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傻二疯
众人满腹疑窦,也唯有无言退下,不敢在这宫中禁地多说一句。穆祺骑马踱出西苑,在无人处悄悄打开系统一看,只见皇帝的状态后挂了一个“皮外伤”,好像还就真是个简单的摔伤。
但皇帝修持日久,这步罡拜斗的仪式少说也练了上千次,闭着眼睛也能踏行无误,又怎么会平白无故的摔倒呢?穆祺百思不解。索性不想,骑着马摇摇摆摆朝家中走。
提前下班的社畜,干嘛还要关心老板的安危?
刚刚拐过一个路口,徐国公长子徐立本便笑嘻嘻迎了过来,与他策马并行:
“老七,今日又去西苑值班?你前日托我们寻的文人,我也有些眉目了!”
穆祺想了一想,记起自己前几日与几家勋贵子弟赛马,的确也顺口说过抄录《大典》,缺几个文人统领的麻烦。穆国公是国朝诸勋贵之首,他这世子的身份更格外尊贵,无怪乎顺口一句闲话,都有人替他寻访。
于是他也微笑:“那多谢徐兄了。敢问徐兄,寻访到的是什么人物呢?”
徐立本很是得意:“这不是我找到的,原是我老爹幕僚的举荐。这位清客相公说,他在京中偶遇了一个久试不第的士人,与此人吟咏过几回,才知道他胸有锦绣,绝非俗物。最要紧的是,此人现今穷困潦倒,等米下锅;每月只需五两银子,便可聘他用心办事,岂非是大大的划算?”
勋贵子弟居然在银钱上斤斤计较,也实在是可笑。但穆祺仔细听来,却不由大为心动。说来可怜,穆国公府在京中的产业不少,但他雇人抄录大典,又要与豪商淘换海外的奇种,尝试各种土法技术,补贴他的几个怨种朋友;几年只进不出,也把私房淘了个精光。实在抵挡不住性价比的诱惑。
他忍不住道:“不知这位士人是什么来历?”
久试不第怀才不遇的身份,算是当下士人时兴的cosplay,至于究竟有没有才华,他本人很是怀疑。
徐涛笑道:“七哥忘了?就是我前几日与你说过的那个昆山举人,听说家住项脊泾,所以自号项脊生,还有文集在市面流传呢。”
穆祺猛的倒抽了一口凉气:“项脊,项脊……枇杷树!”
徐涛莫名其妙:“什么枇杷树?你要吃枇杷,我叫湖广会馆给你送来就是了。”
穆祺木了片刻,终于探出手来,一把抓住徐涛胳膊:
“多谢老哥了!”他极为热切的开口:“烦请你马上通知这位归先生,我随时在家中恭候,一定不会慢待了他!”
徐立本更莫名其妙了:“好吧,我一定把话带到……等等,你怎么知道他姓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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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徐立本答应替他请人,但这位归先生常常到京郊赶赴文会,一时也未必能把消息递到。穆祺兴奋难言,回家后思索良久,又吩咐管家预备下自己的名帖,明日亲自派人送到归先生府上,聊表郑重。
收集名人就像氪金抽卡,可以不用,不能没有。就算抽不了葛相那个级别的ssr,抽一张上过课本的人命过一过瘾,那也是好的嘛。
为了抒发收集到名人卡片的得意之情,穆祺打发走管家小厮,又打开系统,预备将自己的状态更新为“亭亭如盖矣”,以此反击林礼那只死海豹平均两天更新一回的《出师表》。但屏幕刚一弹出,系统便是叮咚一响:
【恭喜!您的强国进度条上升,请再接再厉!】
穆祺:?
除了早年费尽心机弹劾了几个贪官推行了几项技术,将强国进度条勉强推进了个百分之零点;自从被皇帝老登的阴阳狂悖折腾得心力交瘁干脆躺平之后,他已经没有听到过任务进度条变动的提示音了。如今久别重逢,诧异更远大于惊喜:
我最近也没做啥呀?
