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傻二疯
尹王一口答应:“这倒不难。臣可以在此处随意找一位大臣做试演。此人只要问一个问题,臣必定能占卜出答案。只是有一样要说好,这个问题不许荒诞无稽,也不许模棱两可,必得有确凿无疑的答案才可以。”
有这样的稀奇可以看,皇帝当然高兴:“那就请王叔一试了,朕也开开眼界。”
尹王左右望了一望,寻找他占卜的对象。逡巡一圈之后,他同样将手一指:
“一事不烦二主,就劳穆国公世子问话吧!”
一言既出,全场愕然;就连世子都微微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此人之所以要蓄意点出自己,看来是真想要再次打压,强行找回一个场子;而所谓“占卜答案”,多半也是心理骗术的把戏。既然不许“荒诞无稽”,那一切刁难的问题都不可能出口;既然不许“模棱两可”,当然也不能在问题中夹杂主观的判断,不能询问某些高深莫测的学术疑难。而特意选他这个勋贵子弟出来嘛,更是规避了最大的风险——文官们还可能有点刁钻古怪,寻常的勋贵子弟不学无术,那知识储量可是太好揣摩了!
样样都是江湖术士窥伺人心的把戏,招招都是民间传承已久的秘术,此人哪里学来的?
世子思索片刻,有些为难:“殿下吩咐,小子何敢不从?只是小子才学浅薄,只有一些读书上的疑惑,百思不得其解。贸然请教怕是要亵渎了殿下。”
尹王笑道:“这又怕什么?世子请说。”
虽然吃了两回瘪,但他也暗自看清楚了。这姓穆的不过是疯疯癫癫异于常人而已,其余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他就算读书,又能读出个什么?那本粗鄙无聊的《凡人修仙》么?
既然皇帝已经禁止了他胡说八道四处发癫,那这姓穆的也就算黔驴技穷,再也无法逃脱他的手掌心了。
世子思索片刻,慢吞吞道:“小子读《隋书》,发现里面记载祖冲之计算圆周与圆径的比率达到了八位,但隋书中记载的却只有三丈一尺四寸一分五厘九毫二秒六忽,共六位而已。请问殿下,接下来两位圆周率又是什么?”
……尹王的笑容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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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王发誓,只要他有一天得偿所愿,那上位后的第一件事情,便非得将这姓穆的给千刀万剐了不可!
第58章 方士
说实话, 接下来的半刻钟大概是尹王人生中最恐怖、最可怕的半刻钟。他坐在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张老脸先红后白先白后绿,花花绿绿煞是好看。而满朝文武屏息凝神, 都在等候着谈吐不凡的宗王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虽然眼见着尹王脸色不太对头,却也没有人敢随意吭声——大家还以为王爷是在憋气发功呢!
