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野行舟
但现在……
他承认,他有别的目的。
黑泽阵往斜上方看去,他知道有带枪的人等他出现,他低笑一声倚在小巷里,慢悠悠地编着银白的长发,直到将长长的头发变成雪莉喜欢的麻花,然后让它垂在肩侧。
这样看起来比较像维兰德——他说的是音乐家维兰德,那次他弹了一回钢琴,明明只是路过,却好像被无数人记住,至今都有人津津乐道。小侦探嘀嘀咕咕好几次问他能不能再弹一下,他说不能,把人拎出去跟小白鸽作伴。
让他弹钢琴?以为他不知道这群人是想录音甚至录像吗?
幸好录像带在诸伏高明那里,从未流传出去,黑泽阵唯一对诸伏高明满意的也就是这点:能保守秘密。能为他保守秘密,也为黑泽阳,跨越二十年的秘密……到现在依旧在诸伏高明手里,从未展现在世人面前。
黑泽阵耐心地整理好自己的头发、衣服,然后换了个方向,往小巷外走去。
另一侧。
维兰德在等。他其实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在跟“阿尔贝特”见面的时候就已经告诉其他人可能搬走,现在就算有人去调查城堡也什么都找不到。
但他没能查清楚那个银发男人的身份,至于DNA……那种问世没多久的技术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虽然他确实在银发男人昏迷的时候拔了对方的头发,但那不是用来确认Juniper是否跟对方有关的。
无论有没有关系,那个孩子都是他的。
他再次确认了时间。对方对他们的了解超乎想象,但维兰德很快就发现了这点,也改变了方案,他将指挥权交给了其他人,打乱了整个计划,可如果不能在今天杀死对方,他们很有可能陷入更差的局面。
“……维兰德先生。”跟他见面的人有些犹豫,“我们有必要这么做吗?”
不管怎么看,针对一个未知的、不能确定身份的人制造出这样的局面,都有些小题大做。
“他知道的太多了。”维兰德的语气非常平静。他看着远方的天空,此刻正是极光出现的时候,一道绚丽的光带出现在视线的尽头。
他转过身,对那个年轻人说:“我跟他谈话的时候,用‘另一方面’的情报试探了他,他完全没有察觉到问题……他可能不是隐修会的人,但很有可能跟教授调查的那个人有关。”
也跟格陵兰岛的研究所有关。或许对方真的是Juniper的父亲,但Juniper本来就是那个研究的受害者、实验体、研究成果,那对方跟研究所有关是几乎可以肯定的事。维兰德不想跟那边的势力扯上关系,他答应帮教授找人,却不打算把自己和A.U.R.O以及……以及他的家庭搭进去。
现在只有那个银发的男人见过他们,就算对方已经向背后的人通风报信,却无法确认他们准确的特征,因此只要杀死那个银发男人、离开这里,他们就可以换个身份和据点,完成他们原本应该做的事。
维兰德不想赌。
他不会选择相信人性,也不会交付信任……跟对方的话无关,跟Juniper无关,他不相信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雪花飘到他眼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知道这场行动的结果多半是失败,对方可以躲起来,但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好在维兰德是个失败了半生的人,他接受所有的失败,也早就习惯了在失败的境况里重新收拾心情、整合局面,并从头开始。
他——
有很轻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维兰德接到了消息:他们的目标出现,并且进入了森林,基金会的人已经把他打伤,但天色越来越暗,继续搜寻恐怕相当危险。维兰德说继续找,注意安全,等到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就撤离,离开这座城市。
基金会的人显然不想要这个结局,谁都不想浪费多年来的布置,但没有人会反驳维兰德的命令——无数次的实践已经证明,维兰德不总是对的,可如果不听他的,多半会出现意外。他们的容错率一向很低,再谨慎也不为过。
