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厉九歌
这具躯壳虽然很小, 但因为用料的原因分量十足, 迟一悬被它冲得趔趄了一下才站稳,看着趴在自己胸前这个小家伙头顶上乱晃的银灰绒毛, 迟一悬忍了忍, 没忍住一把揉了上去。
啊, 好软!
仿佛大夏天咬了一口冰凉的糯米糍,又软又甜又凉快!
迟一悬忍不住把它抓下来疯狂撸了一把,等他冷静下来的时候,迟满已经目光呆滞, 浑身凌乱,毛发像鸡窝一样往上翘。
面前的迟满没说话, 只是呆呆看着他,脑子里的迟满则说道:【很荣幸,又认识了您的另一面。】
迟一悬轻咳一声,“走,带你和大家认识。”
***
莫铃兰走进市监衙门时,就看见马弘宣正在对账,手中那把小称时不时掂量一下。
这是他的命器,他每日上值,用命器称算对账,也是修行的一种。察觉到莫铃兰到来,马弘宣还以为自己误了时辰,匆忙起身,“是不是集议的时辰到了?”
莫铃兰摇头,“还没呢,只是有件事要问问你。”
两人在四四方方的天井里说话,莫铃兰道:“你也知道,我最近频繁借用东家的传送门出入。”
马弘宣点头,大家配合这么久,对各自命器有什么神通自然清楚个大概,莫铃兰跟着裘平安他们频繁用传送门前往各地采买,就是用这个机会锻炼能力,她如今每天都要用命器消除好几次他们出行的痕迹。
而一个月前她晋升筑基后,这个能力就更好用了,如今她甚至能察觉到一年半载之前留下的痕迹,这也才教她想起一件事,“我发现东家去年去过奇珍堂。”
马弘宣不以为意,去年宋典来上门挑衅,这事儿人人都知道,东家去奇珍堂探探也在情理之中。
莫铃兰道:“我只是在想,东家对霸刀门是个什么态度?”
马弘宣闻言,不禁想起这些时日东家与霸刀门少主信件往来互赠礼物的事情。一时也有些吃不准。
霸刀门,不,应该说是所有仙门,都是用人牲镇压苦海道的,只有主封印会有三宗九门的修士亲自镇守。
东家心如皓日明月,素来对这种事深恶痛绝,为何还会和霸刀门的人结交呢?
“霸刀门是霸刀门,白少主是白少主,用人牲镇压苦海道都延续几百年了,当时白少主还远未出生呢,这跟白少主有什么关系呢?”
莫铃兰:“可是听平安哥说,东家打算和霸刀门合作朝歌玉牌与法器丹药。”
马弘宣微微皱眉看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不信东家?”
莫铃兰闻言白了他一眼,接着小声道:“我是想不明白,所以才来问问你这只东家肚里的蛔虫。”
她靠得有些近了,马弘宣稍稍退后一步,轻咳一声道:“我之前没想过这件事,不过东家做事,总有他的道理,你现在要我来猜,我也只能猜出一部分。”
莫铃兰眼睛发亮,洗耳恭听。
马弘宣肯定道:“东家必定在下一盘大棋!与霸刀门结交,便是其中的一步。”
莫铃兰兴奋道:“那咱们东家是黑子还是白子呢?东家行事光明磊落,必定是白子吧?”
马弘宣摇头摆手,高深莫测道:“是黑子。围棋当中,黑子先行,东家每次都料敌在先,别人走了一步,东家已经走了两步看了十步。你想想,当初郭大哥迟迟无法筑基,东家便离开了一段时日,放任那宋典来的鬼魂出来捣乱,以此促成了郭大哥筑基的机缘。”
“你再想想,当初东家严厉要求挨家挨户都必须安装水管,必须饮用自来水,后来问星门来犯,企图利用大雨将城中子民赶出,甚至险恶到在水源中下毒,但每一次,都被东家埋好的先手解决了。”
莫铃兰恍然,“是啊,东家举重若轻,料敌在先,敌人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东家的布局,明明东家与朝歌就在这里,可是对于那些暗中窥伺的敌人来说,东家却仿佛置身迷雾之中。东家心思如渊,果然只有黑子才能配得上。”
马弘宣看她这么快就有所领悟,露出孺子可教的赞赏延伸。
然而莫铃兰并没有忘记之前的疑问,“那你说说,东家为何要与霸刀门结交呢?”
