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厉九歌
蝴蝶破茧后活不了多久,而她破茧后,会有长达几个月的虚弱期,在这期间,她会跌落到筑基初期,随便一个修士都能杀了她。
要是往常,袖蝶夫人绝不会在一个筑基面前使用这一招,不划算。可是此刻,在那不停哒哒哒的笛子敲击声下,当着越来越多的围观路人,她这一场必须打得漂亮,必须完全碾压朝歌一方,如此才能杀一儆百,彻底挽回蓝花阁的颜面!
她不但要杀了眼前这个大胆挑战的筑基,还要破了朝歌的战阵!让朝歌变成笑话!
袖蝶夫人厉目一扫,手中拂尘长柄化作一条带着细微倒刺的鞭子,裹挟着惊人威势朝着郭千山扫去。
这由她命器化成的鞭子末端是蝴蝶口器,一旦沾到郭千山身上,不但要吸食他的血肉,还要吸食他的灵力!让他最后落个凄惨死相!
铮的一声,仿佛毒蛇撞在琴弦上,蝴蝶口器撞在斩鬼刀的刀锋上,激得那那把令袖蝶夫人感到战栗的斩鬼刀嗡鸣不止。
蝴蝶口器没有丝毫损伤,反而咬住刀锋,金丹期的灵力爆发,源源不断灌注进鞭子上。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要毁掉郭千山的命器。
“这袖蝶夫人,真是歹毒啊!若是那把刀毁了,这人从此就废了!”
“哈,修士斗法,原本就是强者生存,算什么歹毒?你如此仁善,下回斗法主动伸脖子等死呗?”
“朝歌跟蓝花阁也没什么仇怨吧!做什么打生打死的?”
“你是刚刚来的吧!我一直待在这码头上,从头到尾看了遍。”这人将蓝花阁与朝歌的矛盾转述一遍,然后道:“要我说,朝歌的做法也没错,蓝花阁的那些馆子,本来就不是好地方,很可能助长邪道势力。”
“但这事儿,朝歌也是没理啊!那些货物本来就是蓝花阁花钱买来又辛苦调.教的,馆子说拆就拆,货物说抓就抓,蓝花阁亏了老本,不得跟朝歌拼命么?”
“哈哈,你还真是天真,你当蓝花阁吃亏,蓝花阁说你好骗,那些货,蓝花阁都是去穷乡僻壤收上来的,买的时候几两银子,卖的时候要几枚灵石一晚上。”
“嘶!蓝花阁竟然这么黑心!那我以前都亏了啊!”
……
鲲舟上,铁笛隐隐约约听见这些寡廉鲜耻的话,眉头厌恶地拧起,“这些人,真是不把人当人,那些年轻人在妓馆里受尽凌辱折磨,他们却只关心自己吃了多少亏。”
话毕,迎上泓真两姐妹诧异的目光,铁笛这才恍然,这里不是朝歌,外面的世界,人本就不是人。
她心头一时郁结,怒火却越积越盛,恨不得将这世上所有肮脏的、不公、邪恶的都烧成灰烬!再在灰烬上立起朝歌的旗帜!
她双目死死盯着郭千山的身影,心中呐喊:“你可千万要赢啊!”
郭千山上半身的衣裳已经在灵压下爆开,露出贴身的一件玄级护甲,他双手死死攥着斩鬼横在身前,抽取着所剩无几的灵力结成护盾艰难抵挡。
因为耗费太多心力,他的眼前已经出现重影,两条胳膊上青筋暴突,汗和血淋漓而下,脸色也一片苍白。
他耳鸣一阵又一阵,以至于根本听不见斩鬼刀发出的暴怒嗡鸣。
袖蝶夫人挥霍着金丹中期的力量,轻蔑地看着苦苦支撑的郭千山,她太沉迷于这种碾压式的快感了,一次次让她体会到孰为强者,孰为蝼蚁。
差不多了,该送这自不量力的人上西天了。
袖蝶夫人单手往下一压,下一刻,她惊愕地抬起眼。
她怎么,没压下去……
第220章 第一更
筑基高阶和金丹中期在修士眼中是天壤之别, 因此郭千山能在袖蝶夫人手底下扛这么久,的确是相当了得的人物,在任何人眼里, 这一战他必败无疑,却也能令他在一夕之间声名鹊起。
毕竟这可是一个能在金丹中期手底下硬抗如此之久的人物, 该得一个“金丹以下无敌手”的名号了。
“我看他,也该松手放弃了吧!”
