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厉九歌
小姑娘还在盯着他看,这一回不是等着捡他吃剩的馄饨,而是盯着他垂在腰带下鼓鼓囊囊的钱袋子。
她心想,这人可真阔啊!吃两碗馄饨就给了一角银子。
如果……如果她也能有一角银子,这个年都不用挨饿受冻了。
***
“说!从我身上偷了什么!”
迟一悬现在的反应多快啊!虽然他没有防备,但当别人撞到他身上的那一刻,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身上的东西被动了。
他的身体几乎条件反射般动起来,单手钳住了来人,同时一个顺手将人压在桌沿,脚还卡着条凳防止人挣脱。
下一刻他才看清被他钳制的是什么人。
小姑娘单薄的脊背撞在桌沿,手腕被对方两根指头钳住,但那力道大得很,她疼得两眼冒泪,又挣扎不开,当下心慌又害怕,嘴里却还在狡辩,“我没偷!我卖你符纸了!”
“卖?见过强买强卖的,你倒新鲜,发明出个偷买偷卖来。”
听着这嘲讽的声音,小姑娘脸皮涨得通红,一时说不出争辩的话来。
迟一悬不用检查也能知道自己的钱袋子轻了,身上还多了点东西。他钳制小姑娘的手指松了些,但仍然没有放开她,只是另一只手夺回她手里的银子,然后打开钱袋查看。
从她撞上来到企图逃走,这中间不过两秒,却能完成解开钱袋——调换东西——系上钱袋这三个动作,速度可以说相当快了,要是放在他老家,高低是个做魔术师的好料子,可惜这是长生界,在修士的神识感应里,这一切跟慢动作也没区别了。
迟一悬身上的好东西当然都放在背包格里,腰下挂着的钱袋子只装了一些趁手的碎银子,此时他解开钱袋子,从里头掏出来一叠符纸,十好几张卷成一小捆,他单手翻开来看了一眼,沉默了片刻。
他心里十分费解,“我还以为她塞给我的是杂草,这东西不是挺好吗?想卖就直接说,我又不是不识货。”
命器:【也许因为她被拒绝了太多次,所以不报任何信心了。她很饿,只是想拿钱换点吃的。】
迟一悬有些惊讶,“你是在同情她吗?你什么时候这么善良了?”要知道命器之前给他提的建议,不是强迫别人加入朝歌,就是把奇珍堂的人杀光光掠夺人家的财宝。
命器似乎有点无奈,【陛下,她只是个小女孩。】
迟一悬大惊小怪,“小女孩就不可怕吗?你这是不尊重小朋友的智商!”小孩子鬼精鬼精呢,比如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算好父母回家的时间偷看动画片,然后在父母开门之前飞快切换科教频道,撒谎这是老师布置的任务。
不过说是这么说,迟一悬心里对命器的态度还是满意的,要是他的命器把对付奇珍堂那一套搬到小女孩身上,那他就得考虑将来是否灭杀这个器灵的灵智了。
迟一悬松开了对小姑娘的钳制,态度和缓了许多,“你这些符纸很不错,找到识货的人不必担心卖不出去,还有吗?我全都要了。”说着推过去几块银子。
小姑娘愣愣看着他,双眼却渐渐亮了起来。
不久后,馄饨摊的小桌上放上来一个装满符纸的竹篮,小姑娘坐在条凳上,埋头咕噜咕噜地将馄饨汤喝光,然后才珍惜地一个个吃掉馄饨。
迟一悬看她头发有些凌乱,身上的衣裳破旧,手背上还有一个被踩出的鞋印。又给她叫了一碗馄饨。
卖馄饨的妇人瞅了他们两眼,用廉价的竹筒装好,方便小姑娘吃不完带回去。
小姑娘名叫杏春,她将肚子填了个饱,就扬起笑脸对着眼前大方的客人介绍她的符纸。
她说这些符纸都是她自己做的,制符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如果客人还有需要,她可以什么都不干,每日专程为客人制符。
小姑娘一张脸被馄饨摊的热气熏得红扑扑的,扬起笑脸时十分甜美,一连窜的奉承话都不带停的,“客人您的眼光真好,我在这条街上卖了好久符纸,那些修行者没一个比您识货,您一定是天上神仙转世,以后不仅能做修士,还能做仙君哩!您走到哪儿,满身功德就照到哪儿,我今儿被您照一照,以后没准就能大富大贵了。等我回去,一定要给您供长生牌,日日盼着您飞升做神仙,不,做所有神仙的王!做天神帝君!”
