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厉九歌
但行事嚣张还敢露脸的恶修士实在太少了,无忧宗抓无可抓,于是渐渐的,送到孙灵岩手里的,就越来越多无辜的受害者。
孙灵岩虽然抛弃家人,但此时还没有泯灭人性,他跟许许多多高阶修士一样,早就不再把凡人当作同类,但对于同是修士的人,还抱有一定同理心,不忍心杀害无辜修士。
这一日,送到他手里的是个楚楚可怜的女修,她一直苦苦哀求,孙灵岩犹豫半天没有下手。他也开始疑惑,为什么要对这些无辜的低阶修士下手。
于是他来到师父的洞府前,想要一个说法。
然而下一刻,他身体僵硬,呆立原地。
洞府内没有设置禁制,他的师父与另一人的说话声清晰传来。
迟满说道:【陛下,那是造化宗的莫长老。】
迟一悬一时没想起来这是谁。
迟满补充道:【六幕山。】
迟一悬一拍手,有些惊讶,“那个到处散播同性道侣有罪的崆峒长老?”他思忖,“造化宗跟灵剑宗的关系不是很好么?这人怎么跟无忧宗走这么近?难道我们之前的猜测错了?其实无忧宗跟另外两大宗没有龃龉?”
洞府内,莫长老对孙灵岩的师父孙不归道:“如何,我没算错吧?”
孙不归满脸笑容恭维道:“尊者的占卜之术,乃是天下一绝,我照您的卦象前往西中洲,果然找到了合适人选。如今他可是事关大业的关键一环。连我们宗主都过问了两句。”
莫长老满意抚须,“看来他很好用。”
孙不归点头,“他的命器神通的确罕见,再找不到像他这么合适的了。不过这小子似乎良心未泯,这阵子我冷眼旁观,瞧出他有些不忍心呢!”
他说着,语气渐渐轻蔑,“一个抛妻弃子,连老父母过世都不闻不问的不仁不义不孝之徒,居然还有点良心,当真可笑。”
莫长老也是哈哈一笑,笑完后,语气便转为严肃,“我这一趟借着斗艳会过来,本想面见凤凰君,但既然凤凰君不在,几位尊者也游历的游历,闭关的闭关,想来跟你说也是一样,你可千万要将此事禀报凤凰君。”
孙不归洗耳恭听。
莫长老低声道:“最近在南明洲失踪的散修多了些,我在造化宗都听底下弟子议论过此事了,恐怕天长日久,会令无为君注意。你们得收敛着点。此事关系重大,一个不好,可是满盘倾覆。”
旁观全程的迟一悬:……
“我去,敢情这个莫长老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迟满做了总结,【造化宗和灵剑宗目前看来是一条心,凤凰君执掌的无忧宗私底下另有图谋,莫长老表面上是造化宗的人,背地里已经投向无忧宗。】
迟一悬点头赞同,“这些三大宗的人,心可真是脏啊!”
孙不归和莫长老的讨论显然没有避讳孙灵岩的意思,或者说,是故意让他听见。
不一会,莫长老化光消失,而孙不归则向洞府门口道:“听了这么久,还不滚进来。”
孙灵岩此时已经是一副天塌的神情,他抛弃家人亲朋,一心跟随孙不归,将他当长辈恩人敬仰侍奉,谁知道,谁知道……
孙灵岩目眦欲裂,“你当初,是故意引诱我的?”
孙不归:“修仙长生,谁不想要?何须引诱!”
孙灵岩拳头攥紧,恨不得冲上去揪住对方领子提起来,然而面对这个相貌上比他还年轻十几岁的“师父”,他终究是不敢,只能一叠声地质问,“分明是你告诉我要六亲断绝才能保持心性,为什么……为什么!”
孙不归:“我让你断绝你就断绝,我让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孙不归冷淡道:“不说另外二宗九门,单单无忧宗内,就有不少携带亲友的修士,你看不见吗?”
孙灵岩当即反驳,“那是因为他们的亲友都是修士!”
