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扇长衫
西觉跟着花旗进了左边第一间屋。立下结界,花旗施了术法,正要入梦,西觉突然开口,慢吞吞道,“秀娘说大云婶是个和善、温柔的女人。”
花旗低下头,莫名其妙道,“怎么了?”
“你,你要尽量和善,温柔。”在花旗的注视下,西觉艰难地说出心中所想。
花旗哼了一声,“放心吧。”随即潜入大云叔梦境。
由于秀娘和百灵对大云婶的长相描述的过于模糊。都是说长方脸,眼角有颗黑痣。眼多大,嘴多大,人是胖还是受,高还是矮,一概都没说。花旗的身份是外来户,对一个死了多年的村民突然感兴趣,任谁都会感到奇怪。所以花旗不敢多问。
他变成大云婶的模样后特意做了遮掩,在脸上糊了层云雾,让人看不真切,只有眼角处的黑痣格外明显。
梦境中,花旗顺着小路,经过百灵家,来到大云叔家的院子。
院门大敞,身穿灰色带补丁短打的老头正在树下纳凉,脚边趴着一条黑色小狗崽。
花旗缓步走进院子,柔声唤道,“大云。”
老头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惊喜,黝黑的脸上笑出褶皱。他站起身,快步来到花旗面前,激动道,“媳妇儿,你可终于来看我了!”他的眼中掉下两颗泪,嘴唇微微抖动,“媳妇儿,我可想你了。”
花旗看出大云叔的情真意切,温柔地顺着他的话安慰道,“我也想你。”
“媳妇儿,你咋长个了?你以前没这么高。”大云叔显然是将花旗仔细打量了一遍。
糟糕,露馅了。花旗顿了片刻,绞尽脑汁地想理由,“我,呃,在下面吃的好,就长个了。”
“人死后吃得好还能长个啊。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花旗尴尬地笑笑,“是,是啊。我这,长个了才知道呀。”
“我怎么看不清你的脸?你眼角的大黑痣还在,我就还认得你。”大云叔憨憨地笑两声。拉过花旗的手坐在树下,絮絮叨叨地说起话。
大云叔问,“你在下面过得好吗?”
“好,都好。”花旗应道。
“给你烧的纸钱你都收到了吗?”
花旗随口应道,“收到了,都收到了。”
“我常去你坟头拔草,和你说话。你说你这些年,怎么就不给我托个梦。你是不是怪我呢?怪跟着我没过上好日子,和我赌气呢。”大云叔说着说着眼泪啪啪往下掉。
花旗心里不忍,安慰道,“没和你赌气。这不是,第一次下地府,不知道咋托梦么。”说到这,花旗心里一转,当下编了个故事道,“我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和我说话。说他是云灵观的,说你去山上求愿,想在梦里见我。云灵观的人告诉我怎么托梦后。我这不就来找你了。”
“对。”大云叔点头道,“我今天是去咱们家后面这座云灵山上求愿了。哎哟,都说云灵观很灵,没想到这么灵。”
“那可不是嘛。”
大云叔肯定道,“一定是仙人显灵了。”
花旗下意识地撇嘴。他在云灵山上生活了快七百年,可从没见过云灵观里有哪位显过灵。他抽出被大云叔握住的手,斟酌着说,“有没有可能,不是神仙,是云灵山上的精怪?”
