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厉九歌
比如成群成群考取逐日学院的附属国子民,比如朝歌王都,以及副都银城的房价暗暗涨了好几回,也被监察司揪出来好几回。
还比如巡防队伍好几次满载而归,在城中引起不小热闹。
最近余丽娘家里的饭桌上添了好几道新的吃食,都是巡防队伍在野外发现的新食材。
如今大家都知道新家叫六幕山,不止如此,六幕山的灵气远比东极洲要浓郁,堪比一个新的仙洲,修士和修行者们的胆子也越来越大,每每都是成群结队前往野外狩猎,大家都说野外就是个宝矿,只看你有没有运气和实力。
余丽娘如今也是修行者了,当然也对野外打料有些向往,但去野外少则一两天,多则三五天,她很舍不得幼小的女儿。
由于今夜要举行典礼,城中格外热闹。老老少少往玉龙台那边的广场走。人人都扶亲携友,欢声笑语。
不过短短半个月,这里已经完全看不出经历过战争。
烟花一轮轮地放,街边飞灯如银河,流转不息。
即便不往灯下凑,母女俩的笑脸也被灯光映成了粉霞一样的颜色,烟花五颜六色地闪烁,时不时就将余丽娘的头发映照成别的颜色,坠落的光点落在她的头发上,化作灵气融入她体内,倒看得幸年哇哇叫个不停,好几次伸手试图从娘亲头发上抓颜色。
余丽娘给她解释什么是灵气,解释天上烟花是怎么来的。
她胳膊十分有力,单手抱着女儿,另一只手朝天上指去,教女儿道:“看到天上的星星了嘛?是不是很大?”
幸年仰头看着天空,夜幕上繁星闪烁,不断绽放的烟花也成了繁星的衬托。
余丽娘温柔道:“这些星星,跟外面世界的星星是不一样的。六幕山是一方小世界,原本是没有太阳也没有星星的,是咱们陛下升起了太阳,又是咱们陛下,布起了满天星辰。”
“你还记得之前的战争吗?之前,有坏人攻打咱们的家园,许多同胞都上战场成了将士。”
幸年虽然小,但她记得,那时候的天总是很热,娘亲被征召去后勤,她则跟许多孩子一块,被接到一个地方照顾。那里都是孩子,天天都有人哭,幸年有好几天见不到娘亲,她忍了两天的,可是第三天忍不住也哭了。
因为当时照顾他们的姨姨说,有好几个孩子的家长牺牲了,牺牲,就是死在战场上,就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那她的娘亲呢?会不会也死在战场上?会不会永远不回来了?
后来虽然跟娘亲重逢了,可幸年还是做了噩梦。
那段时光对于幸年来说是不好的回忆,她没见过战争,可是她知道,战争是不好的,很不好。
想到这里,幸年抱紧了娘亲。
余丽娘继续道:“陛下有大神通,将牺牲的将士都册封为英灵,又为英灵们建造庙宇高塔,这天上的每一颗星星,就是一位为家园牺牲的将士英灵,他们挂在天空上,就像家长一样守护我们。”
幸年哇了一声,她虽然不懂,但本能地从娘亲的语气感觉到了陛下的厉害。
从此小小的孩子心中,有了除亲娘外第二个崇拜的人物。
她的小脸圆嘟嘟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满天上星光。
余丽娘在她耳边柔声道:“娘亲庆幸自己当时修为低,不必上战场,庆幸自己没有牺牲,仍然能陪伴在幸年身边。但如果当时幸年没有这么小,如果当时娘亲已经是高阶修行者了。那娘亲一定不会畏惧上战场。”
“因为我的幸年已经长大,不再需要为娘日日陪伴照顾。而我们的国家,却需要更多的将士。”
“我的幸年啊,我们何其幸运,才能活在朝歌的庇护下。但外面并不太平,有很多坏人企图夺走我们的家园,夺走我们如今的幸福。”
“娘亲不是大人物,也没有才能。但我们母女俩受用了将士们牺牲才换来的安宁。将来若有了力量,也要回报他们,回报家园。”
“娘亲宁愿在天上看着你在朝歌好好成才,也不愿意和你一起颠沛流离着苟活。”
在朝歌如今的安宁与热闹中,余丽娘有感而发,对着女儿说了好长一番话,看女儿睁着大眼睛努力理解但似乎脑子不够用的模样,她被可爱都心肝颤,一连嘬了幸年好几口,将她圆嘟嘟的小脸都亲红了,才抱着她继续往前走。
她们母女俩走得慢,等到了广场时,陛下的讲话刚刚结束,她心中十分遗憾,心想只能回去找人要一份录影看看,但还是忍不住问周围人之前陛下说了什么。
被她询问的是个年轻姑娘,皮肤晒得微黑,但眼神明亮十分有精气神,她掰着手指头数数,“陛下讲了可多了,他为这次战场上立功的将士授勋,升了好多官儿,还说感谢为守护家园牺牲的将士,落定了抚恤数额与烈士亲属的优待,还说外面怨魂到处都是,要大家不要松懈,还得努力修炼。”
林晓白这是头一回参加朝歌的庆典,这次庆典既是庆贺战争胜利,也是正式册封英灵的仪式。
“正式册封之后,天上的星星更亮了,现在就算是暗巷里,也是满地银霜吧!”
