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野行舟
他说走吧,我看够了。
导游女士说那么请来这边,我们为您准备了晚餐,研究所的另一位负责人马上就会从纽约回来了,我们三个很愿意就任何方面回答您的问题。
很显然,导游女士、加西亚和暂时还在纽约的第三个人是这座沙漠研究所的领导者。
在参观的过程中,黑泽阵就已经注意到加西亚和导游的意见不总是完全一致,但他们应该是基于利益达成了某种协议,由此推断,第三个人恐怕是来不了了。黑泽阵觉得再过两天他就会得到第三个人已经意外死在路上的消息,这种事他见得早就够多了。
他将被室内风吹起的长发按回去,摸到那个灰蓝色的耳坠,神色如常地跟这几个人开玩笑:“你们的晚餐应该不会包括所谓的实验植物?”
导游女士哈哈大笑起来。
她眨眨眼,说会的,我这就让厨房用它们做一道菜,来显示我们对贵客的尊重,当然,菜里不会跟我们的商品一样加入用来控制他们大脑的芯片,请您放心。
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经过大厅,期间路过了不少实验室,也跟几个人擦肩而过。黑泽阵漫不经心地往实验室内部扫去,又若无其事地将目光收回。
就在他们进入沙漠研究所的接待餐厅、黑泽阵端起茶杯要喝茶的时候,周围忽然黑了下来。
是彻彻底底的漆黑,本就处于地下的空间失去了光源,只剩下几个代表监控的红点在闪烁。监控系统多半是处于独立的电力系统中,黑泽阵一早就发现了这件事。
黑暗里,银发的男人安然坐在原地,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问:“沙漠里也会停电?”
加西亚的反应非常镇定:“这不是电力故障,是沙漠风暴造成的信号传输问题而已,他们很快就会切换到备用系统,至于实验仪器,放心,跟这里不是同一条线路——你还记得吗?Gin先生,我们来的时候就接到了风暴的预警,所以才绕了路。”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餐厅里重新亮了起来,所有人都表现得很平静,没有任何异常。
加西亚吩咐一直跟着他们的那个学生:“新条,你去控制窗看一下。”
黑发的女学生低头说好的,很快就离开了接待餐厅。
……
弗拉格斯塔夫市。
西泽尔一觉醒来发现时间已经是第二天的深夜,晃晃脑袋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被甩开了——怎么甩开的呢,他锤了一下还在发蒙的脑袋,在“我被Juniper敲晕了”和“我被下了安眠药”间选择了后者。
Juniper在晚饭里加入了让他昏迷的成分,然后丢下他去找那个“公司”的人了!这段话在西泽尔脑海里反复播放了十遍,他才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太过分了,他想,Juniper太过分了!你明明可以直接告诉我不想让我去,那样我就可以偷偷跟着去找你了!
银发的小孩跳下床,走了两步很快就调整了过来,他先撤掉Juniper在他房间里设置的机关,又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纸条,上面写的是:别来找我,你找不到。
西泽尔瞪眼。
但他没有办法,他又没有给Juniper身上安定位器的本事,而且就算安了,那家“公司”的研究所在沙漠深处,没有充分的准备他一个小孩是不可能进去的。西泽尔躺在沙发上生闷气,抱着诺瓦利斯的玩偶,在心里抱怨那个应该是他父亲的银发男人。
玩偶是昨天他路过商店的时候买的,他对Juniper说这个玩偶很像你,Juniper说你看错了,一点都不像。
西泽尔坚持自己的看法,用自己的钱买下了这个玩偶,并带回家,现在他有理由怀疑Juniper不带他去有一部分就是这个玩偶的原因。他把玩偶举起来,这是他第一件真正意义上的“玩具”,他一向觉得自己不需要这种东西,但看到这个玩偶的时候他就觉得很喜欢……很像Juniper。虽然Juniper本人不喜欢。
他看了看时间,现在是深夜,市场已经关门了。好在冰箱里还有食材,他可以给自己做一点。
西泽尔就要往厨房走,门外却忽然传来了声音——是敲门声。
毫不掩饰的、一下又一下的敲门声。
不可能是Juniper,Juniper有钥匙,就算没带他也会撬门,或者给西泽尔发消息,是不可能在半夜这种时候大声敲门的,那样会引起邻居的注意。
西泽尔小心翼翼地退后,避免外面的人注意到他的存在,既然不是Juniper,那无论是警察还是别的什么人,都不是他接触的对象。
万一是那个“公司”的人呢?万一那家“公司”的人趁Juniper不在就来抓他,虽然这理论上不太可能,Juniper说过“公司”的人没有得到万全的保障前不会动手,起码在谈判破裂前“公司”不可能让西泽尔失踪,但万一呢?这个世界上根本不缺没脑子的人啊!
