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厉九歌
什么地方, 竟然有一位金丹真人坐镇,还有堪比仙洲的上品灵脉,且还是远近驰名的丹药、甲片盛产之地……
班主只觉得这伙计在吹牛,她怎么从未听说过“朝歌”这样的好地方?
班主不知道的是,自从朝歌有了灵脉后, 距离朝歌最近的银城有意不让消息外传,虽然这种程度的消息封锁瞒不住朝廷, 但暂时瞒住距离更远的奉城还是足够的。
因而她此时并未将伙计的说法当真, 见他将朝歌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越看越觉得这里头有古怪。
“罗燕行啊罗燕行, 我跟你娘可是老友, 也是信得过你才走这么远的路去赶场子, 你可莫要辜负了我。”无缘无故无妨无碍的,又有旧交情在,班主并不觉得罗燕行会害她,也相信她是真心照顾自家生意, 但眼前这个伙计就不一定了。
因此班主表面不动声色,背过身却冲班子里的武行头打了个手势。
武行头也是个中阶修行者, 年轻时是出了名的武生,年纪大了以后,虽然武艺没有疏忽,但脸皮没有年轻时嫩了,不招观众喜欢,所以就从台前退下,到幕后做了武行头,专门教导新人怎么表演打戏,偶尔人不够用,也会画上脸去抬上客窜一下。
他身上背着一把大刀,身上肌肉虬结,看见班主的手势,眼神就是一冷,手按住背后大刀,冲着班主微微点头。这是个暗示,万一真有不对,他立刻拔刀冲上去。
他们这个班子里的人大多有修为,人数也多,这回几十个人一起出门,因此倒不担心跟人走。
他们走上无名荒漠的时候,正是正午,令他们奇怪的是,这荒漠上居然有一条绿草形成的弯曲道路,而且这一路上进荒漠的人还挺多的。
班主有些稀奇,“不是说无名荒漠既凶险,料又少,没什么人愿意去吗?”
“料又少”这话是长生界的一句俗话。
他们平常调息都是调动天地间的灵力与命器沟通,直到灵力恢复,就算此次调息圆满了,若是体内灵力恢复后发现比上一次更多,说明修行有了进益。
但想要恢复,先得消耗。
修行者们修行过程的就是消耗光灵力,再调息把灵力恢复的过程,在不停的消耗和恢复的过程中,体内灵力会像水珠一般越聚越多,直到水满溢出的那天,就是晋升了。
俗话说流水的调息,铁打的消耗。每个人的命器不同,调息的姿势也略有不同,但消耗灵力的方式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将体内的灵力用出去,若是能将命器用到实处,那么灵力消耗得更快,修为晋升得也越快。
绝大多数人消耗灵力的办法就是去野外打猎,既能熟悉灵力的运用,又能消耗掉灵力,还能赚点东西贴补家用,何乐而不为呢?
这也是修行者们热衷于去野外的原因。他们的猎物有不入品的野兽药草,也有入了品级的妖物、灵草等等,若是有那入了品的老树、石头等等,但凡认得出来,但凡能卖出个价钱,都是他们的心头好,这些东西统称为“料”。
无名荒漠本来就是个灵力接近枯绝的地方,那里长根草都困难,还有许多难缠的虫子,因此是出了名的“既凶险,料又少”。
所以班主这话是没半点问题的。
“嗐!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伙计热情道:“自打有了朝歌后,这里都大变样了,看到这条芳草路没?这就是朝歌弄出来专门给人引路的,免得大家走错路。你看周围那些人,也都是去朝歌的。”
伙计说着,似乎也觉得奇异,“今天的人倒是多了许多。”
只见那条芳草路旁边,有许许多多背负行囊的路人,有拖家带口,有骑着牲畜的,有修行者,也有普通人。
都到正午了,却没人停下来歇息,还在顶着大太阳往前赶路。毕竟不是谁都舍得买昂贵的护甲,没有护甲,入了夜就知道荒漠上沙虫的厉害了。
这伙计跟着罗燕行走南闯北的,根本不是内向的性子,心里疑惑就上去问了,他挑了个看着和善的二阶修行者。
那人疑惑道:“你不知道吗?朝歌开放入城了,现在只要是个劳力就能进城,还能带两个家眷。带上朝廷盖印的户籍证明,当场改了落户朝歌就行。”
伙计啊了一声,一下跳了起来,“不是说入城要考核,还很严吗?你可别蒙我,之前有好些修行者都进不去呢!”
这人脾气倒好,继续道:“朝歌的告示昨天就贴出来了,在银城都传开了。”他语带艳羡,“听说之前是要选拔管理城务的吏员,所以才严了些,现在倒是都能进去,只是只能干些工地的活计。”
他抱起脚边扯着他裤脚的孩子,“不跟你说了,我得赶快点,谁知道朝歌什么时候又不收人了。”
那修行者急匆匆就带着孩子走了。
练气二阶的修行者,放在以前是不屑去工地做活的,无论是去野外打猎,还是进地方做个小吏,都不愁吃喝。
但朝歌有灵脉啊!听说那里灵气浓郁堪比仙洲,去仙洲还得花十块灵石坐船呢!况且不到练气七层,又没身家背景,怎么敢去万里之外的异乡打拼?
