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厉九歌
小水团扑过去,这里的火灭了,可是另一处的火又烧起来了。
不止是花草树叶,有些人家里囤积的柴禾也烧了起来。高温还热死了不少家禽,就连湖水都被晒得滚烫。
这些都只是小事,更糟糕的是,朝歌主城内一百多万子民,其中还未入道的就有将近二十万,这些人没有灵力护体,体质稍弱的,就会被热晕,更严重的,就会像家禽一样被生生热死过去……
“好在朝歌一直以来的教育普及没有白费。”陶大成汇报道:“主城当中绝大多数人都去公办学堂修行过,每家每户也至少有一个修行者,温度升上来的时候,他们立刻就用灵力给亲人降温了,有人晕倒,也都安排人立刻喂药救治,目前还没有人因此伤亡。”
集议楼当中设置了恒温阵法,温度还算舒适,一旦走出集议楼,就宛如进了烤炉,陶大成想起路上听闻,有人光脚出门被烫伤了脚底的事情,就忧心忡忡。因为是战时,人员比较集中,城中有好几处恒温阵法有修士主持,但这不是办法。
陶大成自己的命器变作一个巨大的陶翁罩住了一小片区域,保住了几千人的阴凉,但这是要不断消耗灵力的。他的担忧也正是因此,语气中不免带了几分愤恨,“两大宗当真狡诈,弄出这种法宝,一旦朝歌的灵气供应不上,不知要死多少人。”
朝歌现在的灵脉是地级中品,既要维持黄金印结界不破,又要供应出战将士,如今还要供应城中各处恒温阵法,但凡是个了解灵脉的人,都能明白这其中凶险有多大。
地级灵脉虽然也能生生不息,但毕竟不是天级,能力有限,终究会有被榨干的时候。
集议楼的大臣大部分都是修士,都明白那件天级法宝的险恶之处。高温对修士的影响有限,对凡人却是足以致命的威胁,朝歌又素来看重凡人,他们这是要逼迫朝歌,要么为了保结界放弃恒温阵法,坐视凡人生生热死,要么就保凡人开结界,可是结界开启,所有人都没有活路!
哪怕如今七仙门推出了联军,可是两大宗还剩下近九百元婴与上万金丹。而朝歌才几个元婴,才多少金丹?
哪怕有傀儡工厂和灵能炮,没有足够灵力供应,也根本撑不了多久。
正说话间,外面有人来报,说是依附朝歌的那些小国,出现了好多热晕过去的凡人,他们如今缺药缺灵石,来请求宗主国支援。
陶大成愁眉苦脸,附属国离朝歌远些,受那件天级法宝的波及较小,温度也的确低一些,但这些附属国可没有朝歌的资源实力,他们的子民体质也比朝歌更弱,情况看起来自然更严重。
但他们又不能不管,毕竟如今战场上也有不少附属国的兵力,有的国主但凡修为高些,也亲自上场了。于是又分派出一批物资,忙得陶大成焦头烂额,眼前都是一行行数字在转圈。
他此时尤其佩服裘平安,怎么他处置那些账目时就能安排得井井有条人人满意呢?怎么后面升上来的人没一个有他办事利落呢?
平安,你糊涂啊!
被念叨的裘平安此时正在玉龙台地下的实验室里。
他已经很久不见天日了,为了配合实验,身上大大小小布满了伤口。这些是匠师们为了在他身上移植法器留下的痕迹,到了现在,裘平安体内被嵌入过至少五十种低阶法器,失败后又生生挖出来。
其中有多少痛苦,不可言说,但裘平安没有丝毫怨言。今天是他第五十一次往身体内放法器了。
人体内有七百二十个穴位,这些穴位又沟通人体脏腑经络之气,入道修行时,人们借助命器,将灵气引入这些穴位,之后再灌注入经脉当中。
法器移植的地方,也就是体内穴位贯通的要道,大能修士以下,神魂无法脱离肉身,肉身强则神魂强,神魂强又反哺肉身,因此对于绝灵体而言,神魂中无法生出命器,就在体内嵌入法器替代,理论上是可行的。
然而理论终究是理论,想要变成现实得有多难,实验室里的匠师最能体会。
放入法器没多久,眼见裘平安再度痛苦地痉挛呕吐,身上也浮现出种种难以承受的瘢痕,她叹息着用术法将裘平安定住,取出刀,将不久前用灵力强行愈合的创口再度剖开……
***
朝歌自觉此战艰难,其实两大宗那边也不见轻松。
失去了七仙门的襄助,什么都要自己来。九百多元婴和上万的金丹,看起来也是声势浩荡,实际上维持天级法宝就耗费百名元婴,不中用的太虚子和另一个化神长老,又带走了百名元婴,仅仅是为了对付一个步惊寰。
剩下的七百多元婴和上万金丹,又起了内讧!
