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厉九歌
毕竟裘平安可算得上是朝歌的大管家,平时里里外外的事务他没少操持,账目也一直是他在管。
在众人的目光下,裘平安心里的羞愧几乎要结成冰将他整个人都冻住。他摊开自己带来的账本,站起身陈述了这七日来朝歌的开支与收入,听着听着,众人的面色不禁严肃起来,而在这严肃的气氛里,裘平安脸上的汗也越来越多,终于,他闭着眼吐出了最后一句话,“东家,是我无能,账上的亏损,我会想法子挽回。”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裘平安肩上仿佛压了一座大山。可这一切只能归结于他自己无能,东家信任,才让他管着朝歌的账目,管着朝歌所有支出用度,朝歌的甲片和丹药,哪个不赚钱,可账面上的开支却远远高于收入,连风行商行的定金都提前花出去了。
裘平安认为这是自己管账无能,一定是他哪里没有规划好,才导致账目入不敷出。
大厅内顿时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那些因为得到东家赞赏的眼神而满怀激动的人也笑不出来了。
他们竟不知道,朝歌的经济压力这么大!
炼器坊和医药坊都是东家建起来的,他们只需要弄回原材料就好,可就是这样,他们还是让朝歌亏损了,东家会怎么看他们?是不是觉得他们根本没有用心工作?
就在众人心里急得团团转,害怕会让东家失望时,却听迟一悬对裘平安道:“你做得很好。”
裘平安愣住,其他人也呆住,第一个念头是东家在安慰他们。
迟一悬还真没有安慰他们,在他看来,做生意嘛,前期投入大量成本是很正常的事情,尤其是那种长久生意,半年内能收回成本都算很不错了。
本来朝歌要养一千人就很不容易,他也是没想到裘平安会为此自责。但想到杂役们从前没有做过生意,不懂得这里头的道理,他就举了个例子。
“有一对靠佐料起家的夫妻,在决定做生意之前,他们研究了半年的市场,确保自家佐料符合食客口味,才决心往里投钱。他们跋山涉水与农庄谈好原料价钱,再租下工坊,雇佣工人,还要请人烧制佐料罐,给佐料画画写词……到了这一步,他们全部身家都投了进去。”
“而再那之后的两年里,他们的账目一直亏损,一度要抵押房子找钱庄赊贷才能发得出工钱。”
迟一悬说的是自己父母的故事,他的父母从来没有对他隐瞒过家里的财务情况,哪怕他当时只是个初中生。有一段时间他为此而焦虑,他父母倒是乐观得很,觉得他们家以后肯定能赚大钱。
他还记得妈妈乐呵呵地说,“我们想过了,与其鸡娃,不如鸡自己,我们要好好努力,让你当富二代。以后你就不用去给人打工看人脸色了。”
爸爸也乐呵呵,“你别看我们现在亏,但是我们都算过账了,现在我们每个月亏的钱越来越少,等到收回成本了,以后就是纯赚的。”
迟一悬当时并不相信,觉得他们俩没有忧患意识,且忧心忡忡地觉得只有自己好好学习,将来才能赚钱给父母还债。直到有一天他的同学抱着手机对着他大呼小叫,“你快看看,这个是不是你爸妈?”
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他爸妈在年度最佳企业的领奖台上的画面。
迟一悬当时晕乎乎的,觉得他爸妈真牛,真成富二代了。
提起这对夫妻,迟一悬面上不自觉变得十分柔和。“直到五年后,厚积薄发,他们一跃成为当地首富。”
迟一悬说完,发觉大厅内异常安静,抬眼就见杂役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神情里竟然透着点孺慕。
迟一悬:??
万天佑连忙收回视线,只觉得耳根热得不行。刚刚东家讲故事时得神情太温柔了,他还从来没有见过东家这种神色,看呆了都。
他悄悄侧头看别人,就见旁边马弘宣也是耳根红红的,而马弘宣旁边……
见大家的反应都差不多,万天佑松了口气。
他再抬头,却见东家已经看向了裘平安。
迟一悬对裘平安道:“我讲这个故事,就是想告诉你,账面上的亏损不是你哪里做得不好,而是生意规律向来如此,你不必为此自责。这个月账目亏损了多少?”
裘平安呆呆地说了一个数字。
迟一悬道:“那你能保证下个月亏损得比这个月少吗?”
裘平安之前想的是要在下个月内收回成本,他万分恐惧会让东家失望,可是现在东家告诉他这都是正常的,还只对他提出了这样宽松的要求,裘平安顿觉压力一轻,身上的大山仿佛被东家一指卸下,他眼中含泪,点头发誓,“东家,我能保证!”
