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厉九歌
就算没有一百,唱到最热闹的时候,有几十个观众也不错吧!
几十个,平常生意好的时候也就这样了。
蒋班主正调整心态,忽然听见武行头急急催促,“怎么还不上场!看官都等急了!”
“班主!班主!”
蒋班主稀里糊涂被推到前面去看,一抬眼就看见台下满满当当挤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都自带了板凳,有携家带口的,有自带瓜果的,连小生意都有人做起来了,这何止是没人啊!这简直是人山人海!
蒋班主被台下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的脑袋吓了一跳,心跳快得都跟锣鼓一样了!
她精神大震,“开场——”
第065章 第一更
程梦秋长相俊俏, 上了妆后更加光彩照人,在台上向来扮的是小生,但他打戏也在行, 因为他还是个练气三层的修士,要不是真心喜爱唱戏, 也不会一直留在日渐没落的兴盛班。
上妆时他就听见了班主的长吁短叹,但他不以为意, 毕竟兴盛班又不是第一天卖不出票了, 如今有人花钱请, 已经很不错了,就算没有观众,这笔钱也够他们兴盛班再撑一段时日了。
程梦秋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妆容,还笑道:“不是说朝歌城主是巨富吗?要不我去勾搭人家,请他包了咱班子?”
话音刚落, 对面一个正在上妆的就笑出声了,“莫说班主答不答应, 就算应了, 人家城主还能瞧得上你?”
程梦秋就有些不高兴了,“我一表人才, 不要钱白送上门, 他还能忍住不吃?”
对面人顿时发出一个作呕的表情, 气得程梦秋想去打他,正闹着,武行头走过,“小声点, 白姐正难受呢!”
程梦秋等人立即低了声音,白姐名唤白梦真, 从前是班子里的台柱子,她最风光的时候,许多人特地冲着她买票进园子看戏,台下座无虚席,赏钱和绢花扔得满台子都是。
后来白梦真不知怎的,与一名外地男子相恋,那却是不怀好意之人,刚开始的时候甜言蜜语殷勤备至,没过两个月就开始嫌弃白梦真,嫌她是个普通人没有修为,又嫌她年纪大了不如小姑娘鲜嫩,到后来甚至批评起了白梦真的台风唱腔,将她贬得一无是处。
偏偏这人在戏曲上还颇老道,每回都说得有理有据,白梦真跟他相处一段时日后,在台上渐渐放不开了,这可不是好事,有人开始觉得白梦真功力不如从前了,观众也慢慢少了。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及时纠正回来自然能拉回老顾客的心,然而没多久,兴盛班的台子被人砸了,一堆眼生的顾客在台下对着白梦真肆意挖苦嘲讽,还往台上扔臭鸡蛋。
啪的一下,那枚腥臭的鸡蛋砸碎在白梦真的额头上,也将她整个人一同击垮。
白梦真被坏了心气,再也不敢上台。
白梦真不能上台,兴盛班其他旦角又撑不起来,偏偏这个时候,他们的对手百花班凭着个貌美青衣大红大紫起来。
要兴盛班的人来看,他们觉得那百花班的青衣是远比不上自家白姐的,无论身段、台风还是唱腔都差了不止一筹,奈何实在貌美,就这么抢了白梦真所有的风头。
“听戏听戏,不听戏光看那脸有什么用?还不如上青楼去!”蒋班主去百花班看了几场,回来后怒发冲冠。
原来那个勾引白梦真的男子,竟是百花班的少东!
为了砸兴盛班的招牌,他们竟然用这种损招!蒋班主气不过,与百花班的人打了一场,打完倒是解气了,只是被百花班的人到处宣扬,说他们兴盛班道德败坏,眼红百花班生意好就上门打人。
百花班用的诡计他们拿不出证据,可蒋班主上门打人却是很多人亲眼目睹的,兴盛班就此坏了名声,生意一落千丈。
每每想起这些过往,程梦秋都恨得牙痒痒。他小声道:“待会儿让白姐上台吗?她能上吗?”
武行头道:“肯定是要让她上台的,她也愿意上,只看能不能过这道坎了。”
程梦秋心想,反正台下没几个观众,白姐应该撑得过去。
白梦真此时已经上完妆,她攥紧了拳头,一闭上眼,眼前就都是狰狞的面孔……可一想到台下没几个人,她心中万种犹疑愁绪,也都压了下去。
反正没人,反正没人……
抱着这种心思,上台后他们却傻了眼。
只见台下人山人海,热闹非凡,还有攒动的人头不停涌过来。谷内的火盆里高高跳跃着火苗,那火光每跳动一下,白梦真的心跳就漏了一拍。
她整个人僵硬如木头,侧头看向打帘人,嘴唇几乎发不出声,“不是说,没人吗?”