“没有人生来就是修士!”孙不归眼含轻蔑,“三宗九门里不是没有跟你一样从凡洲来的弟子,他们表面断绝关系,背地里却时常接济,凡人父母,也托人照顾养老送终了。只有你,只有你全然不管不问,只因他们全是凡人,不能给你任何助力。”
孙不归一指头一指头点在孙灵岩头上,将他按倒在地,盯着满头虚汗的孙灵岩嫌弃道:“孙灵岩,你不过是个自私自利之人,就不必做出虚伪模样。若非你的命器神通有大用,你这样的人,十辈子都入不了无忧宗的眼。”
“你寿元只剩不到百年了吧!似你这种结丹前没有守住元阳的庸人,想要结婴,不过妄想。但在看在你还有用的份上,无忧宗会助你结婴,只是日后,可要乖乖听话。”孙不归拍了拍他的脸,嗤笑一声便走人了。
孙灵岩一夕之间从天上掉到了泥里,这时候他才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家人亲朋,想起了那些曾经真正关心他的人。
然而四百年过去,物非人也非,他回到西中洲,莫说父母亲朋曾经的坟墓,就连他从小长大的村子也不见了,那个地方经历了一场地动灾难,一切都消失了。
孙灵岩后悔不已,但已经晚了。
他颓废了一阵,某一天醒来,发现自己头上多了一撮白发……
孙灵岩又回到了无忧宗。
赶在寿元耗尽前结婴成功。
令迟一悬意外的是,孙灵岩没有接过孙不归递来的命丹补器,他是自己结婴的。只不过以他的资质,这也就是极限了,从那以后的四百年,他的修为一直是元婴初阶。
……
回溯技能结束,迟一悬睁开眼,就看见炎陵狲在不远处躺着,他挠挠头醒来,对迟一悬道:“嘿,你是不是也做梦了?”
“梦里那个谁真是可笑。”炎陵狲道:“他觉得自己有用,无忧宗离不开他,会想办法在他寿元耗尽前继续帮他晋升,所以一直不用命丹补器。哈哈,没想到最后竟然被那个女人杀了。”
迟一悬想了想,说道:“他想在无忧宗面前维持自尊。”
炎陵狲:“也是,他也就只有那点东西了。”他拍拍屁股站起来,“不过,他是梦里的我,我肯定是要帮他报仇的。小子,你在梦里也是杀我的帮凶是吧?”
炎陵狲面露凶相,杀气腾腾。
迟一悬:“好巧,我也有点杀气。”他拔出了剑。
不久后,炎陵狲屁滚尿流地逃了,身影比起之前,又淡了不少。
迟满:【不杀他吗?】
迟一悬摇头。
华胥界里的灵,跟现世中的人,并不全是同一个人,杀了也没什么意思,这一点他从步惊寰身上就体会到了。
第245章 第 245 章
放过炎陵狲, 倒也不是迟一悬心慈手软,而是他本来就没有杀人的癖好,能不杀当然是尽量不杀。
在现世杀人, 那是因为他是朝歌的主人,他得保护朝歌, 对内杀人是维护朝歌的法律和治安,对外杀人是为了震慑外敌, 让他们不敢轻易进犯朝歌。
但在华胥界里杀一个灵, 有什么意思呢?
能震慑谁?又能维护什么?
孙灵岩的确沾染了很多无辜人的性命, 但归根结底,他也不过是无忧宗的一个工具,他创立的问星门被迟一悬直接或间接摧毁了,他的性命被迟一悬带着步惊寰结果了,尸身还被怪物吞吃了, 他多年积攒的身家也被迟一悬拿走了。
这就足够了。
而华胥界里的灵,终究只是个幻影, 是他在现世时做的梦投射到华胥界后形成的人格, 虽然欠揍,但远没有杀死的必要。
【当初问星门屡屡侵犯朝歌, 您很生气, 我以为您乐意多杀他几次泄愤。】
迟一悬翻白眼, “我是很生气没错,但为了泄愤就要杀人,那我成什么了?”