“是啊, 都已经扛了这么久, 大家都认他这条汉子。”
“袖蝶夫人可不是个良善之辈, 再不求饶,袖蝶夫人就要把他皮扒了,到时候浑身血淋淋的,多不体面。”
然而郭千山始终没有退却,虽然在金丹修士爆发的灵压下, 他的抵抗仿佛蜉蝣撼树,别说反败为胜, 他连袖蝶夫人一片衣角都摸不到, 从头到尾都在被动挨打。
斩鬼刀横在他身前,他的右手握住刀柄, 左手攥住刀面, 以一个向上抬的姿势, 聚起浑身灵力,强行挡住袖蝶夫人的鞭子,因为太用力,刀锋已经嵌入他的掌心, 鲜血沿着掌心纹路往外淌,沾满了整个刀面, 这血仿佛从他骨髓里涌出的岩浆,将这把刀灼得无比滚烫。
然而郭千山根本无法体会到这灼人的温度。他的双腿一前一后曲着,是一个艰难抵挡的姿势,鞋面却早已深深陷入了泥土中。浑身上下都因为上方传来的重力而绷紧,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在微微发抖。整个人就像一块夹板中的石头,随时都有可能被压成一滩碎末。
他艰难地抬起眼,双目却早就被汗水朦胧,眨一眨,眼前的景象更模糊了,只能朦胧看见以斩鬼刀为核心撑起的无形之盾,以及那压在灵力盾上伺机而动的口器。
他明白自己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可是此时此刻,他心中并没有即将失败的懊丧,他只有一个念头,比起袖蝶夫人,我真的弱吗?
或者,我的道,真的弱吗?
郭千山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或许也没有多久,只不过是两三年前而已,当时他还是奇珍堂一名杂役。
身为一个既没有钱上供,又不会讨好管事的杂役,理所当然被分配到地下看守人牲。
作为祭品,人牲不需要健壮,不需要干净,只要有一口气,只要还能献祭就行。可是当他面无表情地将一勺勺辟谷丹化开的水倒进人牲进食的水槽里时,他发现他的刀在颤抖。
那时他很茫然,他不知道鬼在哪里。
后来在无名谷中,东家救了他,告诉他,等时机到来的那天,他会知道答案。
迷茫好像无名谷外的沙子,他留在安宁又忙碌的无名谷中,一出门就被荒漠包围。
再后来,他杀了宋典来的鬼魂,无名谷内燃烧不休的阴火随之熄灭,他筑基成功。
包围着无名谷的荒漠变成了绿洲,他也好像找到了自己的道。
今天,他带人冲进那些腌臜地方里抓人,有一间屋子里躺着个衣不蔽体神情麻木的少年人,看见他进来,下意识摆出了一个等待客人享用的姿势。
那一刻,朝歌长久以来繁华安宁的幻梦骤然破碎,他彻底明白了这片绿洲只不过是陛下庇护下的人间仙境。
一旦走出这个仙境,走到外面的底层里去,这世上真正残酷黑暗的一面就给了他迎头痛击。
剥夺命器毁人前途的是邪修,可这将人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又是什么?
虎毒不食子,可这些不缺衣食、温饱无忧的人,为何却能做出连畜牲都不屑的行径,是谁驱使他们残害践踏同类,又是谁让这些本该自由自在的人,因为几两银子沦为玩物?
是这不公的世道吗?可这世道又是谁造出来的?
原来这世上处处都是鬼,原来人间就是地狱。
而他要做的,就是用手里的刀,将这些恶鬼统统劈碎,只有如此,那仿佛永远焚烧不尽,造成这世上无数痛苦离散的阴火,才肯就此熄灭。
可是金丹太强了啊!在袖蝶夫人手下,他是如此无力孱弱。
天道在上,为什么为恶者步步高升横行霸道,为善者步履艰难寸步难行。
天道真的公平吗?
——天道当然公平!
恍惚之中,那人的话语雷霆一般劈散了笼罩郭千山的迷雾。
他仿佛一个即将倒下的囚徒,跨越千山,终于找到一枚解开枷锁的钥匙。
——天道至公,只是人道,要我们自己去争!
人道,要自己来争么?
我的道,是朝歌。是一个让弱者也能安居乐业、自尊自信的地方。
这样的道,怎么会弱?怎么会输!
鬼怎么能胜人?
鬼怎么能胜人!