林晓白满脸震撼,将亡魂册封为英灵,这是何等伟力,她从未想过,有生之年竟然有幸见证。
余丽娘探头往前看,此时高台上,还有英灵存在,英灵们会乘坐车马巡边整个朝歌王都,直到天色将明时再回归英灵塔,期间还能趁机与亲人见面叙话。
林晓白憧憬地看着天上星星,“那些星星是陛下为英灵们创造的居所,他说英灵塔里未免孤寂,守护家园的英灵,不应当在死后还要受罪。”
林晓白虽是个没有入道的普通人,但她见过的修士可不少,这些天更是借遍了周围人玉牌,去观看旁人录下的战场影响。对修士越了解,她越明白此举的不易,天上那么多星星,得耗费多少力量啊!
此时身旁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林晓白不禁看去,就见余丽娘怀里的小娃娃手中捧着一枚发光的东西,瞧着好似天上的星星。
“呀,别不是将天上星星给摘下来吧?”
林晓白一声惊叫,引来旁观观礼的修士,那人回头看过来,惊奇道:“这是命器!这娃儿多大,竟然已经召出命器了!”
余丽娘又惊又喜,骄傲道:“四岁了,我家孩子。”
身旁一声叠一声的恭喜,余丽娘笑得脸都花了,林晓白满脸羡慕,唉,她何时能召出命器啊!
嗖嗖嗖,又一轮烟花绽放,夜幕仿佛开了花,一朵一朵,一堆一堆,如同吹落一场星雨,与此同时,鼓声和乐声也响了起来,英灵巡城的队伍接近,众人一时忘了这位召出命器的小娃娃,纷纷涌上前去。
夜还很长,但人心光明。
***
典礼刚刚结束,迟一悬就来到了玉龙台下的实验室,英灵是十天前就册封了的,今晚的典礼,是给大众看的一个仪式,也是让英灵们跟家人短暂相聚的机会。
这场典礼之盛大,不亚于当初立国的时候,朝歌不吝于给予将士们荣耀,但此时身在实验室里的他,眉头却是微蹙的。
“还是不能吗?”
隋载舟,以及数位匠师,同时摇摇头,“不知什么缘故,人造命器与他们的灵魂融合,他们也能成功修行吸纳灵气,可是无法得到天道灌注的知识,修为也很难再往上提升。”
第366章 第 366 章
迟一悬朝裘平安抬手。
裘平安一脸忐忑地凑过来, 迟一悬掌心搭在他后颈上,灵力如丝线探入。
剥夺命器的邪术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至少这个用来探索命器的所在的技巧就相当实用。
迟一悬的神识跟随灵力涌入, 观察到裘平安体内那枚人造命器正散发着米粒大小的微光。这是刚刚入道时命器的状态。
他收回手,仔细询问裘平安等人有什么异样。
在这地下实验室里, 除了裘平安之外,还有三十个参与实验的志愿者, 他们都是绝灵体, 知道自己永远无法修行后, 毫不犹豫地加入进来。
此时这些人脸上早没了半个月前苦尽甘来的喜悦,一个个都脸色沉重。
迟一悬见状扬眉笑道:“不必担心,不过是一点路障罢了,最难的一步都跨过去了。”
众人闻言,精神一振, 对于他们来说,迟一悬的话语拥有超越他们意志的力量。
是啊!绝灵体千万年以来都没有人解决过, 他们这样的平头百姓, 原本是根本没有机会得知自身体质的,只能抱着期待一年年等待命器觉醒, 一年年失望下去。可如今他们有了“命器”, 又能感受到灵气, 已经是逆天改命了!
接下来的路,纵使有千难万难,难道还能比原本的绝灵体更绝望吗?
隋载舟在旁观望,眼见这些原本死气沉沉的人, 只因为迟一悬的一句话就焕发生机,心下也是感慨。若是宗门也能如此, 怎么会弄得人心离乱呢?也不知那些门人弟子此时到了哪里,是否已经抵达了仙洲?
