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厉九歌
战场上打得正酣的所有人都只觉眼前微微一亮,紧接着,修行者们觉得自己的修为好像忽然高了,金丹们觉得自己忽然弱了,筑基修士们则没有太多感觉。
但要紧的不是这个,而是在那道光芒笼罩过来的同时,空中一柄灵气凝成的巨剑,朝着朝歌兵马狠辣地劈了下来。
那巨剑散发着化神威压,通体萦绕的灵气几乎化作游龙缠绕着剑刃游走,长达百丈,宽约二十丈,它一出现,朝歌这边金丹以下人连抗衡的心思都难以升起,浑身冷汗,双腿颤栗,只觉得自己回到了婴儿时,到处都是难以名状的恐怖,无力反抗,更无力逃离。
这一剑若是劈下来,朝歌一半以上的兵马都要化作一滩烂肉,而他们往日里所骄傲的方阵,所依仗的战术配合,在化神境界的强悍力量下,根本不值一提。
绝望的情绪浮现在这些今早还意气风发的将士们眼中,他们不明白这场公平的战争为什么突然变了卦,更不明白在强权面前,根本无所谓公平。
但这柄巨剑没能立刻落下来,天空中出现了一杆秤。秤盘上驮着一团望不透的气,秤砣则吊在秤杆上。此时两端极不平衡,秤盘上的气不断颤抖,秤砣则有往下滑落的趋势。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心里都有一个直觉,若是秤砣滑下来,天空中把柄巨剑就会落到他们头顶。
可是区区一杆秤,挡得住化神的全力一击吗?
结界内,马弘宣脸色苍白,因为过度透支灵气和神通,他身上所有地方的经脉有了裂痕,开始往外渗血,没多久,白皙面庞就全被染红。而在他身后,全力为他灌注灵力的莫铃兰等人也是灵力枯竭面色惨白。
至于卢文星,他的神通已经耗光了体内所有灵力,命器无法再召出,手上空空如也的他甚至无法支撑着他站立,已经萎靡不振地坐倒在地。
然而即使倾注了所有人的灵力,以及卢文星攒起来的全部好运,都无法支撑他们为朝歌兵马挡下这一击。
太虚子是故意的,故意让金丹照常出战,故意换了更强的金丹,逼他们出动全部兵力应对,然后在朝歌专心打仗的时候,再全力出手,一击灭掉朝歌大半兵马,彻底打灭朝歌的力量!
马弘宣唇色惨白发青,但仍咬牙坚持着吐出几个字,“朝歌、十万兵马、所有士气、修为,价值、七两……化神全力、一击,价值七两,两者等……”
话未说完,他口中溢出大团大团血液,衣襟刹那红了大片,他勉强改口,“化神……价值十两……”
声音越来越低落,空中那杆虚幻的秤上,秤砣开始往下微微一滑,那柄杀气腾腾的巨剑也重重向下一压,受此灵压震荡,战场上沙土也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往下压去,将大地压出了裂痕,不少受不住化神威压的修行者耳鼻流血,神情痛苦。
反应过来的万天佑拉扯起身下瑟瑟发抖的灵兽,撕心裂肺地大喊,“快撤回结界!撤啊——”
朝歌兵马听令,然而在威压禁锢下,他们的行动十分缓慢,再加上十万兵马实在太多,恐怕在他们走回结界之前,那柄巨剑就已经落下了。
绝望压抑的情绪几乎笼罩在所有人头顶,迟满目光却冷静,它站在马弘宣的肩头,毫不嫌弃他被血浸透的衣裳,低声道:“可以了,出来吧!”
下一瞬,一团明亮柔和的光芒从英灵塔中射出,仔细看去,才发现那光芒其实是好几束凝成一团。
光芒停在那杆虚幻大秤旁,化作几道昂然身影。
几乎在这几道身影出现的同时,秤盘上那团气的重量猛然一沉,往下滑落的秤砣停住,又慢慢往上抬升。
马弘宣的眼睛模糊得厉害,已经看不清事物,但在此时,感应到命器变化的他含着血沫笑出来,“十两,相等了。”
话音刚落,那杆秤散发出缕缕金光,灵气所化巨剑无声消散,被威压压制的朝歌兵马终于恢复了力气,他们头也不敢抬,依照命令冲回结界内,直到确保安全,才有空心惊胆战地往上看。
所有人心里冒出一个想法:化神?朝歌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位化神?
只见忽然出现在空中的那团人影当中,领头的正是一位风姿卓越的女修,她手中持剑,眉目凛冽,眼含霜雪,正冷冷睥睨对面仙门。
灵剑宗有人发出惊呼,“大师姐!”