维兰德并没有参与搜寻,但在他往回走的时候,森林里的异动引起了他的注意。狼群一般不会在这个地点出没,所以他决定过去看看。跟一直跟着他的那个基金会的主管一起。
他们找到了血迹,又循着血迹找到了地上昏迷不醒的银发男人——看,这个场面多眼熟,就像是前几天的复刻。如果当时就给这个人一枪,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麻烦事。
维兰德没有草率地接近。
目的本就是杀死这个人,所以他先补了两枪。血花顺着银发男人的躯体绽开,对方似乎还没死透,手指艰难地动了动,但已经没有了睁开眼睛的力气。
维兰德冷漠地等了十分钟,才接近对方,去判断这个人是否死亡。
很冷。
银发男人的身体像冰一样,就像一周前他把人从雪地里捡走的时候。维兰德注视着那张跟Juniper有点相似的脸,又将目光挪到精心编好的麻花辫上,最终还是觉得他们并不像。
他家Juniper……不会变成这样的人。起码不会喜欢扎辫子,绝不会。
维兰德要站起来,让人处理尸体的时候,却有人握住了他的手。他猛地回头,发现那个本该死去的银发男人睁开眼睛,对他笑了一下。
下一秒,维兰德眼前一黑,倒在了银发男人身上。
没料到事情变成这样的基金会主管向前一步,却发现那个银发男人拿走了维兰德的枪,慢悠悠地坐起来,将枪口对准了维兰德,似笑非笑地说:“不想他死的话,就听我的,帕尔茨先生。”
他知道我的姓氏?!基金会的主管僵住了,就看着那个银发男人站起来,动作随意地抱起昏迷的维兰德,轻飘飘地说了句跟我走。
这个人的身上还在流血,子弹打出来的伤口也绝非虚假,可他就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让帕尔茨主管觉得更为恐怖。
这个人——
真的是人吗?
他握着枪的手在颤抖,他本有机会对那个银发男人开枪,或许能够一击致命杀死对方,可对方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让他犹豫了。维兰德说过,“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就杀死我,会有人代替我的工作”。
帕尔茨不想。
他是为了维兰德才留在这里的,比起维兰德付出一切也要达成的夙愿……他更希望维兰德能活着。每个人都有私心,这是他的私心。
他最终放下枪,跟了上去。
……
音乐声与暖和的温度将人唤醒。维兰德醒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睡了很久,但他很快就清醒过来,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被、绑、架、了。
他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熟悉的、应该属于他而且没有其他人知晓的据点,以及坐在他面前,正在悠闲地看书的银发男人。对方换了身衣服,姿态慵懒好像在度假,听到这边的声音,就笑着看过来。
“晚上好,维兰德。”
像是老朋友间打招呼的语气。
而维兰德被绑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对方还贴心地给他被绑住的手腕垫了柔软的布料。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确定在短时间内无法挣脱,就暂时放弃了这个打算;比起生气、懊悔或者其他情绪,他更想确认现在的情况以及对方的目的。
“你想要什么?”维兰德冷静地问。
其他人在哪?发生了什么?这个人知道他的据点,这里是……是怎么知道的,又知道了多少?
无法确定的事太多,维兰德想,他应该有耐心,他的时间不多,对方的耐心也不多。
可那个银发男人却没有跟他想的一样提出条件、问题或者威胁,而是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说:“放心吧,维兰德先生,我没有想问你的事,也不打算对你做什么。”
他俯身,贴在维兰德耳侧,轻声说:“我没有杀你的人,也没有破坏你的布置,我让他们回去了。现在A.U.R.O和基金会都是我的东西,我会替你完成计划、达成你的目标,而你,只需要在这里看着就好了。”
“……你!”
