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野行舟
黑泽阵从吧台的倒影看着赤井务武,漫不经心地回答:“你又不是维兰德,凭什么管我。”
耳边传来叹气声。
酒杯斟满酒,银发落在吧台的边缘,手机显示的时间是晚九点半。
四面是墙的酒吧看不到外面的夜景,只有酒柜、挂在墙壁上的木质装饰和角落里摆放的老旧木船透着夜色的味道。天早就黑了,无人休息。
“我恨你。”黑泽阵忽然说。
“可以,那就这样。”
赤井务武回应得也很快,而且毫无负担。反正这些年本来就是这么过来的。
他从吧台上摸到手机,刚要拿起来,那部手机却被一只手更迅速地扫到了桌子下。
黑泽阵踩住了那部手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赤井务武,过了几秒,他语速很慢地说:“我觉得我还是很好用的,不然乌丸那个老东西也不至于费心把我弄到手,变成现在这样。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控制我,但你知道——赤井务武,难道你不想要我这把刀?”
那位先生跟无数人炫耀过的“琴酒”,就算用着再不顺手,也是把很好用的刀吧。
唯独在这方面,黑泽阵还是有信心的,毕竟他确实很好用。就算他经常不听话,搞砸一二三四五六七个任务,那位先生也忍了,直到要死的时候才让他陪葬……哼,怎么能说不好用呢。
他盯着赤井务武,但并不是想要个答案。
赤井务武也没让他等多少时间,就给出了回答:“确实挺想要,不过……”
金发的男人把快要燃尽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那根烟从点燃开始就放在那里,一直静静燃烧到结束。
老旧的钟摆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赤井务武边叹气边笑:“我比较想要个听话的儿子,秀一跟这两个字沾不上边。”
“……维兰德也没觉得我听话过。”
“是啊,所以不可能有了。”
“秀吉呢?”
黑泽阵觉得赤井务武好像是少数了个人,而且真纯也算贴心儿子吧,反正刚见到的时候谁都觉得她是男孩子,真纯本人用的也是男性自称。
提到自己的二儿子羽田秀吉,赤井务武又叹起气来:“你以为玛丽为什么一眼就认出了我?是在秋田见的那一面后,秀吉就隐约猜到了我的身份,还告诉了玛丽。”
……所以说背刺是赤井家的传统啊。
黑泽阵漫无边际地想,幸好他跟赤井家没有任何关系。就算以前有现在也没有了。
他放下空荡荡的酒杯,声音里带了点嘲讽:“十八年不回家,你这是活该。”
赤井务武说也是,不过这也不完全是我的错,当年他暴露身份的时候——
“把我完全暴露给他们的人可是维兰德,他先设计斩断我的后路,让「赤井务武」成为众矢之的,又把唯一的孩子托付给我,我才是被算计的那个人。”
“还有这事啊,”黑泽阵漫不经心地说,“那你现在是打算找我要这笔账?”
反正维兰德在死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他了。
赤井务武却笑了:“他连他自己都给我了,还有什么欠不欠的。”
真要翻旧账,可不止这点。
他从吧台旁的椅子上站起来,对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踩着手机的人说:“别让秀一等了,你什么打算?”
黑泽阵说:“我给他发个消息,让他先回去。”
赤井务武问:“真不怕我动手脚?”
银发少年拿自己手机发消息的动作顿了顿,半晌,他忽然笑道:“A.U.R.O卧底任务结束后的必要流程,反正按规定本来就要对我的记忆和认知做调整——如果你真想动什么手脚,我还挺期待的。”
他是真的很好奇,赤井务武打算做什么。
……
一望无际的冰海。
纯白的线被掩埋在漫天风雪里,隐约能看到云层背后的极光,无数雪花被风裹挟着吹往天空的尽头,暗沉的视野里只能看到一片昏暗的白。
塔楼上的风很大。银发少年坐在深灰色的边缘,任风吹乱他的长发,往这混沌一片的天地里望去。
他在看雪。
城堡附近经常有雪,但这么大的暴风雪很少见,所有人都躲在城堡里围着火炉取暖,他却坐在塔楼上眺望远方。
维兰德跟他提起过,那道纯白的线是一片绵延数千里的雪山,而他想看的地方在距离那条线更远的地方,跨过冰海,越过北欧的冻土,那是终年都在下着大雪的雪原。
“你怎么还在这里?”
有人把手臂搭在了他的肩上,看他没反应,干脆整个人都靠在了他身上。少年的体温与风雪中几乎要冻结的空气截然相反,声音欢快就像一团暖呼呼的小动物。
他转过头,看到西泽尔正穿着厚厚的衣服,还吸了口气,说你怎么待在这里的,塔楼上也太冷了。
黑发的少年冻得发抖,全靠他在前面挡风,不然待不了一分钟就要感冒。
“我不怕冷。”
他没动,也不打算劝西泽尔下去,就重新看向那片白茫茫的天地,以及视线里偶尔出现的几个黑色小点。
西泽尔用力扯扯他单薄的衣服,在他耳边大声说:“跟我下去嘛!我都说了今天是我的生日!”