要是再杀孙灵岩几次能让任如碧和完玉复活,那他早就上了, 但这又不能,何必多此一举。
迟满微微叹息, 【我总是希望您能更放纵些。】
迟一悬摇摇头,他盯着自己的掌心道:“我总要回去做一个凡人的。”
【我还以为,您在回溯幻境中重新体验到凡人的艰难后,心意会有所改变。毕竟,在那边您只是个凡人,而在这里,您拥有无限可能。】
迟一悬哼了一声,“做凡人我也有无限可能。”
没有再跟迟满闲话,迟一悬神魂回归,从华胥界中脱离。
华胥界内的时间流速跟外界不太一样,他自认没待多久,但窗外已经是繁星满天。
咻咻几声,又有修士在城内放烟花逗凡人玩了,这种烟花纯粹由灵气化成,无污染无隐患,落到凡人身上还会被人体肌肤吸收化作养分。
朝歌这座不夜城每晚都有修士放烟花,时不时还会来几场烟花比拼大赛。
修士们比试谁的烟花更绚烂更持久、损耗的灵气更少。
在这个过程中,修士们锻炼了自己对灵气的操控能力,赢得了无数人的喝彩,百姓们大饱眼福,朝歌则变得更加繁华热闹,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迟一悬站在窗前,神识悄无声息地在整片领地内巡视而过,目光在开启又合上的传送门上停留一瞬,感觉到附近的牌位微微闪烁一下,便侧头道:“回来了。”
英灵牌位有两个,一个供奉在英灵塔内,一个就摆在迟一悬的客厅一角,方便他和英灵们沟通。
听见他的声音,步惊寰的身影在厅内浮现,十分虚幻,仿佛朝日下的露水,一眨眼就要消散。
步惊寰将今晚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了迟一悬,包括她与步惊天之间的对话。
迟一悬闻言诧异回身,“你说什么?用了他人命器的修士终身止步化神!”
迟一悬的吃惊毫无掩饰,倒是叫步惊寰微微一顿,“你不知此事?”
迟一悬当然不知啊!此时他终于想通了部分关窍,难怪,难怪白敬贤不愿让白经天沾染这条捷径,原来是有这么大一个坑在前面等着!
白经天还未满三十,如今已是金丹中期,资质比起当年的步惊寰略差一筹,但也是相当天才了,将来是很有可能晋升大乘的!
许多修士之所以难以抵抗邪术的诱惑,那是因为他们本就资质平庸,此生别说大乘化神,就是结婴都千难万难,有条捷径让他们直达化神,恨不得高高捧起供奉起来。
但对于白经天这样资质好的年轻人来说,夺人命器修行这条捷径反而会毁了他的前程。
那么步惊寰……
迟一悬心里自然而然闪过一个猜测,“他们想毁了你。”
闻言,步惊寰闭上了眼睛。
她如今只是个英灵,没有呼吸起伏,此时想起这件事,胸口却也猛地一沉,一股溺水一样的窒息感压在了她心头。
但这终究,是生前的事了。
步惊寰这一晚受莫铃兰召唤而出,与步惊天那一场对战消耗了绝大部分香火,此时身影越发虚幻,在消散之前,她开口提醒,“这个消息,是我在华胥界某个梦境所得,地点就在……”
说完,步惊寰就消失了。
迟一悬给她上了一炷香,说道:“好好休息吧!”
华胥界里的梦境,是现世的投射,哪怕有些梦境跟现世略有偏差,也是由现世变化而来。比如迟一悬初入环金领域时所见的那个戏院。
所以步惊寰提醒的那个梦境地址,迟一悬很有必要去探一探。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沉吟良久,轻声道:“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一次跟元鹭宫的对峙,三大宗还真会成为朝歌的帮手。”
***
北盛洲,灵剑宗
神霄宫中,雪衣尊者步知微正对着雾气氤氲的灵泉修剪花枝,那是山下一万灵石也难求的地级灵植,一枝一叶都珍贵无比,在她这里,却只是随意剪下来喂给泉中的锦鲤。
那锦鲤生得肥圆,在泉水中一动不动,可一有东西落下,却是凶悍地冲上去扑咬,笨重的身体灵活无比,口中两排细牙无比锋利,眨眼就将那粗大的枝条啃成几段吞入腹中。
剩余的碎屑飘在水面上,如同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