他躲了起来。
外面的人终于失去了耐心,西泽尔听到对方把脚放在了门板上,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撬锁。门开了,西泽尔从橱柜的缝隙里,看到了一抹银色的长发。
来人发现家里没有人,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附近搜索起来。西泽尔试图隐藏,但很遗憾,对方很快就发现了他。
躲在橱柜里的银发小孩屏住呼吸,攥紧手里的刀,在来人打开橱柜的一瞬间就扑了出去,如果那是Juniper,他根本不担心对方会受伤;如果不是,撬别人家的锁而且一声不吭就进来搜索的人一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声巨响后,两个人滚在一起,西泽尔抓住了对方的银色长发,摸上手的时候才发现手感有点熟悉。
被他扑倒的银发男人反手握住他拿刀的手腕,跟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两个人都放下了手。
“西泽尔。”银发男人不满地说。
“Gin……Gin先生,你怎么会来这里?”
西泽尔认出了这个男人,不是前几天的那个“Gin”这是真的Gin先生,就是那份跟Juniper长得一模一样的、在城堡里除了吃白饭就是打架的住客。也只能说是住客,因为这个男人对Juniper总是相当不客气,而且否认他们两个间有任何的关系。
至于Juniper,Juniper的说法是“你叫他哥哥就行”。
一边是哥哥,一边是父亲,西泽尔分得很清楚;当然他更清楚的是那句话被说出来后,Gin和Juniper又打了一架。
“我来找他。”银发男人站起来,也把小孩提着后领拎起来,说。
被黑泽阵丢下半个月的琴酒·Alter再也受不了被谜语人折磨的现状,在前几天黑泽阵挑衅他后,他终于用尽一切办法寻找黑泽阵的踪迹,并且找到了这里——他估计线索是黑泽阵故意给他留下的,但这跟他要把那个男人打一顿没关系。
在情报上输了?也不看看那家伙手里有多少人!
琴酒晃晃小孩,看到小孩攥在另一只手里的纸条,西泽尔非常识趣地把手里的纸条递给了他。琴酒看完纸条,露出了相当微妙的神情。
呵,内容有点眼熟,你说是不是,另一个我。
“他人呢?”
“……”
“说话。”琴酒抖了抖小孩。
他清楚这个小孩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放在原本的世界里早已是个成熟的杀手,而且比他们两个更擅长花言巧语和伪装。至于立场,呵,跟那两只猫一样,完完全全是那个他的死忠。
琴酒看另一个自己不爽,也就看对方养的小孩不爽;不过看在小西泽尔四舍五入也算自己儿子的份上,他不欺负小孩。
“他不在。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西泽尔说。
琴酒冷笑,把西泽尔提到他面前来:“你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西泽尔想,Gin先生每天就知道欺负小孩!
他跟Gin先生一直不是很熟,但Gin先生向来对他的伪装视若无物,不是因为看破了西泽尔的真实,只是因为Gin先生相当武断地、单方面地认为西泽尔不是个简单的小孩,就算他是小孩子也肯定能做到诸如此类一二三四,真不知道这种判断是哪里来的。
于是西泽尔说你先放我下来,琴酒说你先说我就放你下来,一大一小两个银毛对峙片刻,终于选择了这个家里最传统的方式解决问题——打架。
如果有打一架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就再打一架。
这次打架的结果毫无疑问是琴酒胜出,但西泽尔表示他一天一夜没吃饭、被下了安眠药刚睡醒,如果换个时间再来一次,输的人还不一定是他。
琴酒说别浪费时间,快告诉我那家伙去了哪里。
“沙漠里的一个研究所。”
打都打完了,西泽尔也就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了琴酒。在明确立场、利益一致的情况下隐瞒没什么意义,他很小的时候工藤哥哥就在电话里跟他念叨这句话了,不知道是以前受过什么刺激或者有什么惨痛经历。
西泽尔从二月份Juniper忽然离开城堡、桐野哥哥的日常一问三不知讲到他来美国的经历,又说到他跟Juniper在美弗拉格斯塔夫见面、“公司”的人来找Juniper的事。提到“公司”这个名词的时候Gin微微皱起了眉,好像从这种意味不明的代指里想到了某些让他不快的东西。
“‘公司’?”坐在沙发上的银发男人重复了一遍。
哈,听起来就像是“组织”,可这个世界的组织已经不存在了。琴酒将两年前自己还在效忠的组织抛在脑后,试图以全新的视角来看待这个世界的事——毫无疑问,另一个他惹上麻烦了,天大的那种麻烦。
而且是自己主动招惹的。
西泽尔点点头:“对,Juniper是这么说的,但他没告诉我‘公司’具体是哪家公司,而且现在他今天跟‘公司’的人去了沙漠腹地的研究所,我也联系不上他。”
“呵,他死在里面正好。”琴酒半低着头,冷冽的光落进他的眼底。
西泽尔眼都不眨地看他:“真的吗?”
