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厉九歌
陛下不在,丞相监国, 丞相的命令, 就等同于陛下旨意。
樊蕙兰:“同为臣子,人人都有上奏之权。丞相也未必不能被我说动!郭左使他们说得是冠冕堂皇, 可倘若连眼下的将士性命都不顾, 又谈何以后, 那些未发生的事情,难道比得上眼前忠义之士的性命吗?”
“你去看看战场,看看那些牺牲的人,他们谁想死?他们谁不想有个化神修士力挽狂澜?”
“你再看看这些童子!没有他们与我师尊的牺牲, 长生界早八百年就成了魔窟!说不定眼下无为君还在逍遥快活,已经带人打破了黄金印结界!”
她指着地上虚弱的童子们, 手指微微颤抖,“他们在六幕山躲了八百年,明明是成人,却只能以孩童之躯躲避造化宗的搜捕。如今他们就要死了,倘若陛下此时在这里,他会为了将来之事,牺牲眼前之人吗?”
“你看看他们,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想活!他们不能被郭千山口中一句未来而牺牲!”
这么多年了,郭千山以为只他一人懂陛下吗?
樊蕙兰双眼隐隐泛红,漆黑眼瞳却亮得吓人。铁笛与她双目对上,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樊蕙兰的声音铿锵有力、裂石流云,“是,我是有私心,我是急于求成,但我想驱逐两大宗之心绝无半分掺假!”
“郭千山他们若是担心将来有人借口效仿,或是担心我将来倚仗修为行悖逆之事,那我现在就可以绝了他们的顾虑!”
樊蕙兰抬手竖起三指,“我樊蕙兰在此向天道起誓,我继承命器成就化神后,必定一心为公,驱逐敌军,待两大宗退走,我就立刻自裁谢罪!不给朝歌留下任何后患!若违此誓,叫我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一束天光隔着结界,穿透屋顶,落在了樊蕙兰身上,将她漆黑的眼睫照得泛出金色,童子们呆呆看着,铁笛也怔愣当场。
谁也没想到樊蕙兰会发誓,誓言可是会应验的!没有任何反悔的余地。
须臾,天光散去,樊蕙兰放下手,胸口起伏不定,眼中的锐利却分毫不减,“如此,你们可满意了?”
铁笛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
前线统帅营帐内。
迟满道:“后来呢?”
铁笛的神情无比复杂,“恕下官无能,当时一时想不出有什么能反驳她的。”
迟满不以为意,“她说得也不无道理。这世上的难事,本就没有唯一的解法,也没有非此即彼的选择。”
铁笛:“若是陛下在,会怎么做?”她看向迟满。小小的丞相大人站在桌案上,模样十分可爱,但到如今,已经没有人会去评价它的外貌,人们看见它,心中的第一个念头,也绝无关它的相貌。
她心想:丞相是陛下分出来的一缕神魂,它的倾向,肯定也代表了陛下的想法。
铁笛拥有那样的出身和经历,以致她对邪术痛恨至极,任何人使用邪术她都十分厌恶,事关邪术,她论迹不论心,她不管对方是否有苦心。
但今天的事,实在超乎了她以往的认知,她原本对郭千山等人的看法无比欣赏,认为其有远见卓识,高瞻远瞩;然而樊蕙兰的那一番话又实实在在触动了她,令她罕见地踌躇起来。
眼前的性命,与未来的影响,孰轻孰重?或者都是一样的轻重。
究竟往那边走,才是对的?或许无论走哪边都是对的,无论走哪边,也都是错的。
迟满道:“也许,陛下会找出第三个解法。”顿了顿,它又道:“又或许,陛下会将出题人的桌子给掀了。”
铁笛怔住,不等她回神,就听迟满接着道:“再后来呢?”
铁笛端正神色,回忆道:“她发誓后,童子们就将那枚命器交给了她……”
接过那枚命器时,樊蕙兰并未放松,相反,她神情既激动,又凝重。
然而她并没有容纳那枚命器,当然也并没有成就化神,答案出乎意料,那枚命器竟不知何时有了灵性,在抗拒她。
樊蕙兰当时就问童子们:“师叔们,还缺一样东西,六幕山的掌山符呢?”
童子们面面相觑,司慕道:“常羊没有将掌山符交给你吗?”