于是乎,尹王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足足愣了半刻钟一言不发, 然后几位大臣们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晓得事情有点不太对头。最后还是久经考验的内廷总管李再芳赶迅速出面救场,先是大声呵斥世子殿前失仪胡说八道速速退下反思, 然后随便挑了个懂得看眼色的太监上场, 又问了一个问题供尹王殿下“占卜”。
应该说,尹王敢在皇帝一众重臣面前显摆他的神通, 还是有那么一点水平的。他很可能精研了江湖术士那一套相面讨口彩的套话技术,外加对大臣与太监们的心理状况都研究得比较准(大概也就是在世子身上老马失了一回前蹄),所以能相当准确的摸透在场众人的心事, 恰到好处的说出大家都想听的话来。
占卜正确与否不重要,在恰当的时候说恰当的话却是一种很了不起的能力。江湖术士窥伺人心的法门精深又微妙,对久居深宫见识不多的贵人们别有奇效, 从孝武皇帝之李少君、栾大至道君皇帝之林灵素, 大半走的都是这条错位博宠的道路。如今尹王口绽莲花,俨然也有古代方士的风范;只可惜人的第一印象毕竟是相当重要的,无论占卜后的话术如何的精深微妙, 大家总会想起一刻钟前被噎得两眼翻白的尹王, 于是什么敬佩畏服之意,当然也就谈不上了。
好好的大计被人搅得一团稀烂, 尹王心中的狂怒可想而知;虽然不便发作,却仍然在众人注意不到的间隙狠狠瞪了世子一眼。可惜, 世子又恢复了那种低眉顺眼一言不发的死出,实在无法发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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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王特意在觐见时显露这么一手,当然是别有所图。不过数日的功夫,穆祺就从徐国公长子处听到了风声,说是尹王此次入京,还领了一位道号“参云子”的方士来,不仅同饮同食,极为亲密;如今更时常带着此人出席京中各处招待的宴会,并在宴会上大力吹捧,让这位方士表演他的“神通”。
事实证明,能被尹王特意带进京城的方士的确有那么一手,在特意摆脱了穆国公世子这个职业生涯中噩梦一般的滑铁卢后,人家在大小宴会真是如鱼得水轻松自在,相面占卜测字看风水无一不精无一不妙,在聚会中轻而易举就勾住了诸位达官贵人的心神,不只是不明真相的勋贵老臣们大为倾心,就连有点子见识的文官们都颇有心动,甚至愿意主动放下身段,与这位“参云子”攀谈一二了。
相面一类的法门大概也就是民间流传的粗浅心理学而已;但这位参云子的本事,似乎远不止于此,连亲历者也颇为叹服。
徐国公长子就讲得绘声绘色:
“七哥,此人是有真功夫的!我亲眼看到他吃下了一个鱼头!”
穆祺抬了抬眼皮:“鱼头?我也能吃鱼头,炖豆腐最好。你要觉得这算真功夫,我可以教你。”
徐国公长子一时无语:“不是炖熟了的鱼头,是生鱼头!刚刚从池塘里送来的白鱼头,骨头很硬。但此人居然面不改色,抓起鱼头蘸一蘸佐料,叽里嘎啦,象狗咬骨头一样,一会儿就把这生鱼头全吞下肚子去了!他说这是硬气功,全靠着一口气顶住才能吞下去不受伤,将来炼到了极精深的地方,就是刀枪不入、立地成仙也是可以的。”
穆祺终于坐直了身子,心下升起了莫名的诧异。当然,他并不相信什么立地成仙的鬼话,如果吃鱼头这种狠活都能成仙,那x音x手起码得有十万主播位列仙班,首先证得这大罗金仙道果的便该是老八。不过,与寻常吃播的狠活不同,吃鱼头还是真要点技术含量的。鱼头毕竟是尖锐易碎的东西,很容易划伤黏膜;练这种法门的人需要长期用筷子刺激喉咙催吐,人为的在食道处制造增生组织,勉强抵御鱼骨的划伤。
这当然是非常痛苦的事情,连记载此事的民俗词典都反复感叹,说这真是一碗苦饭,就算衣食无着的江湖术士也很少习炼。一个由尹王府豢养,地位相当之尊隆的术士,怎么会精通这样可怕的功夫呢?
穆祺仰头看徐国公长子:
“那位方士只是表演了吃鱼头吗?他就没有再讲些别的什么了?”
徐国公长子啊了一声,稍微有些尴尬。那位参云子能广获好评,靠的当然也不只一手狠活,更有对症下药的本事。宴席中老年人多,他就讲用元神养生延寿的密法;宴席中少壮者多,他就讲调整风水升官发财的窍门,偶尔还要讲一点猥亵的房中术——如徐国公长子之类百无聊赖的勋贵子弟,听到的当然又是更加私密,更加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了——这种事情在酒酣耳热后还能讲一讲,现在怎么好意思开口呢?