曾经灵剑宗年轻一辈的第一人,步惊寰。
第344章 第 344 章
长生界评判天骄的标准, 并不在这个人几岁结丹结婴,而是要看修为与悟性。
所谓修为,是在同境界当中, 实力最强,譬如同样是金丹, 总有人结出的金丹浑浊不堪只能沦为下下等,这样的人, 也就混个五百寿数, 若无意外, 终生没有结婴机会。
所谓悟性,指的是同一节剑术课上,同一位师长指点,有的人一点就透举一反三,有的人则要师长一步步带着走, 却还踉踉跄跄,一步三摔, 一套剑法, 春夏秋冬练了好几载才堪堪熟练。
而步惊寰,之所以被认定为年轻一辈的第一人, 哪怕是最嫉恨她的人也对她心服口服, 只因她的修为与悟性的确无可挑剔。
她结丹时候, 师长们一一给她看过,纷纷称赞她丹田内的金丹光华内蕴、清净无暇,是极为罕见的上上品,现存记载当中同样结出相似金丹的只有三位大乘仙君。
这话中的意思很明显, 步惊寰的未来,至少也是大乘!
而她的命器分明不是剑, 在剑道领悟上却令人惊羡,旁人需要师长演练完一整套剑法,才能有所领悟,而她呢,师长持剑一个起势,她就预感到会从何处收尾。
曾经她最令人惊艳的战绩,就是在门内大比上使出一套早就失传的剑法,偏偏那剑法是与她对战之人的祖传,那人只凭半副残卷就得了个小剑仙的名号,见步惊寰使出祖传的下半卷剑法,当即出声叱问,认定步惊寰偷了他家的祖传剑法。
步惊寰当时神色冷淡,只从容解释,自己是在与他对战时观他剑法颇有奇妙之处,一时兴起,可惜他使出的那套剑法只有起承,没有转合,于是自己就顺势推演完了下半部分。
莫说当事人,就连旁观的其他弟子都不信。就这试剑台上不到半个时辰的对战,她就能根据对方使出的招式推演出一套完整剑法?骗鬼呢!
步惊寰那时候也是年轻气盛,见众人都不信,而对面之人又咄咄逼人,非要她交出完整剑谱。于是又根据对面人那半套剑法,当场又推演出十多种变化,这场推演持续了整整一日,众人看得眼花缭乱,心驰神往。
一直到傍晚,金乌西沉,红霞漫天,步惊寰推演累了,收剑入鞘,嘴角微翘,吐出几个字,“不过如此。”
这四个字彻底那灭了对面那位“小剑仙”的傲气,从此此人每回见了步惊寰都是绕道走,甚至因此不愿拜入灵剑宗,没多少年就岌岌无名了。
而当日残阳挂在山崖边,步惊寰收剑转身的背影,成了无数人记忆中不可磨灭的憧憬。
她当日推演剑法时的过程,也被留影珠录下,无论是仙门弟子,还是门外散修,都舍得花钱买一份珍藏。
在场所有仙门弟子,没有人认不出她的形貌。
这数年来,步惊寰再未现身人前,有谣传说她是与凡人私奔背离了宗门,也有人说她早就陨落……谁也想不到,再见到步惊寰,竟然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望着那持剑立在虚空的身影,吴小草和许许多多仙门弟子一起睁大了眼睛。她嘴巴微微张着,胸腔内的心脏跳得很快,面颊也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
“是大师姐!她才没有陨落!更不可能跟凡人私奔!她果然是去闭关修行了,如今这身威势,竟已经有化神修为了!大师姐果然是天才!”吴小草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大,实际上她的声音很小,还在因为激动微微颤抖,听在别人的耳朵里,只有几个不成句的气音。
然而她的激动被身边人打破了。
一个同门忽然惊道:“大师姐怎么站在朝歌那边!”
闻言,吴小草打了个激灵。
她理智回归,这才发现不对劲,是啊,大师姐怎么背对着朝歌,却持剑指向仙门,她怎么在……维护朝歌?
吴小草并不觉得维护朝歌有什么不妥,她本心里,也不希望仙门因为迟盟主就要讨伐整个朝歌,朝歌里毕竟多是凡人和一些小修士,师长们有什么仇怨,也该去找迟盟主和他的臣属,欺负这些弱者算什么本事?
就算大师姐要反对,也该站到仙门这边,私下里与师长们商议才是,她身为雪衣尊者的女儿,如今又有了化神修为,她是有底气、也有能耐与太虚子抗争的。这般与仙门持剑相向,实在不对。
弟子们在最初的惊喜过后,就开始议论纷纷了。大多数人还做不到吴小草这样恩怨分明,他们之前再同情朝歌,在朝歌兵马杀了不少仙门金丹弟子后,那份同情也就减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大师姐朝宗门拔剑的不满。
到底是仙门弟子,大多数人骨子里的立场,就先替他们站稳了是非对错。
跟他们理所当然的疑惑与不满不同,太虚子在看见步惊寰后,面上除了震惊,就是心虚。
他甚至怀疑眼前之人不是步惊寰而是步惊天。
“你真是步惊寰?不可能。”太虚子喃喃两句,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步惊天!你拜入无忧宗之后,就完全背叛了宗门,无忧宗袭击宗门,你非但知情不报,还帮着无忧宗残害同门!如今还恬不知耻给朝歌当走狗!你当真是忘恩负义,辜负了宗门的培养!”