樊蕙兰当时一下愣住,片刻后,她轻轻笑起来,有些释然,又有些自嘲。
……
铁笛回忆着复述了当时的经过,说道:“之后,她就提着武器上了战场,她说,她会证明自己绝对有资格继承六幕山,也绝对能成为陛下的肱骨之臣。”
迟满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它道:“樊蕙兰这个人,总归是太要强了些。”
这跟樊蕙兰的出身经历有关。迟满不在铁笛面前提起这些,它道:“专心战场吧!”
铁笛神情一凛,“是。”
***
两大宗鲲舟上
太虚子正对着面前一干人在发脾气,“我也不过是和步惊寰打了一架,你们竟然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逃了!”他指着当中一个元婴道:“还有你,观玄子!亏我如此信任,将战场交托到你手里,你是怎么做的?怎么杀鸡儆猴都不会吗?”
观玄子面色发青,但面对太虚子的指责,他也不敢说个“不”字。
太虚子扫一眼堂下站着的人,眼前都是两大宗当中精锐中的精锐,几十号人,全都是元婴后期修士,此时留心观察,他很快就看出其中有些人意志动摇。
“两大宗千年威名,都要被你们丢光了!”他重重一掌拍在扶手上,千年硬木雕刻而成的扶手瞬间炸裂,砰的一声巨响,化神期威压散开,令下面的元婴们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妄动分毫。
他们一个个心里虚得不行,谁能料到呢?两大宗这么大的阵仗来攻打朝歌,这么好几天了,没攻下也就算了,自家还损失了许多人手,若非外界此时正为苦海烦恼,恐怕已经有许多人来看两大宗的热闹了。
丢脸,实在丢脸至极!两大宗两千年都没遇到这么丢脸的事情!
元婴们心下懊悔,可如果此时有人敢仔细观察太虚子的神色,就会发现太虚子的脸色也很难看,并非愤怒,而是心虚不安。
太虚子从步惊寰手下逃出来之前,可是亲眼见证了她手中那把龙渊剑的威力!
可、可龙渊剑是宗主的佩剑啊!宗主都千年没用过那把剑了,不是拿在手里把玩,就是放在剑匣中保养,那把剑此时应当在灵剑宗!怎么会出现在步惊寰手中?步惊寰还用得那么顺手?
这让太虚子不由联想到了一个糟糕的猜测,尤其当他动用秘法却联系不上自家宗主时,心内的惶恐几乎要冲破他的皮囊。
不能,不能如此下去了!
若是宗主真的不在了,那此战更不能输,否则灵剑宗的威名,两大宗的威名,真要给扫到地上去了!
朝歌,必须拿下!而且要快!
太虚子目光闪烁片刻,已是下定了决心,他再度看向眼前的一众人,声音阴沉,“所有人,都种下禁制!必须全力以赴,谁敢做逃兵,我要他魂飞魄散!”
***
嗖嗖几声清脆的震响,两名造化宗弟子刚刚敏锐抬头,迎面就袭来一道雪白的影子,光芒太亮,他们甚至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就已经被抽飞了出去。
两人惨叫一声,身体砸在地上,被撕裂的法衣下是两道深可见骨的鞭痕。那一击竟然直接破开了他们的护体灵光和法衣。
而不等两人起身,两名朝歌傀儡已经持刀上前,一刀一个,鲜血飞溅,头颅滚了满地。
杀掉这两人后,两名傀儡飞到樊蕙兰身侧形成拱卫之势,身着三色纱衣的樊蕙兰手持长鞭,那由雪白细线织成的长鞭宛如一条泛着银光的白蛇,灵巧地在战场上游走,每一次飞起都要抽飞一两个金丹,鞭子上的细线如同活物般,深深扎入敌人肉身之中汲取灵力,而被抽飞出去的人毫无察觉。
就这样,樊蕙兰一鞭子抽飞一个,身旁两个傀儡则敏捷无比地冲上去补刀,配合默契无间,显然并非一日之功。
那条长鞭游走而过,宛如灵蛇出洞,出必见血。
嗖嗖嗖!