听着这些话,命器仿佛找到了知音,声音都有些激动起来,【陛下,我怀疑这孩子能预知未来,快把她带回朝歌!】
迟一悬:……
不是吧,人家就是吹吹彩虹屁,你还当真了吗?
咦?平时他说命器吹彩虹屁的时候,命器总是异常沉默,难道它不是在拍马匹,它是真心那么认为的?
这一刻,迟一悬莫名震撼。
他摆摆手,止住了小姑娘的讨好,从竹篮里挑出一张符展开来给她看。
杏春忙道:“大善人,这是清凉符,带去野外暑气不侵,还能吓退一些小妖物呢!”
迟一悬却摇头,直截了当道:“这上面的符文根本没用,我想问的是,织在符里的丝线是从哪儿来的?”
一般而言,一道符分为符头、符窍、符脚,而落符的工具可以是丝帛、竹片、布条等等,后者的用料以方便实用为主,并不一定要用黄纸。据说画符厉害的人,能以心中观想画无形之符。
然而小姑娘贩卖的所谓清凉符,有用的根本不是符文,而是那张画符的布条,这白色的布条里掺了部分奇异丝线,在迟一悬的眼里,这些丝线散发的灵光无所遁形。
听他这么说,小姑娘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竟还是勉强吐出了恭维的话,“客官真厉害,别人都看不出来呢!”
那是因为小姑娘此前遇到的都是修行者,如果她能遇到一个修士,早就被看穿了。
很明显,迟一悬想要的不是符,而是掺在布条里的丝线。
杏春明显犹豫了片刻,才道:“善人,那丝线是我家制符的秘密,我可指望着它吃一辈子饭呢,若是您都要走了,那……”
她犹犹豫豫,委委屈屈又不敢直接拒绝的模样看着很是可怜。
迟一悬为了表明自己是非常有诚意的顾客,示意她尽管开价。
小姑娘犹豫着比了一根手指头。
迟一悬:“一百两吗?可以。”
小姑娘却立刻摇头,“不成不成,我要一千两。”
她看起来很忐忑,迟一悬却没有丝毫犹豫,“可以。”幸好他在宋典来那里搜刮战利品的时候还拿了不少金银,要不然就得回朝歌拿钱了。
“真的吗?客人您真大方,菩萨都没您这样的心肠!”小姑娘看着高兴极了,立刻起身给他带路。
迟一悬就跟着她走,然而在进入一片闹市区后,小姑娘身子一闪,整个人如同没入江河的水珠,瞬间不见了踪影。
闹市区的灯火印在他孤零零的身影上,竟显出几分寂寥。
【陛下,她不信您。】
迟一悬叹气,“唉,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命器忍不住道:【您给价太痛快了,她把您当作图宝害命的坏人了。如果您跟她讨价还价,看起来更可信。】
迟一悬:“可我觉得那丝线很值啊!一千两能买到是我占便宜了,怎么好意思还价?”
命器:……
“好吧,如果她想要卖丝线,也不会费劲掺在符纸里了。”迟一悬回忆起那小姑娘的穿着,“应该是有人教导过她。那丝线不简单,若是暴露出来,难免不被杀人夺宝。如果卖掉,拿到的银钱她也守不住。相反,把丝线掺在符纸里,效果不出众,但也能有些效用,遇到识货但又看不出底细的人,一天卖出去几张,能是个长久生计。”
【陛下,您果然英……】
迟一悬飞快道:“赶紧看看她到家没有!”
命器彩虹屁还没吹起来就被迫打断,它任劳任怨地打开地图,找到了杏春所在的位置。
这整座银城都在命器的侦查范围之内,小姑娘以为她甩开了迟一悬,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命器的眼皮子底下。
画面中,小姑娘七拐八拐绕了好几个地方,直到确定没有人跟着,才回到自己家。
她住在城南一条狭窄的巷子里,她的家是一座漏风的破房子,里头都是一些破破烂烂的家具。墙壁上满是龟裂的痕迹。
从生活痕迹上看,这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只见她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确定附近都没人后,才钻进屋子,掀开床边的破布,露出底下一只竹箱。
竹箱里卧着一条手臂长的莹白胖虫,是一只正在吐丝的蚕。
命器:【已鉴定:冰蚕,玄级妖物(已被驯化)。所吐冰蚕丝是制成道袍的绝佳材料。】
迟一悬原本以为这小姑娘只是机缘巧合得到一些金子,没想到她拥有一只下金蛋的鸡!