郭千山身上的护甲已经在金丹的灵压下出现道道裂纹,可他被汗水濡湿了的眼睛,仿佛自清水濯成,清透冷静地直视那上方的金丹。
与他这冷静目光相反的,却是他身上的气息,像要给被点燃的火炉,由内而外,散发出越来越灼人的温度,手中的斩鬼刀,也因此嗡鸣不止。
郭千山的耳鸣消失了,脑海中因为灵力枯竭而一阵阵的尖啸也消失,他紧紧攥着刀,弓起的双腿,开始艰难的、一寸一寸地往上抬。
这变化是极其细微的,但身在其中的袖蝶夫人却感受明显,她惊愕地看着郭千山,那神情像是突然见了鬼,反应过来后,立刻加大功力,企图将郭千山重新压制下去。
紫阙和泓真不由自主往前一步,她们看出袖蝶夫人动了杀念,已经准备一个拦人一个救人,却又停住脚步,嘴里发出咦的一声。
远处的围观路人不明就里,眼睁睁看着郭千山身上的护甲在金丹修士的灵压下咔咔咔裂开,一片片掉落,纷纷发出遗憾的叹息。
“唉,可惜了,这人做什么硬抗呢?”
“是啊,有两位银蛇谷的前辈在,要是他认输,早就没事了,非得引得袖蝶夫人用了杀招,这下子是回天乏术咯。”
“哼,那也是他活该,分明只是个筑基,还硬要和金丹斗法,还妄想临阵突破,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块料。人蠢就是死得早。”
正在议论时,斗法中心忽然爆开一阵剧烈的灵压,方圆几十丈掀起一片狂风,飞沙走石卷成一团,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
“是什么?袖蝶夫人的杀招吗?”
“不可能!这气息刚猛霸烈,倒像是……”
“不会吧!”
黄沙渐渐散去,众人凝神望去,只见视野中心,郭千山上身的衣裳护甲尽数爆裂,赤.裸的胸膛上全是汗水与细细密密的血线,那血是身上爆开的细细血管,几乎将他整个人染成一个血人,然而与此相反的,却是他身上不断攀升的气息,这气息告诉所有人……
“这人竟然临阵顿悟晋升了!”
众人目瞪口呆。蓝花阁的弟子们也瞠目结舌不敢相信。
袖蝶夫人刚刚被忽然爆发的郭千山震开,双目因为震惊瞪得几乎要跳出来。
“不可能,绝不可能!”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眼见这方圆百里的灵气都被郭千山突破的气息吸引,朝着他不停汇聚,充盈的灵力令他憔悴的面色重新有了血气,袖蝶夫人就心慌得厉害。
她隐隐预感到不祥,心知绝不能让他顺利晋升,袖蝶夫人抬起鞭子就是全力一击,鞭子末梢的口器张开,宛如张开大嘴的毒蛇,瞄准了郭千山的脖子就扑咬而去。
然而郭千山的反应迅速,他抬起斩鬼刀就朝着那口器劈了下去,此时他已经是筑基圆满。
筑基圆满而已,根本斩不断她的命器,拼着挨这一到,只要咬中他的脖颈,撕咬开他的血肉……然而等袖蝶夫人回神时,自己已经下意识将鞭子收回,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仿佛毒蛇遇到天敌。
怎么可能,他只是筑基圆满啊!
不,不止筑基圆满。他的气息还要往上升,他竟然要越阶结丹!
袖蝶夫人绝不能让他成功!她身上气息暴涨,使出了全身力气,身后的衣裳撕拉一声裂开,撑出了两片蓝紫色的羽翼。
这两片巨大的蝴蝶翅膀在阳光下闪着光芒,只是轻轻一扇动,所有人的眼睛就反复被强光辞了眼睛,情不自禁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与此同时她的身法也快得留下了残影,原地出现了无数个袖蝶夫人,每一个都挥舞着鞭子朝着郭千山扑来。
细长的鞭子在半空中荡开凌厉的弧线,编织成密密麻麻的天罗地网,要将郭千山绞杀在其中。
紫阙和泓真心头一紧,哪怕是她们,也分不清哪个是真正的袖蝶夫人,这也就意味着,郭千山要在无数个幻影中周旋,一旦他选错,真正的袖蝶夫人就会立刻用鞭子将他绞杀。他能分得清谁是真,谁是假吗?
郭千山分得清。
这把沾了自己鲜血的斩鬼刀此时红得灼目,刀背上仿佛燃烧烈焰一般散发着炽烈的光芒,刀尖朝着某个方向不住嗡鸣,告诉他,那就是鬼的方位。
刷的一声,斩鬼刀精准劈中了一个“幻影”,刀锋划破肉身的触感完全不同,那个“幻影”捂着腹部的伤口猛然往后退去,再度消失在重重幻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