战场上炮火连天,朝歌的灵能炮每一次集体发动,都弄得地面地震似的隆隆作响,这些灵能炮每一次发射都相当于一个金丹全力一击,而那些战斗傀儡又是不怕生死的死物,斗到最后干脆来个自爆,弟子没被炸死也要受重伤。
这么仔细一瞧,两大宗这边除了元婴多一些,竟然没有太大优势,这叫观玄子感到十分耻辱。
他们可是灵剑宗和造化宗!
朝歌算什么?一个建立才几年的势力?竟然能跟他们打到现在,这叫观玄子感到荒诞的同时,一股大势将去的恐慌也笼罩在他心头。他不能坐视,于是越发声色俱厉。
“你们想走?谁给你们的胆子!”
站在他面前的是,正是由一名绿袍元婴领头的“叛徒”,在他身后,是吴小草,柳不降等胆大包天的弟子。
第347章 第二更
绿袍元婴姓蒋, 名理,在灵剑宗内向来是个不起眼的老好人,面对观玄子的咄咄逼问, 他满脸疲惫,仍是希望与他讲道理, “您误会了,我们不是要背叛宗门, 只是不想再这么无意义地打下去。”
观玄子一拍桌子怒不可遏, “什么叫无意义?这可是凌元仙君下达的命令, 她的意思,你们也敢揣测?”
绿袍元婴被他问得噎住,却在这时,他身后响起一个清脆的女音,“倘若那不是宗主呢?”
观玄子面色狰狞地看过去, 那女修竟然也毫不怯场,她声音微微发颤, 却义无反顾地走上前, “明镜道人拿出来的证据,所有人都看见了, 还有大师姐, 她说的话我信!如今两大宗成这副模样, 那位宗主功不可没!我真想知道,在这种形式下,先有无忧宗袭击,又有苦海步步紧逼, 两大宗为何不固守山门修养生息,为何非要来攻打朝歌!”
女修字字句句, 都让观玄子感到极大冒犯,他散开威压,将女修逼跪在地,“小小弟子,你也敢质疑仙君,你配吗?”
吴小草被压跪在地,咬着牙苦苦支撑,其他弟子也看不下去了,纷纷站出来。
“现在的灵剑宗被邪修小人把持,根本不是从前的灵剑宗了!”
“造化宗也一样!我们要找出真相,我们不要被蒙在鼓里!”
“我们是正道弟子,我们才不要做邪修的走狗!难道你也是邪修吗?”
最后这句话可谓是彻底激怒了观玄子,他周身灵压震动,杀心毕露,想将这些造反弟子杀了清理门户,却被绿袍元婴挡了下来。
眼看着绿袍元婴与观玄子对峙,吴小草眼前忽然浮现出不久前的一幕。
战场无情,他们这些大派弟子,往日里历练斗法,何尝体验过这种你死我活、步步凶险的炼狱。
她接住那个往日里一同练剑的师弟时,师弟已经重伤濒死,双眼中除了痛苦还有茫然,他抓住她的袖子,问她,“师姐,我们宗门真的是魔窟吗?”
“师姐,我不要做邪修的弟子……”
“师姐,我以后也不要变成邪修……”
当初,凌霄阁上,迟盟主大义揭发夺人命器这等骇人听闻的邪术,请仙盟发布通缉邪修的敕令。
那时候,他们这些同辈弟子,第一次见到迟盟主这样的人,为他在凌霄阁上言行所震动,待之后了解到他的事迹,心里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憧憬。
人性自私贪婪,可也本能地向往光明美好之物。谁不喜欢不欺暗室、光风霁月的君子呢?
他们是天下第一仙门的弟子,名门正派中的名门正派,理所当然认定自己是正道。
可是那些证据摆在他们眼前,他们发现往日里威严的师长,竟然也在做夺人命器的事情,发现曾经万众瞩目的大师姐,竟是因为不堪逼迫,才逃离宗门……
这一切带给他们的冲击太大了,他们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再像从前那样尊崇师门。
***
“两大宗那边有人叛逃?”镇守前线的万天佑询问道:“多少人叛逃?”
斥候回禀道:“有上千人,领头的是十名元婴。”
万天佑嗯了一声,然后立刻将这件事在战场上宣扬开去,声音在术法的作用下,传遍了整个战场。
“……你们两大宗已有几千人叛逃,你们还要继续为虎作伥吗?”
“如今的凌元仙君是假的!你们身为大宗弟子,应当除掉那个鸠占鹊巢的小人!”
