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厉九歌
肚子太沉了,万天佑扑倒在地,一抬头,却看见东家屋里多了一个人,是个异常美貌的女子,他曾经见过,红袖香的锦嫣仙子。
奇怪的是,一看见他,东家就露出了不悦,那锦嫣仙子也是一脸怒容。
东家说道:“你过来做什么?快回去。”
锦嫣仙子则骂道:“下贱的东西,不过是怀了夫君的孩子,就敢如此张狂,连主人的屋子都敢闯,真是没了规矩!”
万天佑稀里糊涂的,脑子里忽然多了一段模糊的记忆。印象里,有一日东家喝醉酒,在他房里过了一夜,然后他就揣上了崽子。
万天佑越发糊涂了,东家不爱喝酒啊,他只爱喝奶茶。
但是东家已经开始赶他了,他也不好再待着,于是双手托着沉重的肚子出去了。
他走出去时,旁边有一些声音在小声说话。
“看看他,真可怜,只过了一晚上就被抛弃了。”
“还以为能凭着孩子上位呢,谁知道城主提上裤子就不认账了。”
“他心里一定很怨恨吧!”
“你心里一定很怨恨吧!你难道甘心被抛弃吗?”
“你难道甘心自己的孩子变成没人要的野种吗?”
万天佑觉得很奇怪,自己的孩子怎么会是野种呢?怎么会没人要呢?他是孩子的母亲,他当然会好好疼爱孩子的。
确定自己肚子里不是妖怪以后,万天佑放松了下来,他脚步轻快地回到房间,一边走一边摸着肚子说话,“东家真厉害啊,竟然能让男人揣崽子,东家有这个本事应该推广开啊,以后城里的男人个个都能揣崽子,东家就不必担心朝歌缺人口了。”
他脸上没有半点怨恨,一张比女子还清秀的脸上竟然盈满了母爱。
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的郑九郎再也绷不住了,他破口大骂,“不是,你们朝歌的人是不是有病啊?”
***
夜色深深,迟一悬走出了舱室。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毕竟现实的舱室里不会有一台笔记本电脑。
他兴致勃勃地想要玩游戏,结果发现电脑根本无法开机,大失所望的他决定不再留在这个令他失望的房间里,于是他出了门。
在梦里到处逛逛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他不必担心在员工们面前崩人设,可以到处撒欢啦!
他先去看了隔壁,隔壁是樊蕙兰的房间。透过半开的房门,他看见樊蕙兰跟一个男人在约会,那个男人的面孔很陌生,不是朝歌内的人。
“命器还说樊蕙兰喜欢我,真是瞎说,她梦里的男人都不是我。”
自觉掌握了证据的迟一悬兴致勃勃地走向另一个房间,然后他看到万天佑在屋子里抚摸着大肚子,正充满地母爱地小声哼歌。
迟一悬瞬间对他产生了怜惜,他没想到万天佑的梦想竟然是成为一位母亲,可惜的是这个世界没有变性手术,更可惜的是就算有了变性手术,万天佑也不可能拥有孕育生命这样伟大的能力。
“太可怜了,以后帮他找个养子吧!”
迟一悬继续逛,然后他发现鲲舟的角落里有一个奇怪的粉色玩意儿,正在瑟瑟发抖。
第120章 第二更
这艘鲲舟是由紫铁木雕琢而成, 据说这是世上最硬的灵木,白天时,这艘鲲舟在光下呈现淡淡紫色, 而一入夜,走廊上灯火映照, 鲲舟内就显出寻常木料才有的褐色光泽。
而在满是褐色的走廊上,那一团粉色的东西就格外显眼。
迟一悬眯了眯眼睛, 梦里他的视力不太好, 时常看不清东西, 他盯着那团瑟瑟发抖的粉色,注意到这团粉色上有一条垂下来的长长的东西,跟它的全身一样毛茸茸的。
“难道是只有一个耳朵的残疾兔子?”