雪白长鞭抽出后又飞快回转,宛如灵蛇攀树,一层层绕在樊蕙兰身周,将两个意图偷袭的仙门弟子震开。
樊蕙兰微微皱眉,看向郭千山等人的方位,观察了几息后,她确定,并非是意外,对手的实力确实变强了。
与其说是变强,不如说带着点背水一战的决绝。
之前这些人可没有这样的士气与战意。
结界内传出的战鼓与乐声激得樊蕙兰血气鼓荡,她握紧命器,飞身跃入战场中心。
郭千山出了营帐后立刻上了战场,附近传来的气息令他回头看了一眼,见樊蕙兰在此,想来那个邪术没有成,他心里也不知该不该松口气。手中的斩鬼刀传来反震之力,他不敢再分神,刀光晦暗,一瞬就劈开了对手的武器。
斩鬼刀,自从斩杀凤凰君的魂体后,他能感觉到自己强了不止一点,而且还会越来越强。
也许,自己会是朝歌子民当中第一个结婴成功的。
郭千山持着斩鬼刀,大开大合,被数个仙门弟子包围都游刃有余不见乏力。
他明白自己的实力已经超越金丹逼近元婴了,于是一刀震开眼前纠缠的仙门弟子,他转身飞向大日金钟的方向,去挑战那些保护大日金钟的元婴。
刚一交手,他眉头就是一松,这些元婴并不强,或者说,并没有项潜川等人那么强。
心念电转间,他就明白了,这些元婴,是用邪术催生出来的。
难怪,七仙门加起来拢共就不到几十个元婴,两大宗却能有上千元婴,数量也太夸张了,原来都是注水的啊!不,应当说,此时仍能留下来的大能修士,也只有同一条贼船上的了。
这个发现令他眉目更冷,他全力催发斩鬼刀,斩向这些食人恶鬼!
在朝歌将士都拼命杀敌时,白经天自然也上了战场。他此时已完全没了名门公子的模样,灰头土脸,乍一看跟任何在泥土里打滚的士兵没什么两样。
第356章 第 356 章
又一次灵力耗尽之后, 白经天被迫撤回了结界之内。然而这一次跨入结界后,他皱起了眉头。
“怎么回事?不是说带回来两条灵脉吗?”
大日金钟依旧高高挂在朝歌上空,源源不断散发着不可直视的高温, 白经天只是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就觉视线里一阵阵发黑, 这是眼睛被灼伤的表现。
他用力呼吸了几口,一股烧炭一样的味道弥漫在鼻腔, 令人十分不适。
身边的霸刀门弟子自然也不知道原因, 一个个都很茫然。白经天看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 他摆摆手,让他们去伤兵营休息。而后他转身去了西大营。
驻扎在这里的都是从仙洲过来帮忙的正气盟同盟。霸刀门的主要人马也安置在这里。
白经天一路走一路吞吃补灵丹,他到的时候,正听见一群人在争吵。
“眼下的形式不容乐观。两大宗那边是彻底不要脸面了,咱们该怎么办啊?总不能真战死沙场吧!”
“迟盟主何时回归啊?”
“说好的两日回归, 这不是还没到第三日吗?”
“不怕诸位同道笑话,我心中已有了退意。非是我门派中人不讲信义, 只是两大宗势大, 再这样打下去,我怕到时候同门只能带我的衣冠回去。”
“两大宗如今正全力催动大日金钟, 听闻太虚子还下了死命令……那可是七八百元婴啊!怎么打啊!咱们这边上上下下加起来, 元婴人数还不到三十呢!”
“想走就走, 别再这儿唧唧歪歪,你敢说你没从这场战里拿到好处吗?迟盟主分出的悟性可还好用?”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谁想走就走,某家当初受了迟盟主恩惠,必然不会走。”
“我也是如此, 若是守不住朝歌,真的任两大宗肆意妄为, 那还谈什么正道?反正我是不想走!天塌下来,我也跟两大宗势不两立!”
“道友说得对,三大宗都是魔窟,七仙门也是不中用的。正道如今就只剩迟盟主一位化神尊者了,如今迟盟主在外面对付那个夺舍了凌元仙君的小人,我们若是不能帮他守住东极洲,将来有什么面目见他,又有什么面目自称正道?”
……
白经天转身去了北大营,迎面遇到正领着一队人马往外走的万天佑。
双方短暂见礼后又匆匆分开,白经天一路被迎进北大营的主帐之中,主帐设了隔音结界,直到掀开帘子进去,才能听见低低的议论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