“好。若是有什么困难,要与我说。”迟一悬十分温和。
裘平安心情激荡,再没有了之前的焦虑忐忑。
下一个轮到发言的是万天佑,不知为何,他情绪特别激动,说着说着甚至畅想起来,“从我命器中提取的香粉稀释后与人无害,对各种虫子却十分有效,不说那种扰人的小飞虫,哪怕是练气二层的玄甲虫,也能麻痹它们一阵,比银城里卖几两一瓶的药粉都好用,将来肯定能火遍东莱,乃至远销外洲也未可知。”
说着他还当场做起了演示,点燃香粉的同时还放出一些小飞虫,多是些普通虫子,其中还有几只练气一层长得像蜻蜓的妖物。
在呼吸进香气后,它们坚持了不到一会儿就全倒了了。
迟一悬在旁边看着,脱口而出,“这不就是蚊香吗?”
万天佑愣住,马弘宣当即一拍掌,指着那白红二色相间的香粉道:“雪里红文香清浅,天下诸乘尽倾倒……东家真是才华横溢。”
诸乘就是蜻蜓,这里代指所有畏惧这种香味的虫子。
在场无论有没有听懂的,都眼神一震,一是被东家的才华倾倒,二是为马弘宣那每次都能洞察东家心思的敏锐所折服。
万天佑回过神,拍手喜道:“文香文香,这名字太好了,我正愁起名字呢!谢谢东家!”
“的确是个雅致的名字,那些有钱人肯定乐意卖!”
“那是,还是咱东家才高八斗,一下就想出这么好的名字。”
“东家这般精彩绝艳的修士,怕是去东辰洲都难找吧!”
“他们哪能跟咱东家相比?”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就连郭千山都微微扬着嘴角,他们仿佛陷入一种奇怪的气氛里,每个人都在不停地输出溢美之词,并为彼此相似的见解而感受到一种知己般的亲近,人人为他们口中的“东家”感到与有荣焉,只有直面他们的迟一悬感受到了一种隔着屏幕所不能比拟的尴尬。
【我觉得,他们说得很好。】
迟一悬:“你难道没感受到吗?”
命器沉默了片刻,忽然劝道:【陛下,这是您最后一双鞋子了。】
迟一悬心中一惊,立刻停止了脚下的动作。
第031章 无聊命器
明明是很严肃的会议, 不知不觉就被他们搞成了同好交流会,迟一悬仿佛误入爱豆粉丝群的路人,在旁边因为与他们格格不入而倍感尴尬。
他张了张嘴, 好几次想开口打断,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只得一扬手,灵力如同他的无形之手, 将他早就准备好的一沓纸张捧到众人眼前。
雪白的纸张在每个人桌前落下, 大家终于回神, 下意识看向了纸上内容,紧接着呼吸就微微一紧。
迟一悬看着安静下来的大厅,终于是松了口气。
这些纸上是完全一样的内容,用迟一悬的话来讲,就是本公司职业岗位与规划。
这段时间迟一悬虽然没怎么插手朝歌内的事务, 看起来一副任他们自由发挥的样子,其实一直在暗暗观察每个人的能力和行事。
杂役们展现出的实力已经足够叫迟一悬给他们定下一个明确的职业岗位了。
郭千山是练气四层, 命器又是很明显的武器, 还是如今朝歌内修为最高的,无论是猎杀妖物还是带队开荒都很有实力, 虽然不爱说话, 但并不耽误他的领导能力。于是被任命为朝歌卫队队长。
命器当时便道:【卫队队长?听起来像看门的。】
迟一悬这段时间已经摸清了几分命器的调调, 便道:“那你觉得这个岗位起什么名字比较好?”
命器:【我相信您已经成竹在胸了。】
迟一悬:“那就叫保安队大队长吧!”
命器安静了,好半晌都没有说话,简直要让人怀疑它已经掉线了。
迟一悬偷偷憋笑一会儿,才施施然道:“开玩笑而已。我以我血荐轩辕, 就叫轩辕卫吧,郭千山是轩辕卫左使, 万天佑是轩辕卫右使,至于队员,让他们自己去选拔。”
命器立刻开口,【陛下英明!】
迟一悬暗道不合你心意就装掉线是吧!还挺有脾气。
马弘宣有些才华,据说祖父曾经在东莱国朝廷中任官,论文化修养,朝歌内没人比他更高,而且他的命器是一杆秤,就任命他做司市,通俗来讲就是市场监督管理局的局长。
随着朝歌内子民的商品需求越来越多,商铺必然也会越来越多,如果没有统一的规章制度进行管理监督,难免会出现以次充好、强买强卖的行径,必须得有一个部门去管理。
“希望他的命器能在这其中发挥作用吧!至于帮手,还有具体条例,就让他自己去摸索,再不济,把东莱国那一套抄过来总行了吧!”这也不是迟一悬懒,实在是每个世界每个地方情况不同,他不能把老家那套强行搬过来,不过这没关系,朝歌才刚刚起步嘛,可以不断试错不断成长。
接下来是基建部门、生产部门、监狱长等等……迟一悬一一考虑好,将他认为合适的人选填进去。
当然,身为一个好老板,工资待遇是绝不能忘的。迟一悬明确列好了工资条和每半年涨薪一次的规定。工资的数额就比照奇珍堂管事高两成来算,虽然朝歌的财务十分紧张,但员工的工资是绝不能省的!
