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厉九歌
凤凰君这具刚刚夺舍到的躯壳眼看已经无力回天,神魂只能不甘地离体而出。
他没有受《渡亡明华经》洗礼,因而只靠魂体还能转为鬼修。
但他同时,恨极也怒极,还由衷生出一股悲意。成为鬼修之后,飞升就再也与他无缘了。
光凭步惊天一人,不足以掌控整个无忧宗,门派里一定还有别的叛徒。等他修为恢复,定要这些人尸骨无存!
鬼气蔓延而上,覆盖了凤凰君整个魂体,他不敢久留,然而就在他即将冲出结界时,迎面而来一道雪亮刀光,那刀光分明很冷,落到他身上,却是仿佛岩浆真火,滚烫到几乎将他当场融化的痛苦令他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那突然到来的刀客却是眼也不眨,灵力爆发,刀锋直劈而下,将这个刚刚成型的鬼魂一刀两断。
鬼魂在利刃下灰飞烟灭,黑色鬼气如烟雾没入刀锋,那黑袍刀客手腕一转,刀光一闪,落入鞘中。
步惊天撑剑起身,她面上带着还没发泄够的不满,将地上那具几乎不成人形的躯壳一脚踢开,她回身望向门口那刀客,见此人眉眼餍足,气息比之前更强几分,心知对方在斩杀凤凰君魂魄后获得了莫大好处,她心头更添了几分恼恨。
“张婴已死,郭左使也该履行诺言,撤出无忧宗了。”
郭千山神情淡淡,他瞥了一眼地上那具残破尸身,“依照约定……”
步惊天打断他的话,“无忧宗涉及邪术的证据,我早就已经交给你了,那些无魂躯壳,也任由你们烧了。”
郭千山:“那是之前,现在价码变了。”
步惊天脸色骤变,只听得郭千山继续道:“无忧宗盛产极品灵丹,灵草、还有上品灵脉,我们都要。”
步惊天咬牙切齿,“出尔反尔,贪得无厌!”
郭千山闻言,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之前的约定,只是帮你杀掉那三人。可没有包括帮你扫尾,若非我等提前报信,此时你已经被凤凰君杀了。况且说起出尔反尔,也是你们无忧宗追杀我们陛下在先。你若非要如此,我也只能将凤凰君的死因告诉被蒙在鼓里的无忧宗门人了。”
步惊天攥紧的手指发出咔嚓细响,竟是被她自己生生掐断了。
她盯着郭千山,郭千山一动不动,而他身后,八个全盛时期的元婴修士站在身后,随时等他一声令下……
不久后,郭千山等人离开了无忧宗,储物袋里满满当当装着灵丹灵石灵草,还有两条地级灵脉。
盯着他们远去,步惊天一剑斩碎门口山石。“等我彻底掌控无忧宗,今日耻辱,百倍奉还!”
***
东极洲,朝歌
太虚子和身边的那名化神联手,跟步惊寰缠斗许久,逼得她英灵之体逐渐暗淡,眼看终于能杀了她,却忽然间天地一亮,一道莫可逼视的耀眼光芒冲进了他们的战局之间,逼得两人不得不后退。
等再定睛看去,却见那亮极了的金黄光芒,竟然是一柄剑,此刻那柄剑犹如一条温驯小龙,正绕着步惊寰周身飞舞。
看清那柄剑的刹那,太虚子瞳孔一缩,不敢置信地呢喃出声,“龙渊……不可能……”
察觉到那柄剑的欢喜之意,步惊寰毫不犹豫地握在手里,剑身嗡鸣不已,发出宛若龙吟的剑鸣。
步惊寰原本暗淡到几乎透明的英灵之体,在这把剑的加持下,刹那凝实了几分,鏖战许久灵力枯竭的身体,又有了再战的力量。
她挽了个剑花,长剑翻转如游龙摆尾,轻灵,却是俯瞰天地的强悍。
她的一整套飞剑,都在此战中报废,龙渊剑忽然到来,令她眼中爆发出浓烈的欣喜,步惊寰剑指对面二人,“来战。”
……
轰隆隆一阵地动山摇的震响,沙石飞溅,漫天气浪狂卷,又一位化神,陨落于此。
烟尘散去后,步惊寰几近透明的身体几乎已经维持不住。她看着太虚子奔逃而走的背影,叹息一声,“可惜香火不够了。”
若她是活着的化神之躯,今日断不可能让太虚子逃出去。