穆祺大致猜出了这个套路,所以径直翻了个白眼,往躺椅缩了缩。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其实也很想到这位参云子宣讲的现场去看上一看,揣摩揣摩方士的底细。不过很可惜,自从在皇帝面前闹了那么一场后,朝中但凡有那么一点脑子的人都绝不会将穆祺与尹王这两个不安定因素放在一起了,宁愿失礼也绝不会邀请穆国公世子入门。所以时至如今,京中居然形成了所谓王不见王的局势——穆国公世子及尹王各自占据高位,却都形影相避,再没有见过一眼。
……但没有关系。穆祺又往躺椅中缩了一缩:如果这位“参云子”真是江湖术士的做派,那么就算自己不设法见人,他也一定要在预备齐全之后上门。以民间的术语讲,自己先前的做法叫“呛台子”,是当众让他们下不来台;而被人呛台子之后,要么便是远走他乡不再招惹是非,要么便非得硬碰硬来一场斗法,将刺头给硬生生打下来不可。尹王当然不可能放弃京城,那他们必然要来上门踢馆。穆祺只要乖乖等待就好了。
乖乖等待当然不是一无作为。实际上这数日以来,穆祺始终在思索同一个问题:
这方士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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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我不来就山,山即来就我。虽然穆祺从没有见过这位参云子一面,但却从各处的消息渠道里杂七杂八听到了不少转述。这些见闻大都零散细碎,甚至彼此冲突。但穆祺仔细梳理,仍然从中发现了某些关键——譬如,这位参云子的话术与技法与尹王曾经展现过的套路高度一致,只不过更为成熟老练而已;如果合理怀疑,那尹王入京的幕后推手,想必便是这位不知来历的诡异方士。而这方士宣扬的理论,也与尹王如出一辙,虽然尽力用了什么“内丹”、“元神”之类的道家术语,但那种少林寺驻武当山办事处神父大王喇嘛的究极缝合怪气味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穆祺对宗教的沿革并不精通,但总觉得这妖道的遣词造句中有某些古怪的即视感,可这种即视感终究无可言说,只能憋在心中疑惑不已。
直到当天晚上,已经在翰林院入职的张太岳照例将修订的《元史》拿了回来(没错,吃一堑长一智,现在奉命紧急编订元史的几位新人都知道让世子先看一看),穆祺将元末的历史简单一扫,忽尔恍然大悟,几乎要拍案而起:
【奶奶的,这方士搞的是明教那一派的教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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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玄真君右手微颤,不由在裤管上滴落了两滴温热的茶水。他不动声色的搁下了茶盏,随意抖动了衣袖,遮住了湿润的裤子。
隔着御榻前的重重轻纱,没有人能看到皇帝那一瞬间的怔忪。御榻之下,被特赐席地而坐的瘦小方士正演练着盘膝打坐五心朝天的姿势,给皇帝细细讲解修炼元神的静功;而尹王则跪坐在旁,侧耳倾听,恭敬之至
没错,在尹王辛苦造势之后,正处于空窗期的皇帝一时寂寞,到底还是召见了被自己这位皇叔反复举荐的仙师——实际上,以尹王一开始的计划,是打算在觐见之初就一鸣惊人,借着威势一举将参云子推到皇帝面前。可惜出师未捷身先败,被穆国公世子天外飞仙的神经一招击破金身之后,尹王的盘算近乎全部落空,不得不含愤忍辱,到京城中到处做路推搞营销,而最终展示的效果,也难免就要差的多了。
仅凭这一点,他就与那个疯狗不共戴天!