“这个……”马弘宣看她眼巴巴望过来,实在不忍心拒绝,只好继续开动脑筋,想象东家在下一盘怎样的大棋,结交霸刀门这一步又会在将来发挥什么作用。
一时想不出来,只得赧然道:“这个,容我思量几日。”
看他红了脸,莫铃兰扑哧一声笑起来,“好吧,时辰到了,快去参加集议吧!”
两人并肩往外走,刚刚走出市监,就看见有个轩辕卫匆匆跑过去,莫铃兰将人喊住,皱眉道:“慌慌张张做什么?当心撞到人。”
那名轩辕卫一看见他们,便如同看见救星,朝着两人拱手道:“莫大人马大人,不好了,东海国的太子正领兵停在城外,说朝歌无故抢夺他国子民,奉了霸刀门元婴真君的命,要求我们交出子民。”
两人齐齐愣了一下,莫铃兰怒道:“什么狗屁命令,我们朝歌的事务,轮得到一个他派长老指手画脚?”
马弘宣对那轩辕卫温和道:“你先回去,我们现在过去看看。”
霸刀门可是九大仙门之一,远非之前的问星门可比,这名看守城门的轩辕卫是个新人,看见那列队整齐的兵马就犯了怵,此时见两位大人一个沉着冷静,一个从容骂人,他自己也冷静下来,行礼过后就回归了岗位。
马弘宣去了小宅汇报此事,莫铃兰则去了城门口。
由于地理位置不同,东海国的兵马并非从银城那边过来,因此并未出现在东城门,而是停在了西城门。
莫铃兰飞身落在城墙上时,郭千山已经先一步站在那儿了。
只见他黑衣青甲,长发用发带束在身后,斩鬼刀配在腰侧,正低头与下方对望。
莫铃兰走上去一瞧,嘴里吐出一句讥讽的话,“嗬,真是好大阵仗,还以为东海国要来攻打我们朝歌了。”
只见西城门下停了一支万人军队,这一万名东海国士兵身上都穿着银色轻甲,身下骑着黄级灵兽双角马,手中持着黑色长枪,头上戴着银色头盔,每一个都是中阶修行者,一眼望过去十分有气势,而在这支兵马的最前头,是个身着黄金轻甲的将军,头上的金色头盔上有一根红如烈火的长翎,眉眼秀美,眼神却锋芒毕露。
莫铃兰一眼看出这位将军是个修士。
郭千山对他道:“这是东海国的五太子,水中鸣,筑基二层。”
莫铃兰立刻就想起了钱丁宁到处宣扬的八卦,东海国的皇帝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前面四个儿子都被她打包送去给了霸刀门的长老,只剩下唯一一个女儿作为继承人。
这显然就是东海国的未来皇帝了。
莫铃兰一眼就看出这位五太子眼中的野心,这时就听水中鸣扬声道:“几日前,我东海铁蹄已经踏平凤城,如今东莱国已纳入我国版图,还请朝歌归还我东海国三十万子民。”
三十万!朝歌这三个月恰好就收容了三十万,加上原本的二十万一共就五十万,这些人朝歌城中可是各有安排,如今还挑选出不少优秀种子放进了各个衙门之中,岂容她说要走就要走?
莫铃兰冷声道:“哪里有你东海国的子民,入了我朝歌城,进了我朝歌籍贯,那就是我朝歌的子民,还请五太子不要纠缠,东莱国的百万子民难道还不够吗?”