话毕,她身影如烟消散,龙渊剑兀自嗡鸣颤抖,在原地绕了一圈后,追随她飞向了朝歌城中的英灵塔。
***
朝歌内城,专用于待客的小楼。
这栋楼早已不招待外客,而是整栋空出来,作为六幕山童子们的住处。
此时此刻,这些往日里活泼好动到令人诧异的童子们,正奄奄一息地躺成一圈,他们神情惆怅,不发一言,仿佛等待某个古老的仪式。
小楼此刻没有外人,只有身着三色纱衣的樊蕙兰在旁守着他们。
此时已经是傍晚,但在造化宗那件天级法宝的作用下,朝歌内亮如正午,炽热的光芒笼罩住整个朝歌,让这里仿佛蒸笼一般令人难以呼吸。
朝歌的灵气损耗太过,灵脉无处补充,又往下跌落了一个品级,成了地级下品,若是今晚等不到救援,朝歌的灵脉就会彻底废掉。
但奇异的是,朝歌内的人并不见多少恐慌,哪怕朝歌的国君迟迟没有现身,士气也并未跌落,战场上撤下来多少人,结界内就有多少人补上去。
如源头活泉,生生不息。
司慕恹恹地躺着,对樊蕙兰道:“你走吧,我们不会给你的。”
如果此时有外人进来,就会惊异地发现,这些童子刚刚来朝歌时,分明是七八岁的模样,但此时俨然比当初又小了一大圈,看着只有四五岁的稚嫩模样。
她牵着文莫的手,两人的神情很安详,“你既然拥有成就化神的资质,就不该走那条路。”
“可我早就偷偷修行了命器继承法。”樊蕙兰一句话,令这些本来安详赴死的“童子们”齐齐扭过脸来看她,他们脸上再没有了稚气的模样,孩童的表象,成人的眼神,乍一看十分惊悚。
樊蕙兰对此却早就见怪不怪,她道:“师叔们,朝歌如今这样的情况,你们只有将那份力量给我,才能稳住大局。”
司慕反道:“什么是大局?你以为朝歌只有今日这一战吗?没了两大宗,还有苦海,没了苦海,还有七仙门。就是暂且赢了这一场又能如何?你本就有化神资质,何苦去走那条路?留着有用之身,才能……”
“可我等不了那么久。”樊蕙兰声音里透着不容后退的坚决,“诸位,就算今日朝歌欣欣向荣,我也要走这条路。我必须速成化神。”
“为什么?”
“我等不了。”樊蕙兰重复了这句话,“陛下也等不了我。”
东家说过,等着和我交手的那一天。
我也等着有资格与他交手的那一天。
可我的资质太差了,等到东家飞升,也永远不会等来这个机会。
与其如此,不如孤注一掷。
此时,时机正好。
第353章 第 353 章
恒温阵法送来徐徐凉风, 然而樊蕙兰的额角还是沁下了几滴汗珠,她与司慕安静对视,片刻后, 司慕问她,“只是如此吗?”
察觉到对方态度松动, 樊蕙兰心口重重一跳,她抿唇沉默须臾, 方才开口, “也不只是如此。”
想跟陛下交手, 是自打那一日谈心后就种下的执念。后来拜入六幕山,又结为金丹,亲身站在那广阔天地下,樊蕙兰又生出许多复杂心思。
过去的诸多念头在她心头转过,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修行太苦了。”
在众童子愕然的目光中,樊蕙兰轻声道:“越往上修行, 越是无力。修为越高, 就越明白,自己只不过是个庸才。”
“你们都说我有成就化神的资质, 可有这个资质, 不代表我一定就能修成化神。结丹已经耗费了千辛万苦, 结婴化神,只会难上加难。”
“倘若天底下都是如我这般的庸才,那这一切辛苦也许不值一提,可在见识过那样的绝世之姿后, 我只觉得这一切都毫无趣味。”
“每日打桩,锤炼体魄, 调息静心,沟通命器,吸纳灵气……我几乎将自己所有的生命都耗费在上面,偶然回首,除了这一身浅薄的修为,竟没有任何成就。”
“也许别人会因为一身金丹修为而心满意足,可我常常心怀不安,我总是在想,修行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修为境界吗?”