不过,参云子的口才毕竟是出色的。虽然一见面就顶了这么个逆天的debuff,但这老方士循循善诱娓娓道来,三言两语之间便引动了皇帝渴慕长生的那一点贪欲。对症下药就坡下驴,问答间便有了不小的兴致。
不过,有兴趣归有兴趣,一旦涉及到“明教”这两个字……
飞玄真君稍稍抬了抬眉毛。
【善恶二元,将肉身视为黑暗的囚笼,纯粹而洁净的灵魂视为光明的本质——虽然用元神什么的搞了点掩饰,但这绝壁是明教,只不过是被大量扭曲后的明教教义……嘶,朱重八的子孙居然找了个明教的方士,这有点太微妙了吧?】
的确是有点太微妙了,微妙得让飞玄真君的呼吸都乱了一拍。因为蓄意的隐藏与歪曲,至高祖皇帝以来数百年,已经很少有人能发现国朝与明教那若有若无的联系了,更不会留意高祖创业之初的往事(否则“贼僧”云云,也不能掩盖这么久);大概只有历代皇帝,还能从内部的记载中窥伺到真相的一角。
原本以为沧海桑田之后,明教渐次衰落,这份往事已经可以由时间消磨;但现在看来,旁人知不知道不好说,这事情终究还是瞒不过谪仙人。
【从七十年代对大安历史的再发掘看,高祖皇帝朱重八的起价是绝对与明教与白莲教脱不了干系的,甚至起家的第一份原始股,搞不好就是教里的弟兄投的。不少典籍中称呼朱重八为“明王”、“教王”,其实也算其来有自。】
在这一段心音之下,还有无数奇特的声响在耳边闪过,显然是谪仙人启动了天书的什么“搜索”功能,正在逐一查找资料。这些资料或精深或晦涩,走马观花难以尽览。但皇帝却面色沉静,只是右手轻轻捏了一个冲斗镇心的法诀——相较于隔岸观花的后世研究者,皇帝掌握的一手资料总是要更多一些。飞玄真君万寿帝君就清清楚楚的明白,高祖皇帝岂止是与明教“脱不了干系”而已?彼此瓜葛之重,即使再如何尽力抹消,都是去不了痕迹的。
事实上,当初高祖皇帝定鼎登基确立国号之时,明教的影响就曾若隐若现的浮出过水面;高祖皇帝曾受封为吴王,以汉、唐以来的惯例,新朝国号应为“吴”;不过吴王毕竟太过泛滥,又来自朱重八竭力想要遗忘的红巾军韩林儿,实在不算合适。于是退而求其次,打算探寻高祖皇帝的祖籍,以此为号;但高皇帝祖籍恰在春秋宋国一代,按照惯例应该叫“宋”,最为稳妥。可国号这种事买新不买旧,他赵大是个宋,我朱重八也是个宋,将来史书撕扯起来,谁才是正统?
——再说了,韩林儿的政权,可也是“宋”呢!
所以,在争执不下时,“大明”这个国号便悄悄浮出水面,并几乎已经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直到有文官偶然发现,南朝刘宋孝武帝刘骏的年号,也叫“大明”。
——你们大宋是没完了是吧?要不高皇帝改叫韩重八赵重八或者刘重八,大家大宋f4组团出道得了呗?!
在这个处处都隐藏着大宋的险恶世界里,绝不想变成大宋的朱重八奋力挣扎,终于抛弃了以往一切的惯例,硬是拿自己曾经担当过的什么“安国节度使”,给国号定了个“大安”。
不过,虽然“大明”功亏一篑,但能力排众议走到最后,基本能看出明教及白莲教的分量。当然,几百年前的陈谷子烂芝麻不算数,但一个明教教徒千方百计攀附着宗室到达皇帝御前,又是想要做什么?