声音一遍遍重复播放,激得无数两大宗弟子心神大乱,无心再战。
渐渐地,叛逃的两大宗弟子越来越多,连那八百元婴也出现了不少骚乱,两大宗的士气简直一泻千里,相反,朝歌的将士则越战越勇,战鼓雷响,破阵曲传遍战场,激得将士们热血沸腾。
所有人都沉溺在这场战争中,没有发现,苦海怨魂受这方数万修士的血气吸引,前往仙洲的步伐停住,反而直直冲着东极洲而来。
***
距离东极洲数万里之遥的北极洲
这里已经完全变了副模样,大地一片疮痍,平原变作赤地,湖泊干涸开裂,飞禽走兽也不堪大乘修士散发的威压,一片一片地死去。
连绵万里的凤凰火已经熄灭,伤痕累累的黑色巨怪撕咬开凤凰君身上的血肉时,一点神魂从肉身中逃了出去,霸王龙张嘴欲要追上去扑咬,可就在这时候,它却忽然感应到什么。
猛然转过头,庞大的身躯在原地转了个圈,然后它猛一个跳跃,粗壮四肢上缠绕着层层气旋,托起这具庞大沉重的身躯飞上高空,它在虚空中奔跑,每跑一步,空气都发出仿佛被踩踏的沉闷声响,每跑一步,都有一只怨魂在它四肢下灰飞烟灭。
它的速度奇快无比,很快就跨越过数万里,远胜过速度最快的鲲舟……
而此时,南明洲海域上,迟一悬沉睡的身躯被守护阵法笼罩着,而在他不远处,凌元看着持剑与她对峙的凌雪,讥嘲道:“倒戈张婴后,又来讨好迟一悬。你是三姓家奴吗?”
凌雪却只是沉默不语地朝她进攻,然而他先前在与无为君对战时所受重伤,经历这几天也没有完全恢复,根本不可能是凌元对手。
被她一掌打倒在地,眼看着凌元朝着迟一悬走去,他遗憾地闭上了眼。
凌元一眼就看出迟一悬的神魂正在华胥界当中游荡,因为这一幕,她不禁对之前的判断产生了怀疑,莫非,迟一悬当真不是那人?
然而都走到这一步了,他也不能再迟疑了。
已经死了一个魏若生(无为君),张婴也濒死一线,还有那么多被他派上战场的修士,他能感觉到,已经死了很多人,很多人……可是还不够!远远不够!
死的人还不够多!还不够多!
他能感觉到那种晋升的气机离他越来越近了!但始终还差着一些,还差着一些!
他必须杀了这个未来的大乘,等张婴一死,世间只有他了,到时候他一定就可以飞升了!
“凌元”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疯狂,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绝不能容忍自己功亏一篑!
然而“凌元”积蓄的全力一击并没能落在迟一悬身上,就被一股巨力凶猛撞开。
那头黑色巨怪竟然已经追了过来,它咆哮着、嘶吼着,仿佛被冒犯了领地的凶兽,顶着那具伤痕累累的躯体,悍不畏死地将“凌元”从迟一悬身边驱赶开。
“凌元”再见到这头怪物,自然糟心不已,但此时已经没有第二个凤凰君帮他引开霸王龙的纠缠,双方越战越远,灵压掀起海上滔天巨浪,又化作滂沱大雨,将天地淋透,一眼望去,晦暗污浊,仿佛重归混沌。
那个小门派已经不敢再观望了,他们躲入地底隧道,只盼着这一切赶紧结束。
迟一悬就是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他身上的气息一直往上升,没有理会昏死在旁边的凌雪,察觉到附近有个领域破碎,他当即飞身过去,接住常羊的同时,察觉到附近无为君的灵魂没有完全消散,又赶紧丢了个回溯技能过去。
由于灵魂已经消散得所剩无几,回溯技能也只能捕捉到一些知识碎片,迟一悬没有在意,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四目相对的瞬间,常羊本已经浑噩的意识陡然清明了几分,她怔怔与他对视,泪中含笑,一声声唤他,“阿喜……阿喜……”
迟一悬恍然,他在回溯幻境当中与仇喜共感,短暂地拥有了仇喜的灵魂,而这种感觉还没散去,此时他看常羊的眼神,与仇喜曾经看尹奉思的眼神别无二致,才让常羊误认。
他心口一阵阵紧缩似的疼痛,放任自己短暂陷入仇喜的感觉中,握住她的手回应,“我在这里。”
常羊又开心、又凄楚地看着他,最后竟显出几分从未见过的孩子气,畅快道:“阿喜,我报仇了,我替大家报仇了……”
迟一悬心中一痛,“你很厉害。”
常羊痴痴凝望着他,忽然间她干呕了几声,她想闭上嘴巴,却控制不住呕出一团团鲜血。
她抓紧了他的肩膀,不甘道:“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
看着她苦苦挣扎不肯离去,迟一悬轻轻拍抚她的肩膀,如同往日里仇喜安抚她的模样,“睡吧,你太辛苦了,好好睡吧!剩下那个人交给我。”
常羊眷恋看着他,半晌她轻轻嗯了一声,闭上了眼。
看着她停止了呼吸,迟一悬眼前仿佛空了一片,直到自己窒息了,才回过神呼吸。“满满,我好难受。”
【这是仇喜的感情,您很快就会好了。】
迟满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常羊之所以能得到无为君的信任,一是邪修的神魂本就驳杂不堪,无从查验,也就是说,无为君也分不清内里的神魂究竟是羊雁,还是尹奉思;二是,常羊跟无为君签订了死忠的契约,无为君死,她也要死。】
正因为她的命系在无为君身上,所以对方从不怀疑她的忠心。却没想到,有人会豁出命不要,也要取了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