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野行舟
亚莉克希亚刚想说这几条走廊都是做什么的,黑泽阵就摇摇头,往其中一条走廊走去。
银发在前方晃动,发尾在视线里飘起,亚莉克希亚愣了一下,加快脚步跟上去,小声问黑泽阵:“你来过这里?”
“没有。”黑泽阵说,“我见过设计图。”
这是“乌丸莲耶”死前就在准备的东西,所以他当然知道这里是哪里,也知道这里的每个房间、每条走廊是用来做什么的——起码知道它们在设计的时候是用来做什么的。
毕竟设计图是一回事,实际使用又是另一回事了,年轻的BOSS总是有点奇思妙想,比如说黑泽阵就完全想不到乌丸会在这下面建一个花园。
他将手揣进黑风衣的口袋,走了几步,忽然说:“西泽尔死了。”
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然后是鞋底踩在地面的、很轻的声音。
亚莉克希亚沉默了有好几秒,才说她能猜到,也大概记得……他们上次见面的时候。
模糊错乱的记忆里大多是些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混沌色彩,在那所有人都清楚她疯了的十几年里,她唯一能记得的就是她的儿子、她的过往,还有她永远不能说出口的真相。
她记得她是见过他的,在什么时候……好像是在她将死的时候,她见到了他,就像一场虚无缥缈遥不可及的梦。
“我们见过,对吧?”
她又问了一遍。那时候发生的事实在是太不真实,也无从佐证,以至于她到现在都觉得那不过是个可怜的疯女人临死前的妄想。
“嗯。”
黑泽阵淡淡地应了一声。
于是亚莉克希亚笑起来,虽然她自己也很难分清自己在笑什么。
她没有继续往前走了。
黑泽阵听到背后没了脚步声,转过身,就看到西泽尔的母亲向自己伸出手,犹豫地问:“我能……抱你一下吗?”
“你上次已经做过了。”黑泽阵就站在原地,语气平静地回答。
亚莉克希亚怔了一下,才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她记忆清晰的部分只到她被外祖父发现、带回到那座城市后的几年,再往后就是错乱纠缠、无论人还是其它事物都分不清的一片。
几个月前她从死亡中醒来,外祖父说后来她疯了,所以复活她的时候就剪掉了后半部分的记忆,可人的大脑终归不是玩具,做不到那么精细,所以她还是会时不时地想起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和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现实的画面。
她刚想说既然这样就……却发现那个银发的年轻男人只是看着她,既没有转身就走,也没有说话,好像在等她。
他在等什么?
亚莉克希亚这才后知后觉地理解了黑泽阵那句话的含义——上次可以,所以这次也可以。
她迟疑地、缓慢地伸出手,拥抱住了不属于自己的孩子;她发现自己的手、自己的肩膀,自己整个人都在颤抖,她意识到那个疯了的她曾用了很多年去期待这一刻的到来,直到死亡。
但她等到了。
在死亡之前、在死亡之后,在属于她的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她低着头,紧咬牙关,想让自己更像个坚韧的母亲,可眼泪却从三十年前的那场噩梦里涌出,砸落在如今的地面上。
黑泽阵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听到一个哽咽的声音。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一直……一直都不知道你叫什么。”亚莉克希亚说到一半就停下来,想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更平稳一点,可是重新开口的时候,她的话语里又带着极力压抑的哭腔。
她总是、总是没办法做好一个母亲。三十年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银发的年轻人早已成年,不是短短几分钟里从少年长大,他从第一次为她所知的时候就足够成熟。
他轻轻回抱了她一下,就放开了手,说:“你可以继续叫我西泽尔。”
那是个对她来说有意义的名字。
他们在这里停留了一会儿,继续往前走,亚莉克希亚没有跟在他身后,而是走在了他身边。
她问了很多很多关于过去的问题,有他的,西泽尔的,也有关于莎朗·温亚德的。
黑泽阵的回答总是很简短,好像简单的几个词汇就能解释所有的一切,好在亚莉克希亚会继续问,于是他们一个问一个答,穿过这条走廊,也讲完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小莎朗的性格很麻烦吧?”
“还好。”
“她从小就是那样,看到喜欢的人就会缠着不放,给人找麻烦来吸引注意,幼稚得很……”
“嗯。”
“我托那位叫维兰德的人照顾西泽尔的时候,他说家里还有其它孩子,说的是你吗?”
“不是。”
“他不是你的父亲吗?”
“我是后来的。”
“那你跟西泽尔是朋友吧?我记得那时候莎朗跟我说过,你好像很了解他的事。”
“只是同事。”
“真的?”
“真的。”
亚莉克希亚觉得黑泽阵应该是跟她的西泽尔性格完全不同的人。
她还记得自己带着小西泽尔逃亡的时候,几岁大的儿子总是会抬起头来跟她说,妈妈,我们继续走吧,接下来还有很长的路。小西泽尔从某一天开始就成熟坚定得像个大人,会把所有支持和鼓励的话说出口,跟那个金发男人走的时候也跟她说会有人照顾他,所以妈妈也要照顾好自己。
但西泽尔的朋友是不喜欢表达自己真实想法的类型,即使明确地回答了问题,话语背后也可能是跟字面意思完全相反的含义。
相当不坦率的人。
亚莉克希亚从侧面看黑泽阵的脸,她从降谷家匆匆回来,看到的就是已经变回成年人的黑泽阵。她之前见到的都是少年,乍一回神少年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好像他在她没看到的时候忽然长大……如果他能算是她的孩子的话。
她没有继续追问黑泽阵和西泽尔的关系,转而说起西泽尔小时候的事。西泽尔的朋友是不喜欢说话的类型,但她还有很多可以说的东西。
她说到她离开东京之前,说到那段像是她抛下清一郎的婚姻,却看到那个银发男人忽然想起了什么的神情。
她想叫西泽尔,临了却又换回了原本的称呼:“黑泽先生?”