“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我是个贪心的人,不只想要修为,更想要功绩。”
“我只是个庸才,注定无法飞升,连大乘期的门槛也摸不到。既然我注定越不过化神,那么与其百年千年地耗费在修行上,不如走另一条路,不如将这百年千年,用在朝歌上。”
樊蕙兰跪在地上低头俯身,朝着面前众童子磕了个头,“诸位师叔,我不想做你们的守墓人,我想今日就继承六幕山。”
童子们原本都呼吸微弱地躺着,此时听完了这番话,都不自觉扭过头去看她。
只见樊蕙兰面色平静,眼神坚定,透着一往无前的执着。
他们犹豫一会儿,看向司慕,司慕也正看着樊蕙兰,仿佛今天才认识这个小辈。
她撑着地面做起来,她身旁的文莫也陪同一起,慢慢地,所有童子都撑着地面坐了起来,短短片刻功夫,他们的身体又缩水了一截,衣袍空荡荡裹着这些行将就木的灵魂,他们互相倚靠着,一起打量着眼前人。
司慕不确定地又问,“命器继承法严格说来,不算是邪术,但其祸患与邪术无异。一旦你容纳了那份力量,受限于天道法则,你将永远停留在化神境界,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再往前一步。”
樊蕙兰抬头看她,“我本来也无法超越化神。”
与其苦苦煎熬、眺望着永远到不到的顶峰,不如将自己所在的半山腰也化作风景。这一刻,过去所有的纠结彷徨都已经丢却,她很清晰地知道自己想要一条什么样的路。
司慕嘴唇动了动,她要再劝,但余光瞥见其他同伴眼底的希望时,又抿住了唇。
文莫却道:“不止如此,等你寿数耗尽进入轮回,可是要吃尽苦头。三魂七魄,每一缕轮回一次,别人轮回十次就能再度为人,你却要轮回百次,百次之后投身为人,命也不好。”
樊蕙兰:“死都死了,哪管未来如何?更何况,轮回之后的我本就非我,我何必去管?”
众童子微微愕然,也不知该说她自私,还是无私。
小楼内一时又陷入静默。
司慕几次动唇,却再难以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八百年前,仇喜动用六幕山秘法,结合她的命器神通,将他们所有人的命,与尹奉思勾连在一起,用他们所有人的时间与未来,助尹奉思重回巅峰,彻底压制企图夺舍她的羊雁。
否则,当时重伤濒死的尹奉思,又凭什么反过来吞噬了羊雁?要知道那时候羊雁可是得了无为君的助力。
正是因为确保尹奉思绝无可能翻盘,也感应到那份死忠契约,无为君才对醒过来的常羊深信不疑。
而他们这些人,因为与常羊气机相连,轻而易举避开了造化宗的追查搜捕,一直苟活到了如今。
八百年了,他们怀抱着仇恨,却也以孩童之身,在六幕山无忧无虑地过了八百年好日子。
常羊将他们送来朝歌时,他们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他们明白常羊要报仇,一旦无为君死,她必死,而他们这些人与常羊命数相连,也会在常羊死后虚弱而死。
他们对此虽有些怅惘,却并无不甘,毕竟以他们原本的修为境界,他们当中好些人都活不到这八百年。
樊蕙兰是常羊的弟子,本就该继承常羊的衣钵,她也是常羊为他们选定的守墓人。等樊蕙兰将他们安葬之后,她再修成元婴,到了那时候,她才算是有资格继承六幕山。
今日本该是他们大限之日,他们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他们没想到樊蕙兰会做出这个决定,若是樊蕙兰接过那份力量,也代表着他们通过仇喜与常羊建立的因果,彻底转移到了樊蕙兰身上。
樊蕙兰会因为继承仇喜遗留的命器变成“邪修”,而他们则能攀附在樊蕙兰身上,再次延长自己的生命。
这条路,常羊娘娘只动念过一次,却从来没有对樊蕙兰提起过,她离开前留下的话,也只交代樊蕙兰将那些东西作为童子们的陪葬品。谁也没想过樊蕙兰竟然知道这么多内情。
面前他们的迟疑,樊蕙兰再度叩拜,“诸位师叔,我要立刻继承六幕山,也会继承师尊的所有因果。”
良久之后,司慕张开手,掌心是一枚小小的梭子,与常羊杀掉无为君时,扎入他体内的那些梭子一模一样。
不,应当说,这一枚,才是母体。它散发着温润柔和的光芒,澎湃的力量在其中流转。
***
朝歌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