被抓住衣服的时候他下意识还手,然后两个人在塔楼上打了起来,这本来也是司空见惯的场面,不过这次还没过几招西泽尔就打了个喷嚏,看起来是冻得不轻……他都说了人类幼崽别跟上来。
他也不打了,蹲下来把掉在地上的毯子裹回到西泽尔身上,说你先回去吧,我再看会儿。
西泽尔就坐在地上,缩进毯子里,闷闷不乐地问:“所以为什么不给我过生日?其他人你不喜欢也就算了,为什么我的生日你也不来?”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问了个问题:“生日是什么?”
西泽尔的沉默比他更久。
过了好一会儿,西泽尔才站起来,硬拉着他往下走,边走边说他就知道维兰德不靠谱,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教一堆,看看这人都干了什么啊!
他跟着回到城堡,风雪的声音在他背后隐去。
西泽尔给他念叨了一路,快到大厅的时候,狐疑地看着他,问:“我们平时说话你真的能听懂吗?”
“能。”
“所有词都能听懂吗?”
“大概。”
“不要大概啊!所以你每次都是不懂装懂吧!多少有点表情或者说「我听不懂,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吧?!”
“没那个必要。”
“又来。”
西泽尔用力扯了扯他的脸,但银发少年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要说有,大概是从“有点不耐烦”变成了“很想打架”的表情吧。
西泽尔能看懂,所以在他真的动手之前放开了手,说:“总之以后每年的今天要给我送礼物哦!”
“……你明天不就离开城堡了吗?”
“我不管,反正礼物不能少,你可以放在我房间里,等我回来的时候拆。”
走在前面的黑发少年说得理直气壮,他却声音很低地说了一句:“麻烦。”
“Juniper,”西泽尔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句话,忽然转身,两个人差点撞上,在他下意识退开的时候,西泽尔抓住他的肩膀,问,“你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你记得吗?”
“……”
他哪里记得这种事,就连自己的年龄都是根据老学者的故事推断出来的,不过看着西泽尔好像在闪闪发光的眼睛,他移开视线,不情不愿地说:“不记得,但维兰德会给我礼物,在每年……我们最初见面的那天。”
维兰德从来没说过为什么。
维兰德自己也不过生日,就好像他不需要这种东西一样,不过对每个孩子来说最有纪念意义的那天,维兰德还是会送礼物的……吧。
他只记得阿法纳西会收到礼物的日期是11月7日。
“哪天?”
西泽尔看他发呆,就凑过来,在他面前蹦了蹦,又问了两遍:哪天呢,哪天呢?
他被问烦了,正好也走到了大厅的门前,推开门的一刻,他说——
“就是今天。”
他牵着Linnea在雪原里见到维兰德的那天。他用对其他人来说或许很轻、但只要说出就不会反悔的一句话,把自己交到维兰德手里的那天。
他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来给Linnea报仇,也给城堡里的……
“太好了!那我们是同一天的生日啊!”西泽尔抓着他的手臂,撞开了大厅的门,笑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大厅里的人都看过来,几个年纪小的孩子看到他,跳下椅子就往他面前跑。
“哥哥来了!”
“外面好冷啊,哥哥真的不冷吗?”
“谁要管他啊……就让他在外面晾着吧……”
“不准说哥哥坏话啦!”
他低头看扑到自己面前来的小孩,终于慢慢地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
晚餐一直是城堡里所有人一起吃的,只是他经常不在。大家也早就习惯偶尔找不到他的情况,只有在睡觉之前会找找,以免真的把人弄丢,但所有人都知道,找不到他的时候就去高处,或者远处,他不喜欢待在有人的地方,所以要么是无人踏足的高楼,要么是寂静平缓的冰川。
他坐在长桌的一侧,靠近维兰德的位置,但维兰德不在,这人不在就没人去找了,毕竟他总是不在。偶尔回来的时候,除了带回一些消息,也会把Juniper叫到书房,没人知道他们在那里做什么,只是维兰德走的时候,Juniper总是睡着的,怎么叫都叫不醒,直到第二天。
……他自己倒是很清楚,无非是在他的意识里从小烙下印记而已,只是那时候的他明知维兰德在做什么,却也因为答应过而不会反对。
那时候。是这样。
装着莓果果汁的杯子忽然放到了他面前,他缓缓抬头,看到整个餐桌上热热闹闹的,所有人都在看他,期待他能说点什么……能说什么?
他接过五六岁的小女孩递给他的杯子,说:“早点睡。”
孩子们闹成一团,说这样不可以啦,明明说好今天可以晚睡的;几个大人无奈地笑起来,医生跟他对上视线,反而露出了一个鼓励的笑。
他把果汁喝了,有点酸,还有点苦,反正不是他想象中的味道。
“Juniper,”西泽尔小声对他说,“生日快乐。”
“不用。”
“我没给你准备礼物,也要走了,”西泽尔自顾自地说着,“我想想……我想想……我把我的钥匙给你吧?虽然不知道是用来开什么的,但这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为了强调,西泽尔加重了语气,又说了一遍。
他知道那把钥匙对西泽尔来说确实很重要,所以没能理解西泽尔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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