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厉九歌
大家因此对城主更加敬畏,城主不愧是城主,雷厉风行,跟随那么久的功臣说办了就办了,刑堂说改制就改制。
但城主威严归威严,对老人还是有那么些情谊的,让人传出来是卢文星自己辞职的,保全了卢文星的颜面。
也是自这事以后,他们所有人办事都更加严谨周全了,生怕也被抓到小辫子,然后沦落到带孩子的窘境。
此时听见这个让卢文星境遇大变的名字,这些人不由得屁股一紧,觉得自己隐形的尾巴被揪住了。
许成美倒没有他们想那么多,她道:“咱朝歌有个规矩,既入朝歌,前事不究……”
同僚乙流畅地补上下半句,“若追前事,难脱其咎。”
这两句话的意思是,你入了朝歌的籍,你就是我朝歌的子民,你之前无论犯了什么事,有过什么罪过,朝歌都不追究。但如果你要追究往事,你也逃不开该有的罪责。
许成美点点头,“我就是这么跟萧好女说的。”
同僚甲:“他要告谁?”
许成美:“陈家家主,准确地说,是陈家所有人。”
***
执法司公堂上,萧好女和陈家众人分别被衙役分开成两拨,一左一右呆着。
萧好女席地而坐,毫不在意地上的尘土。陈家一众人则矜贵得很,送出银子请衙役送些椅子过来。
衙役们没敢收他们的钱,见他们一群人唧唧歪歪也是腻烦,随便扔了张破席子给他们。
陈家众人这才放弃,勉强坐下来歇一歇,毕竟站久了实在累得很。
陈家主和陈大少还在那儿吵架,陈甫则态度谦卑地和衙役们打听。
那衙役被他奉承得飘飘然,就透露了两句,“你们和人签契约,找人代持房产那事儿不算多大,毕竟占的不算多,按照惯例,你们也就判个几年。”
几年是几年?两三年是几年,八、九年也是几年!一个修行者的寿命才百年啊!陈甫一听这话都要晕过去了。
他强作镇定道:“那另一件呢?”
衙役翻了个白眼,“要是害死人命是真的,你们陈家总得有人要偿命!”
公堂另一边,萧好女却是表情呆呆的,压根没有关注陈家人。
他心里只回响着许成美之前说过的话。
“萧好女,你确定要告陈家?如果立案,那就再也回不了头了。除非你的过去经得起查!”
萧好女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在朝歌,如果他不出头告陈家,那朝歌也不会追究他的任何过往,他可以继续在朝歌好好过日子;但如果他要告陈家,朝歌就会出动人力彻查他的过去。
如果他过去是个清白良民,那自然没什么,朝歌必定会为他主持公道,可他过去是个匪盗,等陈家得了报应以后,他也要因过去犯的事被朝歌问罪,除非朝歌查不到一丁点他过去不光鲜的经历,但怎么可能查不到呢?
他过去带着龙虎帮众活跃在银城外落霞山附近,多的是见过他的人。
难道真要为了报复陈家人而失去自己好不容易在朝歌经营起来的生活吗?
萧好女纠结了半晌,仍然选择立案。
他爷爷的,陈家这群贱人不遭报应,他死也不能回头!
***
朝歌内城,饭堂。
“今天饭堂的师傅大发慈悲,竟然做了那么多好菜!”一走进饭堂,莫铃兰就眼尖地发现了今日多了十几道菜,而且都是比较精细,往常饭堂师傅懒得做的那种。
万天佑小声告诉她,“听说东家今天要过来吃饭,所以师傅才特意准备的。”
莫铃兰惊讶,“季师傅能信?”