他一脸懵逼的打开系统,看到两项通知:
【提前清理左都副御史狄茂彦,延缓盐政崩溃的速度;进度增加:0.1%;
采取正确举措,避免朝鲜夺嫡之争,维系朝廷之于外藩的影响力;进度增加:0.05%
请继续努力】
穆祺越发茫然了。狗比系统的尿性他非常清楚,在进度的计算上斤斤计较得恶心。除非是确凿无疑,与穆祺息息相关的项目,其余关联性弱那么一些的政策,都不肯随意为他加分的。但穆祺回忆再三,是实在记不得自己与高丽能有什么关联呐!
难道狗比系统的服务器混乱,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么?
·
吃过晚饭,吨吨喝下半碗吸附重金属的牛奶。穆祺打开聊天窗口,要含蓄的显摆自己刚刚得手的珍品。但打了一个招呼之后,刘礼的头像却是隔了半日,才发来一条消息:
【老七,你先前给我送的辣椒很好,以后不必送了。谢谢啊,麻烦你了。】
【穆小七:?】
【海豹吃我一矛:被相父发现了……】
虽然只有寥寥六个字,却写尽了刘礼的心酸。当然,这也怪不得他。为了顾虑影响,林礼办事还是很小心的。从穆祺手上拿到魔鬼椒后,他精心过滤了色素,只留汁液,与豆沙黄糖混在一起,外裹糯米,包成又香又甜毫无破绽糯米丸子,命人赏赐给胡说八道居心叵测的丞相府参军李邈,包他一吃一个不吱声。
虽然李邈嘴贱得叫人恶心,但刘礼到底没有杀伐果断的本事,只能让大臣钩子受罪,暂时还不能让大臣脑袋搬家(他倒不是不想,但这不是有相父拦着嘛);所以分量上特意做了调整,按理不会有什么大碍。可惜,他到底还是忽略了上千年时光的演化——三国时代的四川成都,可不是后世与老火锅辣子鸡香辣兔奋战数十年,消化道久经考验,肛肠科空前发达的成都;就当下那点靠茱萸生姜提炼的辣度,又如何能与之相比?
所以,李邈一口气吃上七八个丸子,等口渴时再喝两口热水,那在胃液中浸泡出的辣椒登时便发作了。至于效果如何,则不必赘述——据同在衙门办公的几位书吏说,他们当时还以为是附近的人家在杀猪呢!
这样的号叫连天,痛不欲生,当然惊动了丞相。丞相查明底细,当晚便入宫面圣,劝谏皇帝。不过刘礼也早有预备,并不忧心:糯米丸子的其他原料毫无问题,辣椒的来历也无从查起;就算旁人有所怀疑,又有谁敢逼问他这个皇帝?
但在这样精细的掩饰前,相父却只说了一句话:
“听说陛下赐给李邈的丸子还剩几个,不知臣能否尝一尝呢?”
刘礼立刻就萎了,老老实实承认了自己的小动作。
【……然后相父就教导了我半天。】刘礼嘟嘟囔囔,很是哀怨:【相父说,大臣本来就有进谏的职责,就算说得不对不好,也不能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朝堂上的事情,一定要光明正大,不要阴谋诡计。即使要批,也要公开的批。不过——不过此人明明就是在恶意造谣嘛!居然还在奏折中影射相父与东吴勾结,暗害李严……这样的奏折,怎么能够公开?!太侮辱人了!】
【穆小七:那相父怎么说的?】
【海豹吃我一矛:相父说,他这一生行事,没有什么不能见人,怎么会害怕一份奏折?相父还告诉我,李邈要是私下里传这些话,那就是行“苏、张之事”,挑拨离间,非得严惩不可;但他公开上折子说,那就是他份中应有的责任,说得再难听也不是罪过。只要他愿意公开发言,就应该让他说话。
我当时很不高兴,又说李邈纯粹是小人投机,还列举了他很多的劣行,一定要把他赶出朝廷。但相父又劝我,就算此人心思真有问题,也要公开辩驳,以实证批评他的错误,澄清绝大多数臣工的疑虑,凝聚众人之心。这才是君主应该做的事情……
哎,这种胡说八道整天造谣的货色,居然都不能爽爽快快的处理,也太憋屈了。】
看起来刘礼的确很憋屈,居然一反常态,啰哩啰嗦抱怨了这么多。但穆祺瞪着他打的那一串抱怨,却是木然许久,才啪啪输入:
【穆小七:公开辩驳,凝聚众人之心……这是标准的‘团结—批评—再团结的步骤’。】
【海豹吃我一矛:啥?】
【海豹吃我一矛: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呢?】
【穆小七:你当然应该耳熟,这是考研政治课本上的必背知识点,组织工作的不二法门!奶奶的,你这个臭海豹还敢在我面前唧唧咕咕!你说,这天底下还能有谁,会这样不厌其烦,把组织工作之类绝密的屠龙术,掰碎了揉细了一口口喂给你?!这他妈是在手把手教你当皇帝啊!——十年零基础,从废物点心到治世明君——这样的课程有几个听过?你居然还敢抱怨!】
【穆小七:不知好歹的臭海豹,吃老子一矛!】
穆祺一口气喷完,口中依旧呼呼喘气,真是破防又嫉妒,委实难以忍耐。他们三人组抱团取暖,彼此扶助,穿越的开局却各有不同。他自己出场时,原身的父亲已经因伤休养,到金陵侍奉高祖陵墓,一年也未必能见得了几面;另一位赵菲身份更为尊贵,但据说也是孤儿开局,身边风波诡谲,连可信的亲人都没有几个;只有刘礼,只有刘礼——
有相父就是好啊,有相父的孩子像块宝啊!