面对莫铃兰这番话,水中鸣神色分毫不变,“此番前来,不仅是为维护我东海国尊严,更是为维护霸刀门的威严,这是霸刀门长老亲自下的令,朝歌莫非是想与霸刀门作对?还请朝歌城主放归我国子民,我们东海国的子民,自有我东海国相护,不必劳烦朝歌。”
水中鸣的这番话用上灵力,不仅传入了郭千山莫铃兰两人耳中,同样传入了城中百姓的耳朵里。
听说那些在城外扎棚子,暂时还未入城的人已经被东海国的人押住,朝歌内这三个月新入城的百姓不禁有些惶恐起来。
“我家虽然是上个月才入城的,可是我们是东莱国的人,不是东海国的啊!东海国凭什么要我们走?”
“唉,此一时彼一时,东莱国已经被东海国攻占了,你们没看这两天报纸上写的吗?东莱国皇室都开城门跪迎东海国大军入主凤城了,东莱国是彻底灭国了,如今东极洲只有东海国,咱们城主原先与东莱国的约定,自然是不做数了。”
“我看原先是奴籍的人最惨,以前是多亏城主才能消了奴籍,如今东海国一来,不知要怎么加回去,听说东海国的奴籍比东莱国可严苛太多了。”
“这可是霸刀门的长老要求的,城主会把我们交出去吗?”
“怎么办?我家原先就是东海国的,如今好不容易在朝歌过上好日子,难道还要回去不成?”
“要是在东海国的日子好过,谁会千辛万苦跑到这儿来呢?”
“这下好了,好不容易扎下根,又要被赶走,东海国打仗花了不少钱,少不得要在百姓身上要回去,以后的日子可有的苦吃了。”
“你们都别说了,城主一定不会将我们交出去的!”
“说得简单,那可是元婴长老,又不是闻道大会,人家来要回自己的子民,理由正当,又搬出了霸刀门,城主能不答应吗?”
李金花一家尤其害怕,他们当初可是见识过东海国军队有多残暴的,要是不听话,他们攻打进来怎么办?城主是管还是不管,若是管了,不就得罪霸刀门长老,若是不管,他们这些凡人百姓,又有什么出路?他们这样的人,是会被判作叛国逃奴的,
将来下场恐怕比奴隶还不如。
若是没来过朝歌也就罢了,可是进了朝歌,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后,谁也舍不得走了,明明时日还短,竟然有了故乡一般的牵绊。
城主会把他们交出去吗?
百姓们惶惶不安,有人抱着亲人默默流泪,也有人当场拜起了长生牌。
第159章 第一更
“城主是不会因为霸刀门就将大家交出去的!”
蓑衣铺子里, 蔡婆婆对着愁眉苦脸的客人如此劝道,“大家都安心待着,等候城主安排就是了。”
“那要是朝歌赶我们出去呢?”谁料那客人不领情, 咄咄逼人道:“你们原先是人牲,后来城主救了你们的命, 城主也就是你们的主人了,当然不担心被交出去, 城主对你们也比对其他人好, 赁个铺子都能有折扣, 可我们这些人呢?不过是这几个月来投奔的,城主哪会将我们放在眼里!”
说着说着,这客人就伤心地哭了起来。
蔡婆婆张嘴结舌,正不知如何是好。
“你这话就错了。”这时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响起,兰兰从门外跨进来, 这日城中人心惶惶,兰兰的饭馆里自然也没有了生意, 她挎着篮子出来买香料, 谁知走到蔡婆婆店门口就听到了这话。
她道:“城主不是我们的主人,城主也不将我们当作奴婢, 城主就是城主。我们落了朝歌的户籍, 我们每个人都是朝歌的子民, 城主如果不放弃我们,自然也不会放弃你们。在城主眼里,无论是内城还是外城,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将将十四岁的少女, 说起这话来却气定神闲,仿佛她不是在说服别人, 而是在讲述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理所当然的话。
店铺里的客人,包括偶然从门外经过的路人都被这番话镇住,那客人也停了伤心,他抹着眼泪,眼中升起了希望,却又不太敢相信,强辩道:“你只是一个开馆子的,你又不是城主身边人,你如何能知?”