银发男人似乎是低笑了一声,黑衣的杀手收起了那副事不关己的懒散姿态,说:“我跟他是同一个人。”
他抬起一只手,从手指的缝隙里跟银发的小孩对视,话语平静而冷淡。
“所以我也能对他行事作风猜测一二:他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既然他亲自去见那群人,那他一定早有准备好了应对的方案,他向来追求高效且方便的做法,不过——”
“不过什么?”西泽尔追问。
声音蓦地沉下来。
“我对他的作风有意见很久了。他把我甩开,就是怕我碍他的事吧,呵。”银发男人终于从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当初明明是你说的,让我为你卖命,现在你要扔下我和这个小鬼去哪?别给我玩消失。
……
日本东京。
又一个漫长的黑夜过去,日出日落,接下来迎接人们的是崭新的黎明。松田阵平紧紧贴在窗后的墙壁旁,听有人在敲这座公寓的门。
萩原研二打开了门,跟特地来跟他们打招呼的邻居聊了几句,就重新把门关上了。
松田阵平得到平安无事的手势,这才松了口气——他又不是专业的间谍或者从事机密工作的人,短短几天里精神绷紧到这种程度,也有些吃不消。
不只是随时可能找上门来的追踪者,他们现在出行并不像以前那样方便,更不能用以前的账户支付,他、研二和其他两个人原本的身份都被注销了,一觉醒来就跨越了数年的时间,还得到了让他们难以置信的消息。
门刚关上,松田阵平就说这里不能继续待了,我们得马上离开。他们需要收拾的东西不多,或者说,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什么属于他们的东西。
“有人认出你了?”萩原研二问。
“以前警校的同期,姓氏是西尾的那个。他说了‘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但公安内部都叫降谷做降谷先生呢……’这样的话,要不是昨天见到的时候降谷那家伙还认识我,我都要以为我们走错世界了。”松田阵平回忆了一下方才的情况,说。
萩原研二回忆了一下:“西尾,是那位被卷入爆炸事故,意外错过了结业的西尾君?我记得他说要被调回到静冈老家工作……”
“没有,他根本没被调走,一直留在东京。”松田阵平说到这里顿了顿。
萩原研二会意地笑了一下,说:“因为我死了嘛,所以后来发生的事我都不是很清楚。”
他的语气很轻松,也很温柔,就好像时间和死亡都没能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别说这种话。”松田阵平抓住萩原研二的肩膀,说,“我们都还活着。”
即使不清楚彼此为什么还能活在这个世界上,但目光交错的一瞬间,他们都看到了对方眼里为另一个人还活着的喜悦——彻彻底底的、纯粹的喜悦情绪,至于剩下的担忧、怀疑和紧张,那都是另外的事了。
松田阵平将能带走的东西装好,不能带走的东西销毁,前几天他们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被发现了踪迹,于是在这互相拉扯的一段时间里,他们的侦查与反侦查技巧正在飞速提升,比如说现在。
萩原研二一把拉住了他。
“有人。”
话音还未落地,外面就传来了枪声。两个人透过窗帘的缝隙往外看去,只见公寓楼下面的小巷里,一个穿着灰蓝色连帽衫的年轻男人正在躲避,他身上是大面积的血,背后是追着他的兜帽人。
而那个年轻男人的脸,毫无疑问是他们都认识的另一位警校同学,诸伏景光。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对视一眼,很快就得出了一致的答案,他们暂时丢下收拾好的东西,从另一个方向下了楼梯,在隐蔽的拐角处将正在逃亡的年轻男人拽了进来,并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巴。
这是绑架,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绑架,但穿着灰色连帽衫的年轻男人看清他们两个的脸,就忽然安静了下来。
松田阵平严肃地做了个手势。
对方点头。
于是松田阵平放开了手,果然看到诸伏景光一脸茫然的神色,迟疑地问:“松田……还有萩原?你们怎么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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