进了朝歌就不一样啊,灵气浓郁,修行速度快,孩子在朝歌长大,召唤出命器的机会更大,肯定能超越父母,家里不指望能出一个修士,但要是能有个中阶修行者,也足够改变一家人的生活了。
那修行者走远了,伙计的心思也浮躁起来。
自家老板上个月就有意迁入朝歌了,但朝歌的门槛严格,还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有的明明是没召出命器的普通人,能进,有的是修行者,却进不去。
以罗老板跟朝歌的关系,她和家眷肯定是能入的,但他们这些伙计就未必了。现在朝歌终于开放,伙计的心也跟着飞了,恨不得立刻就跑回家收拾家当带着一家老小搬进去。
但凡是个有志气的,谁不向往更好的地方?
兴盛班发现伙计赶路的速度比之前更快了,马鞭甩得啪啪作响。
他们跟一身轻松的伙计可不一样,只有三匹马用来拉车,车上载着表演用的行头、彩箱、道具等等。车辕只能轮流坐,现在伙计赶这么快,他们就有些跟不上了。有人抱怨了一句,说要休息,想要往芳草路上坐,却被伙计一把拦下。
伙计一脸惊慌,“要死咯,可千万不能往上坐,踩都不能踩一下。没看周围人都不往上面走吗?”
大家一头雾水,班主询问了一句。
伙计一脸严肃,说道:“这条芳草路是那位真人造出来的,据说他极为爱洁,谁要是踩了他这条路,他就摘了谁的脑袋!”
班主低声道:“此事属实吗?”
伙计神神秘秘道:“虽说是传言,但无风不起浪啊,为了各位着想,还是谨慎些吧!”
大家齐齐点头,毕竟修士杀人又不偿命,传言要是假的,也没什么,传言要是真的,那可是事关性命的大事!这一点,所有人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班主虽然觉得伙计口中说的大半是在吹牛,但也谨慎地照做,尽管那条芳草路在荒漠上软篷篷的像一床软被,她也只是看看,而没上去躺着休息。
一行人紧赶慢赶,总算在黄昏前抵达了朝歌。
朝歌朝向银城方向的是东城门,看着眼前这比银城和奉承更恢弘许多的崭新城墙,兴盛班一行才彻底信了伙计口中的话。
金丹真人不知是真是假,但城是真的!不是什么荒郊野岭破庙古寺,他们的心就放回肚子里。
兴盛班的武行头也终于舍得放下按在刀柄上的手,按了一路,他的手都要按麻了。
城门十分宽大,有身着蓝袍玄甲的卫兵持枪把守。城门左侧摆了一张桌子,桌前排了长长的队伍。
班主耳朵灵,听见那小吏提着笔询问入城人的姓名籍贯,是否真心落户朝歌,是否做不利于朝歌之事,一一答了才给发牌子入城。
看起来,这朝歌的确是个好地方,那么多人抢着进城。难道里面真有灵脉?班主不禁起了两分向往。
原以为兴盛班也要被盘问一圈,没想到早就有人站在城门中央等着他们,伙计迎上去喊了声“陶主事”,那人就冲着他们来了。
这位陶主事三十不到的年纪,长相平凡,笑得倒十分和善,半点不摆架子,“你就是兴盛班的蒋班主吧!幸会幸会,诸位路途劳顿,实在辛苦,请先随我进城歇息吧!”
陶主事一路走,一路为他们介绍。
“我们朝歌是一座新城,昨日城墙才全部竣工。原本商议要办一场仪式热闹热闹,但我们城主体恤百姓,说城里许多百姓都没分到住房呢,先搞建设……”
陶大成指着两旁规划好的地块说道:“路都已经划好,这城东将来要划出一个大市集,只两边靠城墙的地方会建些民居,将来指定热闹,按工期算,新年前市集就能落成了,到那时欢迎各位来逛。”
兴盛班众班底顺着陶主事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空旷平整的土地上划分出一条条平整的路,这些路相互连接,中间圈出一块块方正的土地,这些地块有大有小,标志着不同的用途,沿着中央主干道的地块已经有了明显的建筑雏形,还有许多工人正热火朝天的干活。
蒋班主数了一下,一个地块就有十几名工人同时开工,而城东的地块有数百,这么粗略一算,少说有上万个工人,难怪那伙计说朝歌日新月异变化极大,每日有上万劳力同时开工,那变化能不大么?