迟一悬刚刚对万天佑的怜惜之情,立刻转移到了这只兔子身上,而随着他一步步走近, 这只兔子哆嗦得更厉害了,仿佛十分惧怕他。
迟一悬对此毫无意外, 在现实生活中, 他就是一个不受动物待见的体质。
犹记得幼儿园的时候,老师布置了一个任务, 让他们回家拍一组和动物亲密接触的照片。
父母带着他去宠物店, 所有小动物看了他都瑟瑟发抖, 销售员为了做成生意,强行把一只猫送到他面前,然后那只小猫生生吓晕了过去。父母没办法,把要求一再降低, 带着他去菜市场挑鸡鸭鱼,结果鸡鸭鱼也怕得不行。
那叫声凄厉的, 频频让人以为他虐待动物。。
当然,最终他还是拍成了照片,内容是他和一条砧板上被他吓死的鱼。
“可是人家真的很喜欢毛绒绒啊!”迟一悬发出一声怪叫,然后朝着那小东西扑了过去。
在现实里,因为动物都害怕他,所以他从来没上手摸过毛绒绒,怕把那些小东西吓出个好歹来,但这是在梦里,他当然要为所欲为咯!
那粉色兔子尖叫一声,四条腿疯了一样往外冲,迟一悬紧随其后。因为跑得太急,那粉色兔子还好几次撞了头,发出令人觉得可爱的啾唧声。
专心追兔子的他没有发现,这个梦境微微动荡起来。
郑九郎却很快发现了不对,他能感觉到伯奇离他越来越远,而且情绪十分惊恐。难道是被迟一悬发现了?
不可能,他已经关了门,迟一悬就算入睡了,也不会跑到他编织的梦里来。
郑九郎调动灵力,想要稳固梦境,将破坏梦境的东西赶出去,以往他编织梦境时,也会有不小心误入的修士,但人在入梦是大多浑浑噩噩,随便就能赶出去,这种事情他做起来就像在浅水里捞石子一般轻而易举。
然而这一次,浅水变成了翻涌的浪潮,他伸手过去,不但没能捞出石子,还被汹涌的水浪卷了进去。
郑九郎大惊失色,不停呼唤命器,然而从命器那里传递来的,依旧是慌乱惊恐的情绪,它也无力助他。
顷刻之间,由郑九郎编织的梦境彻底破碎,眼前刹那间天旋地转,他从鲲舟上往下跌落,不停跌落,直到落入一个正在厮杀的战场。
郑九郎脚下站定,看见眼前层层叠叠都是血和尸体,折断的剑戟插在黄沙上,远方一轮日头正往地面沉坠。
风沙当中冲来一些身着蓝袍玄甲的轩辕卫,他们一看见他,就将他当作了敌人,举起刀剑就要砍过来,千钧一发之际,郑九郎变成了迟一悬的模样,眼前的轩辕卫眼神一变,喜道:“陛下,您怎么在此?”
这个称呼令郑九郎眼中泛起了困惑。
很快,轩辕卫分列两边,人群中走出一个身披盔甲的女将军,正是樊蕙兰。她喜道:“陛下,我们终于打下了东莱国!”
陛下?打东莱国?迟一悬还想做人间皇帝?
郑九郎不可思议。这种想法放在长生界,好比主子不当去当奴才。
他想要重新操控樊蕙兰,但很快他就发现,他连自己都控制不了,郑九郎于是明白了,刚刚那一阵动荡,致使梦境脱离了他的掌控,现在不是他为樊蕙兰编织梦境,而是他跌入了樊蕙兰自己的梦里。
假使郑九郎现在有金丹修为,一定不至如此被动,但他现在只是筑基中期,在命器莫名与他分开的情况下,他在梦中所能发挥出的力量大打折扣。
郑九郎就这么顶着迟一悬的壳子被樊蕙兰迎了回去。
好在有这副壳子,否则以樊蕙兰的强势,说不准他会在梦里被她重伤。
梦里时间过得飞快,郑九郎很快就弄清这个梦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这个梦不是单纯的梦,它寄托了樊蕙兰期许中的一生。
郑九郎看着樊蕙兰为她口中的东家冲锋陷阵,打下一座又一座城池献给东家,她的修为和官阶也越升越高,而她从不疲倦从不停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将自己的命运绑在了战场上。
郑九郎心中焦急,但这个梦不由他掌控,他只能被动等着这个梦结束,转眼间梦里已过两百年,樊蕙兰没有倒在战场上,她寿元将近,倒在了病床上。
郑九郎扮演的迟一悬如她所愿出现在她的病床前。
寿元将近的樊蕙兰虽然没有太苍老,但眼角已经有了沧桑的痕迹。
“东家……”她轻轻呼唤着,握住了东家的手,看向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眷恋与赤诚。