飞玄真君万寿帝君眯起了眼睛。
恰好在此时,天书又开始了嘀咕:
【大概也正因为如此,残存的明教一直对朱重八和他的王朝感情复杂。高祖皇帝登基之后基本完全摒弃了明教的理念,甚至将红巾军等称为“妖人”,将偌大的国家完全转变为了一个与历代正统毫无异样的儒教农耕帝国;这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是实打实的过河拆桥、始乱终弃,不能不引发明教教徒深刻而持久的怨怼;但另一方面,高祖皇帝的功业又太过于辉煌,甚至可以算超出了明教建设之初最狂野的想象;所以,教徒们又不自觉的畏惧高祖皇帝,忌惮朱家皇室,并将之视为神明的化身,伟大的明王——归根到底,还是只敢跪着造反而已。
不过说句实话,老朱虽然确实不地道,但如果按民间宗教那一套建国,确实也魔怔了一点。如果以当时的教义,那老朱是明王降世,可称天王,朱老四是真武降世,可称天兄;虽然天王天兄父子和乐,但到底也走到了天兄杀天侄的地步。所以说还是那句话,我们大安也有自己的洪天王,我们大安也有自己的拜上帝教。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太平天国,历史这玩意儿查重率也太高了。】
天书还在继续吐槽,但皇帝已经不在意了。他霍然坐直了身子,眼眸中骤然闪过了一道精光,直直逼向满脸沟壑的老方士。
高祖皇帝与明教之间或者有一点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什么始乱终弃欲拒还休什么后来的怨恨那么深只因当初相遇那么美,但对当今圣上来说,这一切都绝不重要。能让他迅速反应的,只有两个惊天动地的字:
“造反”!
你说是跪着造反?跪着造反也不可以,连想一想都不可以!这是皇权的逆鳞,撄之必杀人;哪怕仅仅是一点怀疑,也决计会遭遇雷霆万钧的弹压!
真君心中残存的那一点求知与好奇顷刻间荡然无存,所余者唯有凌厉而凶狠的杀意。他隔空注目方士,直接出声打断:
“你讲了这么久的静功,不知这功夫修炼到深处,又有什么效用?”
说完此句,皇帝心中已经勾勒出了欲加之罪。无论这参云子交代出什么效用,他都会让此人当场试演;稍有不对,便可以用欺君之罪将这来历不明的明教方士立刻下狱,直接拷打出需要的一切消息。就算这疑似的反贼应对无碍,真君大不了立刻召穆国公世子入宫,出动这张无可匹敌的底牌!
参云子面色不变,只是深深一躬:
“回陛下的话,这静功并无其余好处,只不过炼到深处能与神灵相通,常有玄妙心音,在耳边时时萦绕而已。”
话音刚落,只听当啷一声响动,皇帝蓦然站起,直接带翻了茶盏。
第59章 变故
自四月初首次面圣以来, 尹王及尹王推荐的那位参云子便骤然蒙获了极大的恩宠,三日内接连被召见五次,每一次都是屏退外人造膝密陈, 即使亲近如李再芳、黄尚纲亦不得与闻;每一次私下对谈,花费的时间又总在三四个时辰以上,即使昔日的蓝道行陶仲文, 也绝无此非同寻常的境遇, 于是参云子声势甚嚣尘上,顷刻间便震动了京师。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同一件事:
飞玄真君上头了,
老辣深险阴阳怪气的飞玄真君已经够难缠了;上头之后的飞玄真君则更不可理喻;当年他痴迷玄法推崇方士, 可以毫无顾忌的给县掾出身凭秘药博宠的陶仲文配齐三孤的头衔,直接打破大安开国以来的一切惯例。而如今参云子的恩宠摆明还在陶仲文之上, 真君又会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举动?