这一幕同时也让她见证了朝歌的财力。
入目所见的工人,没一个干瘦疲惫的,几乎人人脸上有肉,胳膊有劲,蒋班主还特意多看了两眼,没发现有谁面色不好的,其中甚至有些修行者,想来朝歌给的伙食工钱很不错。
每日支给上万人的伙食工钱,得是多大一笔巨款!光是这个,就够蒋班主挣一辈子了。
兴盛班的班底们也小声议论,觉得城主有钱。
陶大成的介绍还在继续,“等年前建完了城东,年后还要开工建设城南,所以我们朝歌很缺人干活,你们若觉得好,回去多帮忙宣扬宣扬,陶某感激不尽。”
说着还朝蒋班主拱了拱手,蒋班主颇有些受宠若惊,忙扶着他说不敢。
她也是个中阶修行者,越往里走,越感觉到这里灵气远胜其他地方,班底们脸上也露出了餍足之色,好像刚刚吃了一顿好饭。
这样的地方怎么会缺人?蒋班主还以为他在说笑,却听陶大成道:“我们城主说了,年前朝歌的人口要涨到十万,现今还差七万多呢!”
蒋班主有些吃惊。
就听陶主事接着道:“地方已经收拾好了,你们今晚尽情歇息,也可以四处走走,只不过有两个地方不能去,一是内城的小宅,那是我们城主的居所,不分日夜有轩辕卫巡逻,他们疑心重,若是太靠近,怕会被当作奸细抓住。”
“二是城北的玉龙台,那是我们朝歌练兵所在,也是不能靠近,不能窥视的地方。”
蒋班主还不至于这点规矩都不懂,但也领情地道了谢。
陶大成便略有些自豪地笑起来,“大家不必紧张,我们城主虽是一位真人,却最是体恤子民了,他自己不爱靡费,却不忍见子民长夜寂寥,才着我去请个戏班子来给大家解闷。我平素不爱看戏,也不知有什么班子戏排得好,听说请戏班子要提前半月预约,这回多亏了罗老板牵线,才能请了你们来,你们回去要是遇见罗老板,就替我向她道个谢,多亏了她,我才能这么快办完这个差事。”
已经许久卖不出戏票的兴盛班:……
蒋班主倒是笑容爽利看不出半点异样,与陶主事谈笑风生起来,还说了些排戏上的趣事,把陶大成这个外行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陶大成自觉与他们聊得投契,原本还想送他们去歇脚的地方,中途被一个裘总管叫走了,才使唤个仆人领他们过去。
本来赶了几天的路,兴盛班早就累了,应该立刻去睡一觉,然而到了住处,却没一个人敢歇下。
原因无他,压力山大。
兴盛班本来就很久没大主顾了,这回听说去的地方比较偏僻,还以为乡民没见识,他们的本事足够赢得满堂喝彩,到了地方一看,偏僻是偏僻,却根本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
虽然是座新城,但人口都是银城那边过来的,银城人又不是没见识,银城本地的戏班有个旦角,扮演凌元仙君十分出彩。光那一个旦角,他们戏班子拍马都赶不上。
更何况朝歌请他们过来,却没个点戏单子,只说随他们演,这……
蒋班主当机立断,趁天还没黑透,派几个出去打听打听本地人爱看什么戏,不管怎么说,投其所好总不会错的。
然而出去打听的人没多久就都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班底一道:“问了几个老太太,他们说随便演,都爱看。”
班底二道:“问了几个年轻人,说演啥就看啥,不挑。”
班底三道:“问了几个孩子,反问我戏是什么?”
班底四道:“我特意挑了几出戏出来,问他们更想看哪个,都说哪个都想看。”
班底就是戏班子里的杂工,平时什么杂活都干,有时也上台客窜个丫鬟小厮什么的,兴盛班不大,包圆了也就几十人,派出的这四个班底已经是极限了,其他班底则在忙着整理箱笼布置行头了。
但四个人都这么说,也够整个班子头大了。
没有要求就是最大的要求。连蒋班主听了,也不免要吐槽一句,这里的人可真挑!
其实内城的住民在朝歌养了这一段时间,早去掉了曾经的畏缩,气色也与寻常平民无异,半点看不出是奴隶出身。
他们中有的是半路奴隶,有的是天生奴隶,前者已经很久没有过看戏这种娱乐,后者则是从来没有资格去看戏。
听说城主担心他们夜里无聊,专门请了戏班子来,他们感激兴奋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挑三拣四?
然而外地来的兴盛班哪里知道那么多?只以为内城的住民挑剔难伺候。实在没有参考的他们,在商量片刻后,决定拿出自己毕生的本事,务必要把这场戏唱好!
蒋班主道:“咱们兴盛班已经许久没开张了,朝歌这座新城也许就是我们翻身的唯一机会了,这里没别的竞争,要再不能拿下,我们兴盛班干脆解散算了!听好了,都打起精神,拿出最大的本事来!”
“朝歌的主人那么有钱,若是咱们能在这里赢得满堂彩,将来少不了我们赚的!”
***
此时,数千里外的凤城,迟一悬正隔空观看着兴盛班的举动。
毕竟是花钱从外地请来的班子,又不是想要落户的百姓,不好拿真言书验他们。平时也就罢了,现在迟一悬不在朝歌内,免不了要看顾看顾,万一有什么不良用心的人混在里面,也好及时发现,毕竟朝歌内可全是他的活点数啊!
看到兴盛班没异常举动,迟一悬就放心地关掉了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