“我知道,我要死了。”樊蕙兰眼神中有些许不甘,“我果然,没能修成金丹……今后,樊蕙兰不能再追随您了。”
郑九郎心里嗤笑,这女人真蠢,一辈子为主子拼死拼活,要死了还惦记主子,真不愧是做奴才的命。
“没有东家,我早就死在了苦海道里,不会有走到今天的机会,我知道我不该恨,可我心里还是有恨。”
闻言,郑九郎略有些惊异地看着她。
樊蕙兰还在看着他,眼神中却已经没有了他,“我娘年轻的时候,以为生下孩子就能拴住一个修士的心,以为那个修士会看在孩子的份上,将她带去仙洲……可是并没有。”
“从小,她就在念,就在怨,念自己傻,怨那个修士无情。可等那个修士再出现的时候,她发现那人依旧年轻英俊,而她自己已经生出了白发……我娘从此没有再念过他,没多久,她就抑郁而终。”
“我那时候小,以为这就是仙凡之隔。可等我长大,等我遇到东家,我才明白,这区区四个字,究竟有多残忍……”
“东家总是平等待我,有时候会让我错以为,我与东家相差只在咫尺。有时候我会想,只要努力修行,终有一天,我也会像东家这样,成为一个厉害修士,到时候也做东家这样庇护一方的强者。”
“直到郭大哥从仙洲回来,他说,仙洲有些修士会看骨相,他们说东家的年纪不会超过三十。”
“不到三十啊……我二十八岁的时候,才练气八层……”
“大道如高山,东家是展翅高飞的鹰,轻而易举就能落到山巅。而我只是山脚下瘸腿的凡人,哪怕拼尽一生,都走不到山顶。”
“我想象着东家眼里的世界,可我想象不出来,我修炼一辈子,也到不了东家的境界。”
“那时候我就想,终有一天,我会老去死去,而东家身边会不断有资质更好的新人,你们能看见的风景,我永远也看不到。当你们仍然风华正茂,而我已经是一抔黄土。”
“果然,这一天,终是到了。”
樊蕙兰眼角滚落大颗泪珠,“我试过让自己放下,可我怎么也放不下。东家教我们平等,可是哪儿有平等,同样是人,有人岁月悠长,有人区区百年。”
“同样是拼尽全力,有人功成名就,有人庸碌一生……”
“东家,我不甘心啊!”
第121章 第一更
郑九郎脸上的轻浮渐渐消失了。
一开始, 他以为这是个耽溺于情爱的肤浅女子,这种人最好蛊惑,只要给她编织一个虚幻的美梦, 她就能为此头破血流赴汤蹈火。他自然也能轻易操控她,让她成为下一个白梦真。
因此哪怕她在这个梦中的战场上如何骁勇, 又展现出多少领袖才能,他都不屑一顾。
旁观这个梦的过程中, 他甚至屡屡发笑, 一个有潜力筑基的修行者, 不追求无上大道,却把自己变成别人手里的刀,心甘情愿地为别人出生入死。这不是愚蠢是什么?
再厉害的人,一旦耽溺在虚无缥缈的感情中,就是个没有脑子的奴隶, 她永远也站不起来。
郑九郎理所当然瞧不起这种蠢货,但又喜欢这种蠢货, 毕竟要是没有这种人, 他怎么继续提升修为呢?
然而现在,郑九郎狼狈地发现自己看错了。
樊蕙兰对迟一悬的心意, 竟然不是那种肤浅的男欢女爱, 而是一个凡人对天才的钦羡、向往、妒恨与不甘。
每当她多体会一分修行的艰难时, 她对迟一悬的感情便复杂一分。
她既感激他的救命与栽培之恩,又在对天才的向往中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不甘与嫉妒。偏偏她又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徒,于是一边抱着期盼拼命修行追赶,一边为对恩人产生嫉妒而惭愧煎熬。
如果她跟迟一悬是纯粹的主仆, 那么身为一个奴仆,自然不会嫉妒自己的主人, 而是盼着他越强越好,然而迟一悬待她如师如友,这种平等拉近了他们的距离,距离一旦靠近,便不可避免有了对比。
她仍然感激他,仍然愿意为了回报他付出一切。可是只要一想到自己会在半路掉队,那种恐惧就化作梦魇啃噬着她。
这不是她的错,就像每个凡人都贪生怕死,渴求力量也是每个修行者的本能。一个知道自己注定无法走到巅峰的修士,就如同一个一出生就知道自己会半路夭折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