面对这样冷酷的现实,他与赵菲心中的滋味,自然无以言喻。偶尔怒骂欧皇,也在情理之中。
刘礼似乎愣了半天,才终于回话:
【我也知道相父样样都是为我好嘛,这不就是私下咕哝两句,又有什么嘛……】
穆祺翻一个白眼,几乎要冷笑出声。真正是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不说寻常君臣,就是天家父子,又有这样的亲密无间吗?别的不讲,就看一看他们家不说人话的老登,与裕王靖王思善公主的关系如何?
这还是亲生的呢!
刘礼好像也有些心虚,迅速岔开了话题:
【好了,我要叮嘱相父按时喝酸枣仁安神汤了。对了,赵菲姐怎么还没有上线?她上线了踢我一脚,我还有东西要问她呢。】
穆祺呵呵一声,没有接话,但也下意识瞥了一眼右上角备注【废帝搓麻】的灰色头像。如果他没有记错,赵菲已经离线半个月之久了吧?夺取陕州的战斗居然这么艰难么?
第9章 议论
西苑之内没有秘密。用不了半日的功夫,皇帝骤然暴怒的消息便传遍京中上层,激起了无数的猜疑——国朝定鼎以来,宫苑中的风波便没有断过;昔日建文皇帝乘白云而去,先朝武宗皇帝易溶于水,本朝清妙帝君又险些易燃于火;有此种种先例,难免叫人提着两分心肠。
不过,皇帝很快便发了一道上谕,令闫分宜统管高丽使者朝贡的一切事务;旨意措辞一如既往,传旨宫人也并无异样;那隐约的疑心,便自然消弭。
而身为皇帝最亲近的佞臣,闫分宜自是与君上心有灵犀,一点便透。他当日就召集礼部与户部的堂官,共同商议接待高丽使者的办法。好容易将章程议定妥帖,第二日便有西苑太监的上门,奉皇命查检进度。
这本来也只是浮皮潦草的惯有流程,但太监看一遍公文,却连连摇头,而后宣读圣上的口谕:
“礼部奉命办事,何乃奢靡过费至此!朕四季常服不过八套,换干洗湿,常衣再浣之服,思天下有无寸缕之民也。圣人以百姓之心为心,礼部仰体朕心,孰可恣意妄为,挥霍无度?俭以养德,尔等慎之!”
闫阁老被这当头一棒砸得汗流浃背,只能下拜在地,百口请罪。但谢罪之余,又不觉大生疑虑:他为了迎合皇帝办好差事,倒也用心把接待的仪程添了一些,但无论如何,总没有到“奢靡过费”的地步吧?
他只能往太监手里再塞一张银票:“求公公指点!”
传话的太监左右看看,终于开口:“皇上很关注接待高丽的事务,一日要问两三次。”
闫阁老赶紧探底:“那圣上的意思是?”
太监小声道:“皇上明明白白说了,礼部做事,为什么要自作主张?明明有高祖皇帝时定的规矩在,为什么不照办?”