黑泽阵没头没尾地问:“你见到他了吗?”
“见到谁?”
“曾经在组织里代号是波本的人。”
“没有,我对那个组织的事情不是很了解,都是莎朗告诉我的,醒来后他们也没有跟我说过那时候的事……现在外祖父手下的人好像有很大一部分不是那个组织的人。”
“他……”
黑泽阵想了想,刚想说那是什么势力横跨黑白两道、只手遮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东京教父,但考虑到亚莉克希亚可能不太理解降谷先生工作的含金量,就换了个说法。
他简单地说:“是个很认真也很执着的人,作为盟友来说还算可靠。”
亚莉克希亚听他这些没头没尾的话,却很神奇地理解了他在说什么。
“小零吗?”
“嗯。”
“所以你……啊、啊,小零曾经见到过外祖父吗?”
“没见过。你外祖父瞎,不认识他,但他还是继承了你外祖父的窝,并把那个窝拆了。”
听完黑泽阵的话,亚莉克希亚缓慢地眨了眨眼。每个字她都能听懂,但连起来好像就不对劲了,黑泽先生这是在说什么呢?
好在接下来她也没时间问了,因为就在他们面前,在他们走过新的一段走廊,并推开一扇门后,前方终于出现了他们在这里遇到了第一个活物——活人,还好,是个人类。
黑泽阵打量着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那是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一手抱着文件一手在输入数据,这个人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走来的黑泽阵和亚莉克希亚,刚张开嘴要说什么,下一秒放在门口的灭火器就擦着他的脸飞了过去。
重响。
重物落地把地砖砸出了一条清晰的裂缝。
然后,那个银发男人才收回手,慢悠悠地说了一句:“先想好你要说什么。”
研究员顿时把原本的话咽了回去。
他先看了一眼亚莉克希亚,发现亚莉克希亚没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似乎就是个带路的人。
研究员忽然理解了一切,小心翼翼地问黑泽阵您是来视察情况的吗,还是想找什么人,现在值班的只有我和另外两个研究员,其他人出了一点意外……
黑泽阵一直没说话,也没有别的反应,于是研究员额头的冷汗就开始唰唰地冒,直到他开始想自己今天是不是要小命不保的时候,黑泽阵终于说话了。
“刚才送来的人呢?”
“啊,你说的是被送来的那个……呃,它、他在里面,你要去见他吗?”
研究人员有点迟疑,但他看到黑泽阵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就艰难地做了个吞咽口水的动作,转身往里面带路。
亚莉克希亚向黑泽阵投去疑惑的目光,黑泽阵说来见个“朋友”。
“既然事情因我而起,那起码让他安眠。”他语气平淡地说。
他们一路到了最里面的隔离室,研究员就站在门外,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他说人就在里面,脸上是勉强的表情,黑泽阵扫了他一眼就推开门,看到透明的玻璃后面是——
一团分不出具体形状、也不知道哪里是脸哪里是身体的东西。
它的表皮是半透明的蓝色,能从上面看到树枝状的金色脉络,再往里看是一团漆黑的物质;它的体型非常庞大,至少有四到五个人的质量,从上面能依稀分辨出类似手臂和腿的东西,但也完全不是正常肢体的模样,只能说是长得像手脚的肉块。
整个异变的生物有大半浸泡在水里,但它还是活着的,并且在动、在挣扎,甚至在生长;黑泽阵推开门的时候,它做出的明显的反应,有深浅不一的蓝色转向他的方向,虽然这团东西已经没有了眼睛,却又能给人一种它正在看的感觉。
亚莉克希亚看到这团蠕动的扭曲的生物,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这是什么?”
黑泽阵没说话,静静地隔着玻璃看里面的东西。
研究员看到他一副知道但是不打算解释得模样,就凑过去,小声对亚莉克希亚说:“一个被送来的人……呃,起码两个小时前他还是个人。”
抛开里面是什么东西不谈,他觉得这个新品种生物的颜色还是很好看的,通透漂亮的蓝色、像阳光般明亮的金色,放在一些游戏里高低也是个花了几百个小时去调整建模才能做出来的BOSS。
但这个东西它确实是个人,而且它……吞了另外几个研究员,一点渣都没剩下,不然这里也不会只有他和另外两个人在值班了。
而且它在“出生”后一直一动不动,直到有人靠近的时候才忽然袭击了他们,并将他们吞噬殆尽,成为自己的一部分,然后“长大”到了现在的模样。这东西到底还有没有思维,研究员觉得不好说,但它肯定已经跟“人”这个词没什么关系了。
要不是上面说要继续做研究,他们早就把它给处理掉了,那可是几条人命……算了,老板觉得人命不值钱,那就不值钱吧。不对,老板是觉得钱不值钱,他抚恤金和研究经费一直给得很够,不然他们也不会在这里继续给老板做这种危险的研究。
研究员还想给亚莉克希亚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就看到那个银发的男人按下了门边的按钮,打开了用来隔离的强化玻璃门。
“等等!那个东西极度危险!其他人就是被它杀死的!对付它要用专门的……”
他顿时发出惨叫,下意识地就想跑开,但那个做出疯狂行径的银发男人不但没听他的劝告,还往玻璃门里的方向走去。
玻璃门后的生物果不其然地向银发的男人发起了攻击,动作快到可怕,那些畸形的肢体瞬间就到了银发的男人面前,但就在这个时候,那个银发的男人做了一个动作。
他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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