别看穆国公世子乃至闫党与清流的联手声势浩大。但在真正上头的皇帝面前连一根草都不算。癫狂后的老登就是一头超大号的泥头车,谁敢挡在面前就送他一发泥头车居合。鉴于朝中暂时还没有人想转生异世界开启新人生,所以大家都只有闭嘴拉倒。
不过, 逃避虽然可耻,但其实也不能解决问题。四月十一日,皇帝特谕礼部, 预备已经推迟半月之久的恩荣宴, 并提前在西苑摆设席面招待皇室近支亲眷及勋臣,美名曰为宗室长辈接风洗尘认一认亲戚;但奉召的臣子心知肚明,都晓得这是老登又当又立的把戏而已, 见怪不怪, 不足为奇
眼看着万寿已经近在咫尺,各入京的宗室都该奉献贺礼;但老登的人设毕竟是四季常服不过八套节俭爱民亲亲孝弟, 当然不好公开的收这些珍贵华美所费不菲的礼物,所以干脆在私宴上让宗室们把礼先送上来, 然后以来都来了不好退回的名义勉为其难的收下,体面光鲜不染微尘,才不会落得半点的口舌。
也正为如此,诸位臣子都是心知肚明,入座后就老老实实行礼如仪,绝不耽误宗室们出风头。飞玄真君平日里笃信“二龙不相见”,基本没有见过自己的几个子女,今天宴会上皇子皇女难得四角齐全,却都是拘谨小心,连话都不肯多说一句。
自庄敬太子崩逝之后,当今圣上独有裕王及景王二子。裕王虽然稍稍居长,生母却并不显贵,自己又谦恭谨慎,不得皇帝的宠爱,迟迟都没有储位的名分。长幼不分嫡庶混乱,至尊心意暧昧不明,这桩桩件件都像是夺嫡争储的前兆;但至今为止,两位皇子却基本是安静如鸡,并没有折腾出什么大的动静。
……事实证明,只要皇帝作妖的能力足够强,作妖的频次足够多,谜语人的段位足够高,那皇子皇孙乃至满朝文武都会被皇帝折磨的精疲力竭神志混乱,保管再也没有精力思考夺嫡这样的小事。这一条经验精深微妙、别具一格,也算是飞玄真君为历史作出的一份独特贡献。在这个领域上,纵使汉武唐宗,也是要让他一头的。
今日的宴会同样如此,裕王及景王都是老老实实送了些符咒法器反季节蟠桃之类千篇一律不出错的东西,照例说了几句片汤的吉祥话后行礼坐下;其余人等则按着身份依次颂扬圣上的仁厚及两位皇子的孝顺,用词老套思路雷同,整套流程一如既往的无聊。
但等到皇帝的幼女思善公主进献贺礼时,满堂却不觉静了一静——公主从锦盒中取出的,居然是一本薄薄的血经!
“这是儿臣发了大愿心,以指尖血及心头血混合金粉所书写的《道德经》,又亲自诵念五千遍,为父皇祈求仙福。”
说罢,思善公主郑重下拜,华美发髻中露出几丝刺眼的白发;刺血写经外加日夜诵念,纵使公主体质尚可,如今也是大受摧折了。
随行的宫人捧上的那本血经。眼见着书封上几个血红大字灼灼耀眼,文武重臣们面面相觑,一时竟言语不得:说实话,大家也不是没有见过舔皇帝的行为艺术,但这种舔法总要有个由头。要是皇子们奉上血经,还可以认为是蓄谋定储志不在小,一个公主花费这样的心力,又是何苦来哉?
皇帝高居在上,接过书册后翻了一翻,不觉也微微一愣。说实话,如果说两个皇子还有官员烧一烧冷灶,他这唯一的女儿就是存在感稀薄之至,基本上已经在宫中混成了个透明人,就连皇帝自己都不知道,他这女儿是怎么悄悄憋出这么一发大招的。
以皇帝残存的那一点印象看,思善公主基本就是个老实谨慎规行矩步到近乎于无趣的木头人,实在不像是有这个胆量和心机下这个狠手的人物,一时倒令人不解。
这时候就看出身份的妙处了。如果是一位皇子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大概皇帝会立刻生出不能言说的警惕。但公主就完全没有所谓,飞玄真君稍一思索就不再多想,直接大笑出声,尽情享受这一份孝顺的虚荣:
“好,好,好!好孩子!”他连连夸赞:“想不到朕也有如此懂事的女儿!”
众人一齐起身,颂扬皇帝的福德,公主的仁孝。这种事情既不牵扯皇权也不牵扯政争,在身份如此清白的皇女面前,大家还是很愿意真心奉承两句的。而皇帝左右顾盼,颇为得意,又在自己身侧特别为公主赐了一个座位,难得的主动握住了女儿的手:
“好孩子,你想要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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