早在昨天之前,迟一悬就将这一套内容都编辑好了,还让命器帮忙核对了几遍,确定没有疏漏才落到纸面。
安静的大厅内忽然响起了低低的抽泣声,将迟一悬的思绪从回忆中唤回,他目光立刻转向坐在第七位的万天佑,果不其然,又是这小子在哭,哭得还贼起劲,几个呼吸的功夫他领口那块布料都湿了一大片。
迟一悬不由轻轻扶额,有些遗憾这小子的命器跟水无关,要不然以他这开闸的速度和水量,朝歌缺水的问题早解决了。
万天佑也不想哭的,他也知道在会上哭起来很丢脸,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啊!被人欺负他不会哭,受苦受罪了他不会哭,可一旦发现别人对他好,他就会忍不住眼睛湿润,对他越好,他情绪越激荡,泪水就越多,根本止不住!
要是从前,早有同伴露出不满之色,并提醒他在东家面前要注意仪容。然而这一次众人只是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任何不虞。
因为此时此刻,所有人都自觉与万天佑感同身受,只是他们不会像万天佑那样,哭起来没完没了罢了。
无他,东家给的这份契约,条件实在太丰厚了。
不但比奇珍堂管事的薪俸高出两成,而且每五日就能有两日休沐,每半年必定会涨一次薪俸,竟连每一次涨多少都白纸黑字写好了!不止如此,连他们所有人的婚丧嫁娶,受伤死难,买屋置地、父母养老、乃至儿女读书上进,都写明了会由朝歌的库房花钱贴补!
这是怎样丰厚的待遇?这是包圆了他们一辈子啊!
所有人都默认朝歌的一切都属于东家,朝歌的库房自然也是东家的私产,也就是说,东家明确表态要负担他们的一生!
这些日子他们为朝歌奔波忙碌,一开始也不是没想过工钱,但东家对待他们的用心,不是寻常可比的,更何况东家从不过问朝歌赚取的银两,炼器坊和医药坊能自动产出甲片和丹药,放到外面说是价值一国也不为过,可是东家就那么放任他们去经营了,这样的信任与恩情,值得他们以性命交托!
因此他们早就没想过工钱这回事了,在他们心里,东家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这样的俗物,怎么好去污东家的耳朵?再说了他们如今什么也不缺,安心为东家驱使便是。
他们谁也没有想过,这样计较银钱的俗务,东家竟然也放在了眼里,不但如此,还细心周全地为他们考虑到方方面面。
众人没有提起的是,这段时日,他们中修为提升最快的那几个,比如郭千山、万天佑、马弘宣、樊蕙兰等人都在外出时都收到了奇珍堂明里暗里的示好。
他们修为提升了,但穿的仍然是旧衣,用的仍然是旧物,自然落入了奇珍堂的眼里,奇珍堂那帮子人眼睛尖,立刻就看出他们囊中羞涩,还试图游说他们重回奇珍堂,说奇珍堂管事每个月有一块灵石呢!
灵石是稀罕物,是灵脉产出的结晶,那么小小一块,足够抽取出不少精纯灵力,尤其在东极洲这片贫瘠之地,是不少修行者向往之物。
他们当时虽然不为所动,事后却不免懊悔,觉得自己没能狠狠反驳回去。可是东家确实没给他们工钱啊,若是叫奇珍堂的人知晓,笑话他们是小,笑话东家可怎么办?
此刻他们真想冲到奇珍堂面前,将这份契约印刷个几百份洒遍青云街,叫他们知道,我们东家才不是那等吝啬的,我们东家待我们亲如子女,谁也不能相比!
在万天佑抽抽噎噎的背景音里,郭千山忽然开口了,“东家,这份契约,太丰厚了,我们不能签。”
众人这才回神,没人计较郭千山擅自代表了所有人这回事,他们只认同地点头,确实,方才裘平安都已经把朝歌的账目摊开说了,如今朝歌经济困难,他们怎么还好意思要这么丰厚的薪俸?
朝歌是他们的家,谁不希望自己的家越来越好?因此郭千山又道:“东家,我什么也不缺,我请愿将自己全部的薪俸都捐还朝……”歌。
郭千山的话没能说完,就被一道敲击声打断。
迟一悬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印章,在桌面重重一敲,将众人将出未出的话全都吓了回去。
之前的温和之色褪去,他冷冰冰道:“怎么,你们是在质疑我的决断?”
众人忙摇头。
迟一悬嘴角下撇,冷漠的神色非常唬人,在他冷脸下,众人噤若寒蝉,瞬间觉得自己刚刚真是罪该万死,竟然差点辜负了东家的良苦用心!
迟一悬:“既然没有,那这件事就过了。接下来,我还有几件事要交代你们。”他将提前做好的安排一一交代下去,最后道:“我要外出一段时间,归期不定,希望等我回来,能看到我想要的结果。好了,签下契约,然后去做事吧!”
众人下意识点头起身,犹如一个指令一个行动的木偶般退出了小宅,等他们走到外面,才懊丧地想起来,自己竟然忘记了向东家表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