这饭堂师傅姓季,据说曾经是东海国的国宴大厨,某天倒霉得罪了东海国皇室,被贬为奴隶日日做苦力,身体都险些废了。
直到某一日,他不知从哪里听说朝歌这个地方,于是一路跋涉跑来了朝歌。要知道朝歌距离东海国可不算近,他在路上至少得走一个月,而当时朝歌的名声可没传到那么远去。
季师傅进城的时候,正是正月初五,瘦得一副皮包骨头的样子,还没审查进城前,守城卫给了他一碗炒饭,他直呼自己来对了地方。
之后没多久,他就凭着精湛厨艺,成为了朝歌饭堂的大师傅,原先的厨子则全都给他打下手。
东家只爱灵食,并不常来饭堂吃饭,但他要来饭堂的时候,季师傅总会费心整治一些他的拿手硬菜。
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有一些调皮的小伙子假传圣旨,说城主要来饭堂了,季师傅一听这个就起劲,然后每每被骗,上当好几次后,季师傅的脸色就臭了,他们去打饭的时候,季师傅就使劲抖勺子,抖得他们心肝痛。
所以莫铃兰才会有这么一问。
万天佑已经开始盯着那排菜吸溜口水,“我不管了,反正有好吃的。”说着抄起一个大碗就冲了过去。
然而在万天佑过去之前,已经有一个身影走在了他前面,那是一个哪怕披着斗篷也显得极其单薄的人,他戴着面具,分不清男女,拎着食盒站在季师傅面前。
而季师傅恭恭敬敬地将那只食盒装满,又满脸热络地双手递回去。
眼看着这个面具斗篷人拎着食盒往小宅的方向而去,莫铃兰与万天佑露出茫然,这人是谁?
“他身上是小宅里的花香。”万天佑的命器就是花,他对花花草草的气味极其敏感。
两人打好饭菜时,卢文星走进了饭堂。
他下意识挖了几勺任如碧喜欢的菜,下一刻却猛然意识到那人已经不在了,于是黯然地带着饭堂坐下。
没一会儿,郭千山等人坐到了他身边,大家安静地吃饭,陶大成忽然道:“刚刚执法司的人来找我借真言书,说是要查案。”
“是朝歌外的案子吗?”马弘宣想,也只有朝歌外的案子,才会需要用真言书辅助了。
陶大成点头,“说出来你们都要吓一跳,是那个龙天虎报案,告陈氏!”
哐当一声,卢文星手里的筷子掉了,“龙天虎报案?他不知道朝歌的规矩?”
陶大成:“他知道啊,他说愿意遵守朝歌的所有规矩,所以才来报案。眼下他和陈家人都在公堂上呢,你可以去看。”
卢文星没再说话了。
只是眨眼间已经泪流满面。
众人都吓了一跳,毕竟卢文星在任如碧葬礼上都没哭。
可现在他正无声哭着,哭得浑身颤抖直不起腰。
“我错了,阿碧,我真的错了……”
他那时充满恶意地想看萧好女跟陈家人狗咬狗,他从始至终都觉得萧好女罪无可恕,他从没想过这人会去报案。
原来人真的会变。
而他和阿碧最后独处的时光,却在为此吵架。
第144章 第二更
“那是陈家人啊?听说以前在银城跟土皇帝一样。”
杏春今天休假, 出来玩的时候经过城南的执法司,只是听见了一个字眼,就停住了脚步。
她挤进围观的人群, 仗着小个子的优势钻到了最前面。
公堂高高的门槛将围观百姓拦在了门外,杏春蹲下, 下巴刚好抵在门槛上,睁着黑亮的杏眼往里头瞧。
此时公堂上, 关于陈家人违法圈占屋宅的处罚已经定了下来, 陈家主被判五年监禁, 陈大少被判三年,其他陈家人有一年的也有几个月的,还要交罚金。
“这陈家人也是倒霉,去哪儿圈地不好,非要来朝歌。”
一个老头的声音在杏春头顶响起, 旁边有个妇人就呸了一句,“什么倒霉, 分明就是恶毒。幸好咱朝歌律法严明, 要是让他们做成了,将来屋宅的租子岂不要上天?”
这妇人显然以前吃过这方面的苦头, 骂得唾沫横飞, 杏春蹲在下面默默想, 幸好自己聪明,戴上了草帽。
围观的百姓还在议论。
“那是李二王四吧,唉,真是糊涂啊, 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哼,他们就是贪图陈家给的好处呗!陈家拿一大笔钱给他们名下买宅子, 他们再签一张借条、一张私底下的契约,如此那宅子名义上是他们的,实际上是陈家的,日后陈家无论拿来房租还是买卖,要价多少,都是陈家说了算。”
“要不是官府严明,将此事查了出来,我可真不敢想,陈家竟然用这种手段悄悄拿下了二十几间宅子,他们搬进来才一个月吧!手脚够快的啊!”