听着这话,弟子们的议论声更高了。其中不止有灵剑宗和造化宗弟子,七仙门弟子们也混在其中。他们这些金丹小弟子,不知道上层的许多隐秘,自然也不知晓步惊寰早就已经陨落,闻言只觉得不可理喻。
“老糊涂了吧,这明明就是步惊寰……”柳不降小声嘀咕道。
步惊寰与步惊天这对孪生姐妹十分出名,两人虽然生得一模一样,但还是很好分辨的,尤其修士并不单纯以容貌看人,更多是依靠气息。姐妹俩的气息天差地别,但凡是个修士就不可能看错。
明镜道人等七仙门掌门看看步惊寰,又看看太虚子,谨慎地选择静观其变。
步惊寰看了一眼已经全部撤入结界内的朝歌兵马,才终于开口,“其一,我是步惊寰,并非步惊天。”
“其二,三大宗无情无义,为了一己私欲纵容邪术,夺人命器,毁人神魂,所造杀孽不下千万,世所不容,我亦不能容!”
“其三,灵剑宗如今的宗主并非凌元仙君!而是一个夺舍了仙君躯壳的孤魂野鬼!如今的灵剑宗,早不是千年前的灵剑宗!而是被小人把持的魔窟!这样的仙门!叛离又如何!”
步惊寰声音铿锵有力,“论情论义论理!我步惊寰都问心无愧!”
这几句话,可谓是天外神雷,一道比一道更猛,劈得所有人神情呆滞身躯僵硬,几欲裂开。
他们刚刚听见了什么?
步惊寰刚刚说了什么?
她说了什么?
她到底在说什么啊!
所有人,尤其是灵剑宗和造化宗的弟子,尤其无法接受,就在这时,太虚子一声厉喝唤回了众人神智,所有弟子都看向这位化神长老,目光中含着希冀。
太虚子:“一派胡言!”他指着步惊寰,泛白的胡须不停颤抖,“步惊寰,宗门养育教导之恩,竟然都白费了,教出你这么个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白眼狼!”
步惊寰:“太虚子,当初我不肯使用命丹补器,还是你将我关入地牢,企图逼我就范,你难道忘了?”
不等太虚子反驳,她掷地有声道:“今日,大庭广众之下,你敢不敢发誓,说你的修为不是依靠邪术晋升的!你敢不敢对天发誓,说你不曾使用过任何命丹补器!”
回音在天地间久久不绝,仿佛山川日月都在应和着她一同发出质问。
敢不敢!
敢不敢!
敢不敢!
太虚子自然不敢,他并非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在灵剑宗,化神长老的地位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为上位者,他没必要去掩饰收敛自己的情绪,因为身边都是善于察言观色阿谀奉承之辈,有些事,往往没等他发作,就有人妥帖细致地办好了。
因而,太虚子这一辈子,压根没多少次憋屈的机会。
此时面对步惊寰一步步紧逼的质问,心中明白对方所说都是真话,自然令太虚子心虚不已,这份心虚显现在脸上,令所有弟子心内震悚,他却色厉内荏地咆哮:“胡说八道!宗主怎么可能是假的!你这个不肖弟子,判出宗门在先,栽赃宗门在后,罔顾恩义!不堪为人!”
“这么说,三大宗纵容邪术,制造命丹补器,伤天理害人命,都是真的?”这话出自明镜道人之口,她一甩拂尘,面上再没了之前面对太虚子时的恭敬谦卑,而是率众而出,举起一块玉牌说道。
“诸位,这是我偶然得来的,里头全是三大宗为非作歹的证据!吾原本还将信将疑,如今有惊寰尊者这位人证,足以证明这些证据确凿无疑!”
说罢,当着所有人的面,她打开了玉牌上的投影。
吴小草往后踉跄了一步。
当日,无忧宗袭击宗门,有数名眼生的同门当众说灵剑宗藏污纳垢,纵容邪术,又有蜃海同游上许多人发帖作证,闹得沸沸扬扬。
师长们说那都是谣言,是无忧宗联合朝歌在污蔑两大宗。
吴小草信了,甚至因为心内起过怀疑而羞愧不已。
因此师门讨伐朝歌,她也毫不迟疑地来了,只要不是对无辜弱小的凡人屠城灭国,她对杀光迟盟主的臣属是没有任何意见的。
可是现在,她崇敬的大师姐现身作证,天虚门掌门明镜道人拿出证据……
吴小草低下头,许久许久,都不敢抬头去看那些投影。
第345章 第 345 章
跟吴小草不同, 柳不降从头到尾、目不转睛看完了,他的神情从震惊,不信, 逐渐转为茫然。
在两人身后,无数两大宗弟子, 也是茫然无措的模样。
这些人当中,大多数父母就是两大宗弟子, 入道后理所当然就拜入两大宗, 另一些, 则是两大宗从各地搜罗来的孤儿,有的甚至不是孤儿,而是一笔钱就被买断了与凡人父母的关系,从此一心一意依附仙门。
在他们眼中,自家师门是天下至高, 开山祖师是仍活着的大乘仙君,他们出门在外, 无论走到哪里, 都是人人钦羡、礼遇有加,在今日之前, 他们从来都以仙门为傲。
他们何曾想过会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