戏台两边锣鼓喧天,白梦真的声音如海潮下的一粒水珠,还未落到人前就蒸发了个干净。
打帘人自然也听不见她的询问,他也奇怪,怎么入夜前戏台前都没人,入夜后一群群涌过来,跟约好了似的。
也是他们初来乍到不晓得,朝歌大搞建设到处缺人手,白天的时候谷内无论男女老少都各有各的事儿做,活计再清闲,也没有翘了工跑出去玩耍的,再说了城主专为他们请来的戏班子,入了夜才会开场,去早了又看不到,自然不舍得抛下工钱跑来凑热闹。
但下了工就不同了,朝歌向来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夜晚是每个居民的休息时间,天色一黑下来,大家心里的期待就再也压不住了,纷纷结伴过来,这才有如此盛况。
而此时此刻,白梦真看着地下攒动的人头,脚下跟生了钉子似的迈不出去。
打帘人听见锣鼓声低下去,白姐却还杵着不动,也是焦急,这么多观众呢!这可是他们兴盛班难得的机会!
于是打帘人也顾不得了,在观众看不见的角度,将白梦真推了出去,下一刻,帘子落下,白梦真踉跄着出现在观众眼前。
戏台上的灯笼照在她脸上,精致的妆容与打光让她的面容看上去如同细腻的白瓷。
熟悉的奏乐响起,白梦真脚下步子凌乱了好一会儿才停住。
这是个极大的失误。如果是熟悉这出戏的老戏迷瞧了,一定已经开始议论了。
白梦真心里慌乱,越发不敢往下看,吟诵过千百遍的戏词堵在了她喉咙口,怎么也吐不出来。
蒋班主一看情况不对,立刻开始调度。
于是片刻的功夫,奏乐一个急转,节奏由舒缓转向急迫,鼓点声一阵一阵,仿佛象征着主人公慌乱的内心。
《五大恶山神》这出戏的开头,原本是貌美的女主角春日出来踏青却被恶山神看上掳走的情景,开场节奏舒缓,奏乐轻快,引着观众进入女主角雀跃的内心世界。
然而白梦真出场时出了漏子,她不安的神情与错乱的步伐根本不符合女子春日出游的情境,于是蒋班主紧急换了奏乐。
这段奏乐的名字叫《夜雾锁深林》,配的是女主角出逃的戏份。
蒋班主心情忐忑地在旁边看着,好在白梦真只是慌,不是失了智,奏乐一换,她立刻明白了班主的安排,于是唱戏也顺势换了,她还随机应变改了一小段,让整段唱词更符合眼下的情景。
而她慌乱不安的模样,也恰恰与此时的情境相合,立刻就让观众明白了她眼下如惊弓之鸟般的处境。
台下,郝姥姥一家抢到了一个后排靠中间的位置,这个位置看得最清楚。这主人公一出来,她就被吸引住了。
她怎么踉踉跄跄慌慌张张的?哦,原来是正在被追杀啊!
再仔细听,她唱得婉转低回,还有些颤音,唉,是怕得都要哭了吧,可怜的孩子。
接着慢慢看下去,她就被主人公那白瓷一样皮肤,柳枝一样的身段吸引了,从她的唱词里,郝姥姥了解到这是一个无辜姑娘被山妖掳走的故事,心里升起了愤慨,因为当初他们一家,就是在投奔亲戚的路上被掳走卖为奴隶的。
“天杀的山妖,还敢称山神,我呸!玷污神仙的名声!”郝姥姥看得入了迷,不禁唾骂起妖怪来。
跟郝姥姥一样入迷的观众还有许多许多,谷内没什么娱乐,看戏对他们来说就是新鲜事,有些从未看过戏的人都呆住了。
天,世上竟有这种事?姑娘好可怜,山妖好可恶……
“娘,她的衣裳真好看我,也要穿!”有个小女孩指着台上主人公的衣裳,满脸向往。
台上,虽然一开始有些不顺,但白梦真到底唱了很多年的戏,功底还在,开始渐入佳境。等唱到山妖出场,她即将被擒住时,一个东西忽然从台下飞了上来,砸在她的裙角上,又落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白梦真面色煞白,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又在她眼前翻涌,她身体僵硬,视线却不禁落在声音的源头。
是一枚铜钱,咕噜噜在地上转了几圈,最后停在她的鞋面前。
是赏钱,不是石头臭鸡蛋。
白梦真眼神僵硬一瞬,她木头人似的忘了规矩,朝着台下瞥去一眼。
台下,一张张脸正抬头看过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人满脸兴奋,有人双眼痴迷,有人露出赞叹,有人还在鼓掌……
