弦更张了!
勋贵子弟心思多变也是常有的事,归震川只拱一拱手:
“不知世子又要写什么?”
“是这样。”世子春风满面:“我仔细想过了,区区一份道经还是太过于俗套死板,不能反映我真挚的心境,想象力与创造力都不够丰富。所以我思之再三,还是决定写一篇中篇的小说,如果反响足够好,再设法延长。”
想象力与创造力不够丰富?
归震川一时有些说不话来了。说实话,在穆国公府干了这么多日,他隐约也摸出了穆国公世子的路数,实在是不敢想这一位口中的“想象力与创造力”究竟是多么惊世骇俗突破天际,也更不敢揣测这位口中的“小说”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所谓“小说”者,稗官野史也;归震川闲居京中,也已经看过不少街头巷尾流传的笔记话本,基本是套路严重文笔僵化,除了一二比较切中实事的颜色刺激之外并无新意,多半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低级货色。可设若世子出手,那编订出的小说,恐怕就……
归震川沉默半晌,只能道:
“小生并不擅长市井间的什么‘小说’。”
这是绝对的实话。归震川师从唐宋八大家,文笔晓畅婉约多情,最擅长的一唱三叹回深刻动人的短篇小品文,而非什么脑洞大开汪洋恣意动辄便是洋洋洒洒数万字乃至十万字的小说话本。文艺无高下,术业有专攻,真要让归先生这细腻入微的笔力来应付大开大合的冗长剧情,那决计不是什么好搭配。
“这一点不用担心。”穆祺微微而笑:“最多一两日的功夫,就会有某位极为擅长小说的高手来协助先生。先生只需要从旁协助润色笔墨便可,其余都不必操心。至于现在么,也不必先生操心其他。小说的大纲我已经拟好了,先生只要照着大纲,写一份一千字以内的人物小传即可……”
说罢,他从袖中抽出一张密密麻麻的白纸,双手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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