“放心,我会取代你,反正就算按你的计划进行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银发男人低笑,语气变得恶劣,“这就是你想杀我的代价。”
第326章 海拉来信 XIV:极夜的风雪
11月12日。
风雪中门被推开, 银发男人脚步轻快地回来,室内的温度也随之下降了几度。空气里除了干燥的雪的气息,还多了几分明显的血味。
他总是带着几分血味回来。
维兰德看着那个银发男人打开书房的门, 在日程表上勾掉几行, 但距离完成计划还遥遥无期。那是当然的,他们要做的是一件很漫长、很漫长的事, 或许需要几年甚至几十年来准备, 这么几天怎么可能有结果。
可是……没人发现。
维兰德知道这件事最可怕的地方在哪里:没人发现他失踪了,A.U.R.O、基金会乃至“城堡”的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他被人取代了。
眼前的这个银发男人了解他,了解他的组织, 也了解他身边的所有人;“阿尔贝特”轻而易举地让他们相信了“维兰德受伤, 不得不休养”的局面, 并有条不紊地代替他维持现状、更改布置, 甚至给双胞胎带了生日礼物。
不过即便如此, 维兰德也一直显得很平静。
深绿色的眼睛里更多的是审视和一再推翻的评估,视线追随着取代他的陌生人, 维兰德一直等到那个银发男人终于扔下钢笔看过来,才用平静又有点低哑的声音问:“你想到什么时候?”
银发男人用一双颜色稍深一点的眼睛跟他对视。
或许是没从他脸上找到期待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 “阿尔贝特”才用他惯常的、慢悠悠的语调说:“我说过, 你随时都可以走, 我也知道这样困不住你。”
困不住他自己的地方当然也困不住维兰德,黑泽阵在心里嗤笑, 维兰德乖乖被绑在这里好几天都没跑, 当然是为了从他这里获取情报,以及——
担心他发现自己不见后, 对A.U.R.O的其他人下手。
毕竟“阿尔贝特”来路不明,知道的东西又多得离谱,从维兰德的角度看这场面可以说是相当惊悚。
要不是本人就是罪魁祸首,黑泽阵遇到这种场面也得花个几天掂量掂量什么情况。
“我问的不是这个。”维兰德说。
“……哼。”黑泽阵站起来,走到维兰德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年少时总比他高的父亲,半晌伸出手,扯住了维兰德的头发。
他这几天忙着接手A.U.R.O的工作,没怎么管维兰德;上手的金发依旧沾着血,是那天他身上的血。他抱维兰德走的时候,伤口涌出来的血沾到了头发上。子弹还是维兰德打的。
银发男人的神情忽然变得不爽,维兰德当然注意到了。贴着他侧颈的手很冷,冷到不像活人的地步,那个银发男人俯下身,对着他的眼睛,很久都没有说话。
最后,维兰德说:“如果你只是为了报复我,到这里也够了吧。他们迟早会发现你不是我,A.U.R.O也不会因为一次两次的意外就彻底熄灭。”
他们本就是从废墟里爬出来的燃尽的死灰,与脆弱这个词毫无关系。A.U.R.O从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做好了被摧毁无数次的准备。
但站在维兰德对面的银发男人轻笑一声,或许是嘲讽,又或许有别的情绪……维兰德一时间没有分清。
他听到那个银发男人问:“然后呢?”
语气平淡,好像对这件事并不在意。几缕银发从他的肩头垂落,搭在手臂上,随着呼吸晃来晃去。
维兰德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还是说……你真打算用几十年的时间,代替我来完成这件事。”
“噗。”
银发男人笑出了声。
他放开维兰德的头发,觉得维兰德还是那个维兰德,即使一切都失去掌控,还是能保持绝对的冷静,来评判和推断“阿尔贝特”的所作所为。
“随便你怎么想,放心吧,我跟你一样看那个组织不顺眼,不过——用不到那么长时间。”他直起身,重复了一遍,“一个隐修会而已,摧毁它用不了那么长时间,我可不像你那么没用。”
他说这话的时候全无笑意,声音也比平时要冷得多。
银发男人要往外走,维兰德低着头,在他即将踏出门的一刻,问:“你到底是谁?跟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黑泽阵低笑,头也不回地回答:“我不是说过了吗,‘父与子’的关系。维兰德先生,你到处捡小孩,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走了两步,忽然停下。
背后的维兰德没有回应,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但黑泽阵知道,维兰德估计不会继续在这里待多久了。他不知道维兰德是怎么想的,但能猜到维兰德会怎么做。
考虑到这点,黑泽阵转过身,问维兰德:“你想吃什么?”
维兰德没立刻听懂他的问题。
黑泽阵耐心地解释:“今天天气不错。而且,我也没打算把你饿死在这里。”
那样会有点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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