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折叠 第202章

作者:北野行舟 标签: 无C P向

后来莎朗才知道, 亚莉克希亚从那座城市里逃了出去。虽然她不清楚姐姐是怎么做到的,但那无疑「并不困难」。

那位先生将之称为放孩子们出去散散心的活动, 毕竟总是在家里也是会待腻的, 而亚莉克希亚就在这短暂的自由时间里离开日本, 不知道去了哪里, 并彻底离开逃出了那位先生的视线。

等不到姐姐的莎朗等来了一位星探。

偶然旅行到这座城市的经纪人邀请她去好莱坞出演一部电影,年幼的她就打电话给了「家里的大人」, 正好姐姐彻底失踪的消息传到了那位先生的手上, 那位先生就亲自接了她的电话,问她真的想去吗?

她问:去了会发生什么?

那位先生回答:要么留下过普通的生活, 要么离开那座城市为我工作,等你成年的时候,我会让人去找你。

于是莎朗·温亚德离开了那座城市,想知道姐姐到底去了哪里,不过她没能找到姐姐,倒是先等来了自己的命运分叉点。

就在她二十岁,刚刚成为风靡全球、家喻户晓的当红女影星,整个世界都在追随着她的身影,就在这个时候一封信寄到了她的家,信里说,那位先生很欣赏你的成就,但现在是回家的时候了。

莎朗当然不想回到那座城市,所以她成为了「贝尔摩德」,也终于知道姐姐逃避的到底是什么。

不过命运没给她太多思考的机会,因为第二年,亚莉克希亚就行踪暴露,带着自己的儿子到处逃亡。

莎朗接到了寻找姐姐的任务,她也见到了亚莉克希亚和那个孩子,最后却以「贝尔摩德」的身份与亚莉克希亚决裂,然后放他们离开。那位先生当然知道这件事,让她回去拍电影休息,把任务交给了其他人。

不久后,亚莉克希亚被打伤,濒死之际被救回来,而那个孩子失踪了,这就是结局。

那之后又过了七年,那位先生找到了当年那个孩子的踪迹,整件事完全没有贝尔摩德的参与,等她接到消息的时候,见到的已经是一个没有记忆、没有身份、只属于那位先生的银发少年。

那位先生问,莎朗,你见过亚莉克希亚的孩子吗?

她看着那个陌生的少年,回答,是的,他就是。

于是那位先生就笑,说你们姐妹的回答是一样的,既然你们都说是,那他就是。

银发的少年叫做Gin。

贝尔摩德想,其实她不应该为了亚莉克希亚把这个孩子留在组织里,死亡对他来说是更好的结局。但她很自私,她知道没有任何牵挂的亚莉克希亚无法活下去,所以姐姐需要这个孩子,她也需要这个孩子。

——最开始她的确是那么想的。

但她关注他,保护他,给他提供尽可能的帮助,直到那位先生对她说“贝尔摩德,你很在意那个孩子啊”的时候,她才忽然意识到,她对Gin的关心早就超过了建立在亚莉克希亚身上的利用和自私。

这算什么呢?

她无暇去想,却以依旧甜美的笑回以那位先生:因为他是亚莉克希亚的孩子啊。

谎言将持续到最后,无论在这期间产生了多少真实。

当然,事情就断在那位先生要杀死琴酒的时候,那天原本没有贝尔摩德的任务,但她还是赶到洛杉矶,想改变那位先生的想法。

可那位先生就看着她,说:你知道他不是亚莉克希亚的孩子,不是吗?他跟亚莉克希亚没有关系,那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谎言。他是我的东西。莎朗,决定怎么处置这样东西是我的权力。

她离开那个房间,看到正在暴风雨的落地窗前抽烟的银发男人,恍惚间看到被折断翅膀的亚莉克希亚,又或者同意了那份邀请的自己。他们正在前往的,一直是地狱。

她本想提醒他的,踏入那个房间就是死亡。

可她站在那里看了他很久,将那个银发男人的样貌印刻在脑海里,最终只是笑着说:Gin,那位先生找你。

她改变不了什么,甚至无法杀死一个原本就行将就木的老人,但她能加速这个组织的毁灭,毁掉那位先生最后的希望。

她将埋葬那个组织,然后将「乌鸦已死」的消息带到Gin的墓碑前,告诉他,我为你做了点微不足道的事。

贝尔摩德彻底背叛了组织。

她以一部荒唐可笑的电影作为幌子,从新任BOSS波本手里瞒天过海,跟早就想跟她接触、争取她的某些机构联络,将乌丸集团彻彻底底地卖了出去。

而贝尔摩德,或者说莎朗·温亚德的故事,也该在那个时候落幕。

等等。

收回前言,Gin好像没死。她在游轮的海风里望向那个少年,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初见的时候。