没有人低头与同伴说话,没有人中途离场,更没有人露出不屑鄙夷之色……仿佛她不是一个过了气的戏子,仿佛她又回到了曾经风头无两的日子。
白梦真呆了一呆,这时铜锣敲响,好大一声!将她浑噩的三魂七魄又震回体内,也将那些锁住她的迷雾震得溃散无形,露出柳暗花明的好风光来。
对面的“山怪”正在桀桀大笑,白梦真挥出手中马鞭,打得那“山怪”踉跄后退,仿佛也打倒了笼罩在她心头的那道阴影……
***
咚的一声!乐师的奏乐乱了一拍,仿佛惊堂木,将殿内群臣从方才那种歌功颂德其乐融融的幻梦中震醒过来。
群臣静寂一瞬,都从迟一悬的那句“绵薄之力”听出了不好的苗头。
眼见太子一言不发,丞相只得道:“真人所言极是,若是能出力,我等自然义不容辞,只是国库空虚,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这话说得漂亮,但意思很明显,就是要迟一悬包揽一切了。反正这位真人素来菩萨心肠,他连上万人牲奴隶都养了,肯定也不在乎他们这些人多吃几口。
迟一悬脸上仍带着笑,“无妨,我是个大善人,既然能开这个口,就必定是你们能做到的。你们想必也知道灵脉修复有多难,想要修复凤城灵脉,得耗费不少灵力,我虽愿意帮这个忙,但我朝歌子民还要指望我,只好委屈你们多帮些忙了。”
群臣忙道应该。
迟一悬道:“第一条,立法废除所有奴籍,从今日起,东莱国境内不允许有奴隶,不允许有人牲。”
话音落下,太子裴显玉惊讶地看向他,群臣也面露讶异,心想这还真是个大善人。
“怎么?有难处?”
座上真人耐心垂问,座下群臣在犹豫片刻后纷纷摇头,相比起一些奴隶,能让修为增长的灵脉才是重中之重。
殊不知眼前这位“菩萨”的用意才刚刚露出冰山一角。
第066章 第二更
“那么第二条, 我希望在座诸位都能出把力,比方捐些财物出来。”
咕咚一声,有人咽了咽唾沫, 丞相面色也不自然了,但还是拱手道:“真人所言极是, 似修复灵脉这样大事,我等自然要竭尽全力。我身为丞相, 以身作则, 愿捐出一百两白银。”
【哇!一百两, 还真是一笔巨款呢!】
命器在阴阳怪气,地下群臣则在争相表现,他们还挺讲究人情世故,下官捐的一定不会多过上官,于是在丞相之后, 一溜的九十几两八十几两,轮到最后, 竟然还有捐十两银子的。
不但迟一悬开了眼界, 连一旁陪衬的太子裴显玉,面色也是一阵青一阵白的。
许久之后, 迟一悬颇为和气地问, “就这些了?”
一名大臣道:“真人见谅, 我们也想多出力,可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又有一人垂泪哭惨,“家中老母病重,每月俸禄请医延药就去了大半, 我也是有心无力。”
听了这话,上座的青衣修士却又是一笑, 尽管这位修士貌若神人,可这笑却怎么看怎么不善。
只见他抬手一指身旁的随从,吐出一个字,“念。”
下一刻,马弘宣面前案上忽然多了一本账册,他毫不犹豫打开高声念出,念着念着,他面色愈发古怪起来,满殿朝臣的面色也越来越难看。
只因马弘宣刚刚念出来的,是群臣私底下的所有身家,其中不但包括家中库房金银、古董、珠宝,外边田庄店铺,竟然连某个官员背着老婆藏在鞋底的私房都扒了出来!
此时此刻,群臣看向迟一悬的目光都变了,变得惊骇,恐惧。
早就知道修士神通广大,可这真的只是金丹么?他才进城多久?从未听过金丹修士有如此神通啊!
马弘宣还在念,迟一悬还在说话,“东莱国朝廷给你们发的俸禄也太多了,其中竟还有不少灵石,正好拿来补全灵脉,想来诸位都是东莱国的肱骨之臣,必定如丞相所言,义不容辞。”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了满殿死寂。群臣当然不舍得自己的全部身家,当场就有人不认账,哭说自己清廉,说家里根本没有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