“那不可能吧。云灵山上哪来的精怪?那可是神仙的地盘。”大云叔肯定道,“别的地方闹过妖怪,咱们这片地,从未听说有过妖怪。去年冬,郦城的人专门跑来咱们云灵观请道长下山收妖。咱们这肯定是因为有云灵观,妖怪不敢来闹。”
花旗冷淡地回道,“哦。”
“大儿媳妇给咱又生了个小孙子,还有个小孙女。小儿家里多添了两个小子。他们对我都还不错。我的日子不难过,只是想你。”
“大儿、小儿能干,去年多开了二亩荒地。家里又多了进项。”
“村口二麻子他媳妇儿也走了。他家媳妇儿你也是知道的,身子骨本就不硬朗。去年生了场病,拖到今年实在是不行了。”
“大孙子今年八岁。我听大儿和大儿媳妇说要把他送去学堂学认字。以后呀,不让他做土里刨食的。”
“认字?”以前,每个小弟子上山,灵隐都会敦促他们写大字。然后带着他们读书练功。可,他们五只妖加起来也不认识一个字。以后谁教小掌门读书?不会读书念经的小掌门以后怎么继承云灵观?除了学习种地,纺布,花旗又给任务清单上加了一条,读书。
大云叔接着道,“镇上学堂可去不起。咱们隔壁村有个老秀才教书先生,把大孙子先送去那。”
“那得多少钱?”花旗好奇。
“一年一两银子外加二十斤粮。要不说识字好呢。听说那老秀才一年得收二十来个学生。一年挣二十多两银子,那可想都不敢想。”
说着说着家常,大云叔突然拉着花旗呜呜地哭起来。“天是不是快亮了。媳妇儿,你是不是要走了?你以后多来我梦里,我时常想见到你。”
花旗脸色一凛,时常见到,那可不行啊。谁愿意晚上常来?还不如呆在家哄云善那个人类小崽睡觉呢。他当即道,“不瞒你说,我,我要去投胎了。以后,咱们恐怕见不着了。”
“媳妇儿,呜呜呜~我舍不得你啊。”大云叔皱着一张老树皮脸,一个劲地掉眼泪。
花旗听了一会儿,实在是头疼。他来回闭了几次眼睛,想要忍下去,可这老头只会呜呜呜地一顿哭。
实在是忍不下去了,花旗用力甩开大云叔,皱着眉道,“哭什么哭。我是去投胎,又不是死了。你哭到明早天亮了,我还是得去投胎。你,”花旗站起身,轻轻叹气,语气到底放软了几分,“你照顾好自己。”
大云叔呆愣片刻,含着泪点头。又跟过来抓住花旗胳膊破涕为笑,“媳妇儿,我就喜欢你这样。别人都说你和善,没脾气。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被逼急了,会骂我几句。可心里都还惦记我。”
花旗心底无语,他纯属就是想骂大云叔。那句惦记不过还是不忍心。
“好了。”花旗掰开大云叔死死抓住他的手,“我要走了。总之,你好好照顾自己。”
“媳妇儿。”大云叔这次忍着没掉眼泪。
“你,”花旗垂下眼眸,“若是遇见一条白色狗崽,可能是我来寻你了。”
说完,花旗快步走出院门,离开大云叔的梦境。
“你怎么呆这么久?”蹲守在床前的花豹问愣神的花旗。
“听他说说话。”花旗说,“西觉,明天你去镇上买条白色狗崽,晚上送过来吧。别让秋生和秀娘知道。”
西觉不解,“为什么要送狗崽?”
“我骗了大云叔,说大云婶会变成一只白色狗崽。我在人间见过,有人会把思念寄托在他物上。”花旗摇头,“人类的感情太复杂。”
在花旗和西觉为云灵观香火操心时,坨坨侧躺着一下一下地轻轻拍打云善的肚子哄他睡觉,他嘴里小声念叨,“小掌门,以后我抱着你一起睡吧。咱们别要那条臭黑蛇。你闻闻,我的身上是香的。”他把脸凑近云善。
黑暗中,云善软乎乎的小手抵在坨坨脸上,使劲一抓。坨坨当即捂着脸叫出声,“小掌门你怎么打我。”
“呀。”云善回应。
小丛好奇地爬上床,五指一搓,手心亮出一团火光。“坨坨,小掌门怎么会打你。幼崽可没有攻击力。”
“呀?”突然亮起的光让云善一愣。
坨坨扁嘴,“你看我的脸。”
拿开捂着脸的手,两道浅浅的血口子在小人参精白嫩的脸上格外明显。这种伤口一看就知道是爪子划过留下的。
“是小掌门的爪子。他的爪子开始锋利了。”小丛说。
“啊?”坨坨趴过去,捏起云善的小手,掰开一根手指看,“小掌门的爪子真的锋利了呀。”
云善“咿咿呀呀”地努力想缩回手,坨坨捏着他的手指不让。把云善的五个手指挨个看了一遍,坨坨摸摸自己的脸,暗自决定,以后不让云善掌门碰他的脸了。“我的手也是香的,小掌门你要不要闻闻。”
坨坨把手指伸过去,被云善抓住。蹭了些口水后,云善抓着坨坨的手指往嘴里塞。坨坨经叫,“小掌门,你要吃我的手?”想起上次小掌门不愿意给他吃手,坨坨立马抽回手。自己小声嘀咕,“你不给我吃,我也不给你吃。”
结界动了一下,花旗和西觉进入屋内。小丛立马熄灭手中的火,跳下床,跑到兜明身边,团成一个球。坨坨连忙闭眼装睡。
花旗伸着懒腰,踢掉鞋子上床,“睡觉,睡觉。”
云善听到花旗的声音,兴奋地挣动小手,来回踢动小脚,“啊——啊——”
花旗变成黑蛇,将云善盘在中间,蛇尾巴轻轻搭在云善肚子上,头埋在云善的胳膊下,小声哄道,“云善,睡觉了。”
第30章 悠闲的雨天
晚上不见月亮,第二天不是阴天就是下雨。
花旗醒来时果然听见“哗啦啦”的雨声。下了雨,天气稍凉。云善小手小脚缩在一起,闭着眼睛,瞧着乖得不得了。
花旗变成人形,从柜子里找出之前裁衣剩下的棉布,折成几叠盖在云善身上。
西觉抖动耳朵睁开眼,跳上床,将云善圈在怀中。打个哈欠,花豹将头放在前爪上,趴下来继续睡觉。
一旁的坨坨似乎感受到暖意,眼睛没睁开,自觉地往西觉身边挪动,挨着西觉停下。
花旗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在堂屋找到一把伞。撑开伞直奔厨房。
院子角落,秋生昨晚刚搭好的牛棚今日就起了作用。那头水牛卧在牛棚下,见到有人,“哞”地叫了一声。
花旗站在厨房门口收起伞,对着水牛骂道,“叫什么叫。再叫我也不会给你割草去的。兜明在,你一声不吭。兜明不在,你晓得吱声了?你这头欺软怕硬的牛!”