“听他们街坊说,这些人都是出了名的好吃懒做,平素不是靠父母手足接济,就是到处找亲戚打秋风。他们也有些自知之明,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买不起宅子了,这才将名额偷偷卖给了陈家。”
“嘿嘿,为了一点小便宜,背上牢狱之灾,还要被发配去做苦役,看他们哭成那样,肠子都要悔青了吧!”
公堂上,陈家人当然不能服从这个判决,他们家可是银城的大家族,哪里能接受自己去蹲大牢?更不可能接受被发配做苦役的命。哪怕只是几年几个月,他们都觉得是奇耻大辱。
一开始自然是各种口若悬河地狡辩,嘴里搬出来的规矩律法那是一套又一套的,听得围观百姓一愣一愣,觉得他们说得好像有些道理。
然而无论他们说什么,许成美淡淡一句话就打发了,“那是东莱国的律法,这里是朝歌,只守朝歌的法。”
狡辩不成,陈家人终于明白朝歌不是好留的地方,仗着自家有好些多中阶修行者,就想强行冲出去,结果很快就被早有准备的轩辕卫镇压了下去,不但被打得鼻青脸肿,还治了个扰乱公堂的罪名,刑期又加了一等。
在围观百姓的鼓掌声中,许成美追究起了陈家谋害人命的官司,“萧好女状告你们陈家,因财务纠纷杀害了他的生母萧氏,你们可认?”
陈家人当然不可能认,他们甚至不记得萧好女的生母是什么人了。
直到萧好女冷笑道:“你们不记得萧好女,也不记得我娘萧胜林,但你们该不会忘了我龙天虎吧!”
萧好女胡子刮了,打扮变了,连眼罩都摘了下来,一只眼睁着,一只瞎了的眼半闭着,此时他遮挡下巴,又遮住了一只眼睛,用充满仇恨与杀气的一只眼睛与他们对视,当即让陈家人想起了曾经数次劫走他们陈家车马财物、最后被陈大少带着一队人马赶进了无名荒漠的龙虎帮。
“原来是你!”
在认出这人的同时,一桩许多年前的旧事也从陈家主的心头浮起。
当时有一对母子来到陈家当铺典当财物,陈家当铺收东西向来将价钱压得极低,而银城中所有当铺都是陈家产业,那对母子没有办法,只能贱价典当了一些首饰,唯独有一只金镶玉的镯子,那妇人始终不肯典当。
当时陈家主的妾室看中了那只镯子,他就让人价钱买过来,偏买不到。其实比那好的镯子并非没有,然而陈家主当惯了土皇帝,容不得有人忤逆,更何况还是一对低贱的母子,人家不给,就着手硬抢,东西抢到手了,那妇人也在推搡间丢了性命,而那半大少年则被划瞎了一只眼睛。
此后过了好几年,银城附近忽然多了个龙虎帮,专门与陈家作对,偏偏是个匪帮,狡猾得很,好几次都没能抓住,眼看那龙天虎修为越来越高,陈家才出动人马耗了些心力将那匪窝给除了。
两下一结合,陈家主明白了所有缘由,他脸色变了又变,说道:“当年的事情,都是误会。我也不是有意害你娘的。”然而他这话没能通过真言书的考验。
公堂外围观的百姓也是神情激愤,觉得陈家人真不是东西。
“强买不成就去抢,为了抢到手还害死人,这陈家真恶毒!”
“官府的人难道不管吗?”
“呵呵,银城的官府,不就是陈氏的老巢吗?”
杏春仇恨的目光也落在陈家人尤其是陈家主身上,她的娘,也是这么被陈家人害死的!
萧好女的陈述还没有结束,“那只金镶玉镯子,是我姥姥留给我娘唯一的东西,他们却强行抢走了!”
杏春愤怒地点头,她的娘也有一只金镶玉镯子,也是姥姥传下来的,也被陈家人抢走了!
萧好女的脸色分外阴沉:“后来我葬了我娘,在陈家附近蹲守了一段时间,却发现陈家将那只镯子随便赏给了一个下人!”
杏春的脸色也分外阴沉,她葬了娘亲之后,也去陈家附近蹲守了,也见到了同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