……

这座城市比东京要安静很多,但夏日的燥热并没有被阴沉的天色减弱半分,反而让空气里多了几分难耐的闷热。

绑了低马尾、戴着帽子的银发少年跟在易容成年轻男性的贝尔摩德身后,两个人就像最普通的游客一样穿过城市的街道。

黑泽阵压着帽檐,假装漫不经心地看向周围的店铺,可以说——这里到处都是监控设备,贝尔摩德说得没错,这整座城市都像家畜的圈养场地,生活在这里的人每时每刻的动作都能被人查知。

他还是第一次来这里,虽然他大概清楚所谓「伊甸园」的位置,但那位先生禁止他接近,或许是因为亚莉克希亚,又或许是知道他进入这座城市就会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总之,他遵从了那位先生的意愿,从未踏入过这里一步。

现在一看,果然让人反胃。

黑泽阵尽力让自己忽略掉那些监控装置,低声问:“还有其他人吗?”

贝尔摩德同样低声回答:“有,仅我知道的就有十几位,但具体是谁我不清楚。”

那位先生的后代就隐藏在这座城市里,但没人知道他们是谁,在身份揭晓前,他们有可能就是这座城市里最普通的一个居民,或许只有他们要被杀死的时候才会有所不同吧。

贝尔摩德甚至没见过自己的父母,抚养她和亚莉克希亚的人是一位经受过训练的保姆,她小时候觉得保姆姐姐很厉害,等她长大后才意识到,那就是那位先生派来的人。

她开玩笑地提议:“比起花费时间找出他们,还是把这座城市整个炸掉来得省事。”

黑泽阵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他们继续往城市的某个方向走,穿过寂静的街道,转进小巷,来到一座很老的小楼前。这里有人看守,但贝尔摩德熟练地屏蔽了这里的监控系统、换了衣服、将看守的人打晕、从低矮的围墙一侧翻进小楼的窗户,然后对黑泽阵招了招手。

黑泽阵看到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叹气,也跟着翻了上去。

贝尔摩德趴在窗边跟他抱怨,要不是生在这个破组织里,回家哪有这么麻烦。

“亚莉克希亚呢?”

“在里面的卧室。周三是换岗日,守备会松懈一点——而且我前几天已经来更换了监控录像,这里的人不会发现的。”

“走吧。”

黑泽阵没有多说什么,就跟着贝尔摩德进了里面的卧室。

这是一间满是药味和消毒水味道的房间,始终保持在一个相对舒适的温度,房间的窗帘在窗外,而窗户上着锁。整个房间里的东西都包着角,就连桌子也是柔软的,一侧的床上坐着一位浅金色头发的女性。

她皮肤苍白,神色憔悴,头发浅到像是银色,蓝色的眼睛呆滞地看着窗外,整个人就像是一盏快要熄灭的灯。她手里攥着一个相框,里面是某个人的照片——或者说,照片上的人就在她身边。

贝尔摩德小声说:“亚莉克希亚,我带他来看你了。”

正在发呆的女人好像没听到她的话,贝尔摩德就重复了一遍,很久,亚莉克希亚才回过神来,问:“谁?”

贝尔摩德坐在她身边,说:“我带那个孩子回来看你了。”

于是亚莉克希亚顺着她的视线往黑泽阵的方向看来,看到那个站在门口的银发少年,那一瞬间亚莉克希亚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好像整个人都恢复了神采。

她伸出手,又觉得这个动作太突兀,抬起又放下,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最后只是希冀地问:“我能抱抱你吗?”