“难怪她如此谨慎,若是让不怀好意的人知晓她有这个宝贝,她只怕连命都保不住。”
命器跃跃欲试,【陛下,我们要强令她加入朝歌吗?】
迟一悬摇头,“先给她个标记。”
筑基修士已经能在别人身上落下标记,被打下标记的人无论去了哪里,都能被施术者知晓,这是一个很普通的灵力应用方法,筑基后自然而然就领悟了。就像婴儿一出生就知道怎么吃奶。
标记完杏春后,迟一悬在城里逛了一圈,对比了一下两个世界城市的区别,同时在心里完善自己对朝歌的未来规划,没多久又回到了馄饨摊前。
“店家,再来四十六碗馄饨,打包带走。”
店家惊愕地看着他。
迟一悬眉头一皱,“你一碗馄饨十文钱,我之前给了你半两银子,才要了四碗,你该找我四十六碗!”半两银子能兑换五百文,他的要求很合理。
店家:……
她一边煮馄饨一边嘀咕,“还以为是给的赏钱,真真白高兴了,看着像个修士,怎么那么抠……”
迟一悬补了一句,“不要香菜多加葱。”
【您是给杂役们带的么?】
迟一悬叹气:“是啊,虽然他们害我损失了一双鞋,但我能对宝贝点数做什么呢?”
还不是只能像个家长一样把他们原谅。
第023章 东家受骗
银城, 青云街
夜色已深,哪怕是最繁华的青云街也逐渐睡去。
随着一家家商铺关门落锁的动静,明亮的灯火也一盏盏熄灭, 最后只余下青云街正中央的奇珍堂还亮着灯。
“他们家向来如此,摆明了就是在说别人不如他家, 只有他家能长明不灭。”角落里一家店铺的伙计出来倒水,水泼在街面上时倒影出远处奇珍堂那盏八角琉璃灯, 不禁啐了一口。
旁边另一个伙计让他小声点别生事, “小心叫这家黑心的听见了整治咱们。”
“哼, 走着瞧吧,他们家的灯亮不了多久了。”那倒水的伙计甩了甩铜盆里的水珠,回头关上了店铺门。
大门砰一声合上,带起的风扬起旁边的店招,赫然是“风行商行”四字。
风行商行在这青云街不好不坏的地方占了不大不小的两间铺面, 往日里卖的都是丝绸香料珠宝一类,然而今晚, 老板罗燕行却将一位炼器师请到了楼上。
这位炼器师的年纪比齐伯还要大, 修为只有练气三层,像他这个年纪, 这辈子晋升的可能微乎其微。
二十年前, 人到中年的他终于召唤出自己的命器, 一支可变幻形态的小锤子,这小锤子打人不疼,用来修修补补却十分合宜,他摸索了几年, 学会了制作护甲和一些简单的武器,从那以后便以此营生, 养活了一家老小。
世上那么多命器,他能靠自己的命器有个体面营生,已经是少数的幸运。
“袁先生,我高价入了一批甲片,唯恐上当受骗,想着您是炼器师,定能看出好坏,所以今日才特特请您过来掌掌眼。”罗燕行满面笑容地请老人家上楼。
袁知望摆摆手,“我就是个工匠,算什么炼器师?罗老板这样,可是折煞我了。”
的确,在长生界,真正的炼器师都是修士,只不过东极洲这种贫瘠之地哪里会有真正的炼器师光临?就算有炼器师愿意留下,也没人会请他们炼器,不是不想请,而是请不起。
所以像袁知望这种能制作护甲武器的就成了香饽饽,被人尊称一声炼器师。袁知望对此心知肚明,别人那是在客气恭维,就像路边小贩看见个修行者就尊称一声“修士”一样,他要真就以炼器师自居,那才是没脸没皮。
一上楼,他就瞧见正中一张方桌上摆着十几副甲片,屋内点了不少灯火,照得那甲片光泽温润,竟像上了一层釉。
袁知望咦了一声,快步上前,粗糙的双手在白色衣摆上擦了擦,才捧起这些甲片细看。半晌后他叹息一声,“许久没见到这么好的甲片了,这是玄甲虫的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