说罢,他拱一拱手,快步离开,只留下闫阁老呆在原地。他茫然片刻,心中满是崩溃,一时几乎言语不得。
——高祖皇帝的规矩?高祖皇帝可是抠门到只给正一品官员开十两银子月俸的狠人!要是按他老人家的规矩办,那礼部的经费估计也就只够请高丽的使者吃一桶潲水!
奶奶的,不忘高祖要饭苦,同饮珍珠白玉汤,是吧?
想到此处,闫阁老胸口翻腾,鼻孔又是一热,流出两道滚烫的鲜血来。
·
不过一日的功夫,皇帝对高丽使臣微妙之至的态度,便瞬间传遍了有资格知道的耳朵。外藩无关大局,一般人也就看个笑话。但对于摩拳擦掌,枕戈待旦,死盯着首辅宝座的清流一派,却无疑是天降的喜讯,一举翻盘的热望!
太监传旨后不过半个时辰,许阁老的门生,给事中周至成便悄悄拜访尊师,传递了至关重要的消息:
“学生已经打听确实,闫分宜确实被陛下申饬了一番,虽未点名道姓,也是颜面扫地了!”周至成很是兴奋:“闫党借大礼议逢迎圣意,手握礼部也有十来年了,如今正好是敲打他们的的机会!”
许少湖本想开口,却又疲乏的闭了闭眼。他昨日又服了半粒金丹,写了报告呈奏圣上;虽然用量慎之又慎,仍然是出恭数次,小解十余回,窜得现在都有些发虚,实在不适合政斗这样高难度的活动。他只能望向身侧的高中玄:
“素卿,你怎么看?”
高中玄身为裕王保傅,素来谨慎,只沉吟道:“闫党浊流祸国殃民,自然不可不除。但我看皇上的口谕,未必有苛责闫分宜的意思,现在恐怕不宜动手。”
这话说的也是正理,但周至成心中却很是不服。他的才气见闻远不如清流中的人物,不过仰仗着母家与许阁老的一点亲缘,才能勉强攀附到现在的地步,在门生中也颇有些脸面。近日听闻许阁老极看重一个姓张名太岳的举子,有意纳入门下。他便暗自生出了不少危机感,很想借机表现表现,巩固地位。
他辩驳道:“浊流也不过就是靠着闫分宜谄媚奉上,才能窃据高位。高师傅何必这样畏惧!”
此话一出,高中玄倒没有什么所谓,许阁老的脸色不由微微一变。自西苑议事以来短短数日,虽然朝中大局并无变更,内阁的势力却微妙的有了起伏。原本首辅以下并无高低,但皇帝如今签发敕令,都是先送闫分宜,再送他许少湖;闫分宜又额外拿到了一颗清凉殿的银章,可以随时入值,无需通报。如此双管齐下,权势无疑是大大的增长。
周至成说得不错,这的确是闫分宜奉承圣上,卖力舔来的回报。但他许少湖难道就不想舔了么?可天赋这种事情就是没有办法的。闫阁老天生丹药圣体,万劫不坏的天选小白鼠,硬磕丹药面不改色,许阁老这样吃半颗就能窜一天的弱鸡,又岂能与之相比?!现在听到一句“谄媚奉上,窃据高位”,那可真是刺心。
想一想如今敏感的局势,许少湖顷刻下了决心:
“都可以畅所欲言嘛。至成,你不妨再说一说。”
这显然有默许的意思,周至成喜上眉梢:
“阁老明鉴。闫党祸国殃民,焉能容他们把持权柄?学生的意思,是不妨这一次狠一狠心,干脆借着陛下的旨意,直接把高丽使臣朝贡的事给砸了!阁老,长痛不如短痛,接见外藩的事情闹得越厉害,闫党的瓜落便越大。就当国朝身上烂了一块肉,挤掉闫分宜这个疮!”
他说的疾言厉色,义正词严。在旁细听的高中玄却微微眯眼:高丽使臣朝贡的事情搞砸了,丢的又是谁的颜面?动摇的是谁的人心?用这样的法子去争,实在有些越线了。
但许阁老没有吭声,他也只有淡淡开口:
“那又怎么料理此事呢?”
周至成很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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