回应花旗的是语调更高地,“哞——”水牛对于花旗的骂声似乎十分不满意。
“别人都在睡觉,你叫什么叫。你当我花旗也是好欺负的?”花旗正准备吓吓这头欺软怕硬的水牛,突然听见秀娘的声音,“花娘,你起这么早?”秀娘抱着春花站在堂屋门口笑着和花旗说话。
“睡醒了就起来了。今天是煮白粥吗?我来就行,雨这么大,你别过来了。”花旗瞪了水牛一眼,转身进厨房。
他跟着秀娘学了些日子,煮煮简单的白粥还是手到擒来的。先把米舀进盆里,来回淘上三遍。淘得差不多了,连米带水一块倒进大铁锅里。
花旗从厨房的筐子里抓出一把稻草,坐回灶前,拿出火折子轻轻地吹上一口气,点了稻草扔进灶里。紧接着从身后抽出柴火,往灶里随意丢了几根。
秀娘打着另一把伞进了厨房。
“都叫你别出来了。你怎么还来。”花旗掀开锅盖给秀娘看,“瞧,已经煮上了。”
“我要喂鸡呢。”秀娘从厨房角落的袋子中舀出一把糠,又加了半舀水,用专门的筷子拌一拌,撑着伞奔着鸡窝去。
坨坨推开窗户,风夹着雨水扑了他一脸湿气。
秀娘赶紧叫道,“坨坨,关上窗,雨潲炕上今晚就没法睡了。”
坨坨听话地关窗,见小掌门还在睡,他跳下炕,和小丛一起跑到堂屋。看到春花躺在摇篮里,坨坨捏捏春花的小手,开心道,“早啊,春花。”
“咿。”春花细声细气地叫一声。
秀娘喂完鸡回屋,见到坨坨白嫩的脸上有两道明显的血痕,立马心疼地问,“坨坨的脸昨晚睡觉前还是好好的,这是怎么弄的?”
坨坨坐在小凳子上,红肚兜称得白胖的小孩更白。他仰头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向秀娘,乖巧地回道,“云善抓的。”
秀娘摸摸他的脑袋说,“一会儿我给他和春花剪指甲。春花的指甲也长了。”
听秀娘这么一说,坨坨和小丛一块跑到春花的摇篮前,扒着她的小手看。果然和小掌门一样,爪子都锋利了。
小丛双手背在身后,有些畏惧地看一眼秀娘,立马低下头。爪子还可以剪吗?
喝了一顿热乎乎地早饭,碗筷堆在木盆里,秀娘想等雨停了再出去洗刷。
因为下雨,西觉和兜明没上山,一人搬了一个凳子,坐在堂屋门口,看雨水一串串地从空中掉落。
小丛拿着自己绣的穿山甲给坨坨看,他问道,“这次像了吗?”
“嗯。像了。”坨坨探头看一眼,小声说,“和你一模一样。”
秀娘拿了剪子过来,见到两个小的对着碎布交头接耳,时不时捂着嘴说些小话。她笑道,“小丛让我看看,你绣了什么。”
碎布头上,一只棕褐色的小动物憨态可掬,全身覆甲,头小,四肢粗短,尾巴扁而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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