隋载舟正出神,面前忽然一暗,一抬眼,迟盟主高大的身形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隋载舟忙行礼,迟一悬冲他一点下颌,两人走到外边去说话。
此时玉龙台外面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绝大多数人都跟着巡城英灵的车队而去,广场上空荡了许多,只有一些不爱凑热闹的修士正在交流心得。
迟一悬和隋载舟从他们身旁走过时,这些修士没有任何反应,只感觉一阵清风扫过,其中一人道:“快要入冬了,风也变多了。”
迟一悬和隋载舟走上城楼,一边欣赏满城烟火一边说话。
“朝歌的匠师们在这方面经验比你多,但修为远远比不上你,对那份炼器知识的理解也不如你,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隋载舟斟酌着道:“人造命器,本就是前无古人的头一遭,出错才是常理。”君不见,从前的炼器师们在创造新品法器时,经历过多少失败。朝歌能成功让这些绝灵体入道感受灵气,虽然说是沾了无为君毕生学识的光,但也是惊世骇俗了。
迟一悬:“说实话。”
隋载舟浑身一抖,心说自己说的就是实话啊!只不过是没说完而已,你凶什么凶,我又不是不说!
其实迟一悬的神情很平淡,语气也平静,并没有丝毫发怒的意思,但隋载舟本来就是被绑来的,对面这一位的修为又已经突破大乘,一根指头就能把他按死,面对一位随时能碾死他的强者,他总免不了战战兢兢。
他道:“其实那些人造命器并无问题。”
这一点,不必隋载舟说,迟一悬也知道。得到无为君在炼器上的造诣后,他很快明白了从前匠师们炼制的人造命器出了什么问题。
如今问题解决,人造命器也与他们的神魂相融,根源只能出现在他们的神魂上。
隋载舟也道:“根源还在他们的神魂上。绝灵体的神魂就是干枯的树苗,没有施肥,就算浇水再多,也长不成大树。”
这肥料,当然不是指灵气。
一般人的命器是自神魂生出,金丹之前,他们借助命器吸纳灵气,滋养身体,反哺神魂,命器强则神魂强,反之亦然。
而绝灵体们的命器是后天炼制而成,虽然能与神魂相融,虽然也能吸纳灵气滋养肉身神魂,但因为命器跟神魂并非同源所出,得不到天道承认,因而他们无法晋升,也无法得到天道灌注的知识。
毕竟在天道看来,这根本不是用命器修炼,这就是往身体里安了个法器,这是在修炼法器啊!
迟一悬早在探查裘平安神魂命器时就已经清楚这一点了,原本想听听隋载舟这位名声在外的炼器师是否有独到的见解,得知他的结论跟自己一般无二后,顿时有些失望。
另一边,裘平安离开了玉龙台的地下实验室,走上了大街,一路走一路看烟花,接烟花。
不知走了多久,途径常去的一家小店时,有人喊道:“裘大人,来碗汤圆吧?”
裘平安回头,见是个熟悉面孔,无奈道:“我早就不是裘大人了。”
那人面露尴尬,“从前在您手底下干活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这人正是石大海。
看见这个当初试图拿一条腊肉讨好自己的少年,如今也成了一名修士,裘平安只觉恍若隔世。他走进小店,见里面坐了好几个熟人。
是卢文星、樊蕙兰、莫铃兰、马弘宣和郭千山,还有一个名为杨盛云的修士,看他忙里忙外帮忙端盘子,裘平安才知道这家店居然是他父母开的。
大家的神色都很平常,还像从前一样,就马弘宣对他较为冷淡。
卢文星拉着他坐下,“一看你就还没吃饭。杨家的汤圆特别好吃,一入冬就好多人家订。”
莫铃兰拿了勺子递给他。
马弘宣迟疑了半晌,才对他道:“听说你如今能修行了,日后勤勉些,缺灵石还是缺丹药法器,就来找我。”
樊蕙兰笑道:“以朝歌如今的灵气,又有大家帮忙,进学院学两年出来,少说也是练气高阶了。到时候再去野外打料,不出一年,就能将之前修行耗费的灵石赚回来。”
郭千山道:“我最近时常带队出去,野外千里的地形都摸了一遍,画了地图,做了标记。”他拿出一枚玉简递给裘平安,“有些灵草矿石,你按上面的标注,直接找打料的猎人帮你收集,价格能比去商铺买便宜两成。”
莫铃兰道:“五千灵石虽然不好赚,但等你将来成了修士,想要攒下这笔钱也不会很难。到时候将这笔钱填上,你还是可以回来和大家一起做事的。不过官复原职就别想了。”
汤圆实在太热了,热气一直蒸着裘平安的眼睛,他眼圈红红的。心想大家不知道他如今只能入道,连练气一层都算不上,还在关心他,为他规划未来。
听着大家热热闹闹说着将来,裘平安没把他或许永远只能停留在练气一层之前的事情说出来,他一边吃汤圆,一边听着大家说话,脸上慢慢也带了笑。
对于裘平安来说,能感受到灵气,能接住天上落下的星雨,他已经满足了。
执念已去,往后无论前路如何,他都再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