黑泽阵没说话,就这么走过去,让那个看起来已经快要油灯尽枯的陌生女人轻轻拥住了他。

亚莉克希亚的怀抱太轻了,轻到一碰好像就能碎掉的地步。

“二十年,”她喃喃道,“二十年了,他不让我们见面,他说再等等,我知道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你还给我,我知道的,他就是那样的人……”

黑泽阵沉默地听着,没说话,贝尔摩德也没说什么。

他们听亚莉克希亚的抱怨,倾诉,反复说这二十年来的思念,直到某个瞬间她的声音忽然拔高,变成了哭腔,接下来这个浅金色头发的女人忽然死死地抱住了怀里的银发少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她说:“西泽尔,西泽尔,你还好吗,你从那里逃出去后还好吗?为什么要回来呢,为什么,我不是说让你离开吗……”

黑泽阵沉默地听了一会儿,才说:“还好。”

那是Cedrus的名字,准确来说,亚莉克希亚从头到尾就不知道他的名字以及代号。

贝尔摩德向他轻轻摇头,但黑泽阵不介意,当然,不是说名字的事,他不介意的是——

“不对,不对,你不是西泽尔,我的西泽尔不是这样,他应该长大了,跟他父亲一样是黑色的头发……对了,我的西泽尔,他在哪,你不是他!你不是他,你不是他!把西泽尔还给我,把我的儿子——还给我啊!”

女人忽然发起疯来,试图用自己瘦弱的手臂和苍白的手指掐上黑泽阵的喉咙,但就算黑泽阵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也没有将人掐死的力气。

最后她忽然收声,捂着自己的脸,瞳孔放大,整个人都在颤抖。

“我想起来了,他死了,他已经死了,二十年前他就死了……钥匙、钥匙,我的钥匙呢?是你们杀了他!是你杀了他!你为什么要冒充我的儿子!为什么?!”

亚莉克希亚声音凄厉地喊起来,贝尔摩德试图安抚她,但是失败了,随后她看向黑泽阵,本想说或许是道歉的话,却看到黑泽阵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钥匙,放到亚莉克希亚手里。

他的声音依旧非常平稳,就像刚才发生的事没有给他带来任何触动,只是说:“你的钥匙。”

西泽尔的钥匙。

在看到那把钥匙的时候,发疯的女人忽然变得安静下来,她长久地、认真地注视着那把钥匙,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

黑泽阵看了他一会儿,对贝尔摩德说,我去外面等。

他从床边的矮凳上站起来,走到他们翻进来的窗边,背后的女人依旧一动不动。从这扇窗往外看,能看到远处的青山,还有一座朱红色的鸟居。

他们来这里的时候是上午,外面的温度越来越高,不过房间里的温度调节设施安稳地运行,即使开着窗户温度也在一个比较舒适的范围内。当然,对他不是这样,黑泽阵的体温很低,现在对他来说已经是相当难以忍受的高温。

他试图通过这座房子描摹出贝尔摩德的童年,但是失败了,毕竟这里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痕迹。贝尔摩德在“带走”莎朗的时候,把属于她的东西也一并带走了。

她们姐妹以前的感情应该很好,黑泽阵想,不过这跟他没什么关系,毕竟他不是他们家的一员。

“Cedrus。”

没人回应他的话,但他的心情却变好了一点。黑泽阵听到背后的脚步声,本以为是贝尔摩德说要走了,却在第二步响起的时候就察觉到不对。

亚莉克希亚跌跌撞撞地赤脚向他跑来,从背后抱住了他,小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是西泽尔,但我控制不住,我不想再失去一个孩子了,是我让你落到那个恶魔手里,是我让你遭受这些苦难,是我当年自以为是地想救你……”

她哽咽着,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她说你一定恨我吧,为了我能活着,为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坚持到现在,你一定很恨我吧。

“没。”

黑泽阵的声音依旧很平淡。

他低头去看亚莉克希亚的手,上面有斑驳的咬痕、抓痕,和皮肤褪去的痕迹,以及袖口处裸露的刀痕和针孔。

她小心翼翼地问:“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是啊,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名字,他只能是西泽尔,他必须是,这样他们两个才能活着。

那个少年很久没有说话。

亚莉克希亚觉得自己听不到回答了,轻轻放开手,背对着她的银发少年却转过身,说:

“Juniper。”

黑泽阵注视着那双跟Cedrus极为相似的眼睛,说:“这是西泽尔为我选的名字。他是我的朋友。他说过等他长大就把钥匙送给我。”

亚莉克希亚注视着他,一时间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

黑泽阵又说:“他死了,我替他去看过圣托里尼岛和威尼斯的日落,看过冰岛的日出和坠落的流星雨,也看过逐渐熄灭的火山,冰封的海和被世界遗忘的城市。等你身体好点,我带你去看挪威的极光,从早看到晚。”

“……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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