遭到质问,兰兰并不慌张,也并不迟疑,而是道:“因为城主对我们很好啊!城主设立执法司,理冤摘伏,让作恶多端的人自食其果;设立了市监,让每个人都能好好做生意,再也不怕奸商坑骗;设立了扶贫监、育幼园,让老有所依、幼有所养、病有所靠;设立了勤务司,让每一个人刚刚来到这里的人,都能找到一份养活自己的差事……”
她目光从众人眼前脸上划过,大声道:“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不是为了我们这些凡人百姓着想?哪一件是为城主自己、或者城主身边人谋取了私利?城里的所有人,又有谁没受用过这些好处?城主苦心孤诣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事情,怎么会受外人胁迫几句,就将大家赶出去?”
“难道朝歌不是城主的心血?难道我们所有人不是城主的心血?”
“现在只不过是又来了一个仙门而已,你们就怕了怯了,觉得城主要抛弃大家了,这是什么道理?”
“难道在大家的眼里,城主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畏惧权势的庸俗之人吗?”
兰兰越说越大声,脸色也激动得发红,“我们受用了这么多好处,我们可以害怕,可以担忧,但我觉得,城主将我们当人看,我们也要把自己当人看,作为一个人,不可以在危难到来之际,却去揣测埋怨自己的恩人,这种恩将仇报的言行,怎么配称为人!”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兰兰的声音却格外洪亮,每一个字都仿佛一个秤砣,砸在地上咚咚地响,不止砸在了每个人的脑子上,也砸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蓑衣铺子里所有人都安安静静,蓑衣铺子门口也安安静静,就连蓑衣铺子附近的茶馆水行杂货店……也不约而同越来越静,这长长的一番话仿佛一道不停拉开的弓弦,直到兰兰话音落定的瞬间,弓弦震颤,羽箭贯穿进了所有人的心口,那种一刹被刺醒的轻微痛感,令每个人百感交集。
“扶贫监……我刚进朝歌的时候,没有钱还一身病,原本以为自己会死在路边的,是扶贫监给钱给药,将我治好了。”
“我一家老小也是这样,要不是朝歌的扶贫监,哪儿有现在的好日子?”
“以前出去找活干,不但要给中人交一笔茶汤钱,还有可能干完活却被拖欠工钱。来了才知道有勤务司这么好的地方!”
“是啊,勤务司不收钱,只要你能做事,都会给你安排差事,无论是在城里哪个地方干活,但凡老板敢拖欠工钱,勤务司总会为你做主。”
“之前有个外地客商骗了钱,还是市监出面将钱追回来,又把那客商罚了一通,做朝歌的百姓,真痛快啊!”
“以前在银城做买卖,一个月里有少说有三次要给陈家的人交保护费,陈家人搬进来的时候也担心过,后来日子照常过,陈家子弟吃饭不给钱,照样被轩辕卫逮住教训。嘿,做朝歌的百姓,有尊严呐!”
“我家里人都死在妖物口中,无依无靠又没有修为,以前睡觉都不安稳,可是在朝歌,我夜里都敢不关门……”
不知不觉间,城中原本压抑惶恐的气氛渐渐没了,大家口中吐出的,不再是一些沮丧自厌的话语,而是在朝歌生活中的平凡点滴。
于是当舆情司的人收到任务出动,打算混在人群中安抚民心时,一出来却发现,似乎没有他们的事了!
“我操他爷爷祖宗的!”满脸胡子的萧好女砰一声拍在桌面上,他大吼道:“还有没有血性!还是不是个人!以前我们被欺负的时候,不见仙门下来救苦救难,也不见朝廷来帮扶我们!现在我们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好不容易做个堂堂正正的人!他们却要让我们滚回去?”
“我他爹的就不听他们的!凭什么听他们的!就凭他们比我们强吗?”萧好女指天骂道:“有权有势就能把我们当球踢,让我们往哪儿滚就往哪儿滚吗?我偏不听这些贱人的话!”
他撸起袖子,单手抱起饭馆门口一块大石头就怒气冲冲往外走,“我这就上城门,我砸死那些把我们当畜牲赶的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