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野行舟
在黑泽阵的记忆里, 要找到降谷清一郎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只需要从日本的年轻官员名单里翻一翻——反正“降谷”是个极其稀有的姓氏,全日本姓这个的人都没有几个。
但在维兰德这里, 事情还要更简单一点:从跟亚莉克希亚见面、收养西泽尔开始, 维兰德就在关注降谷清一郎这个人,来日本前他不但知道降谷清一郎在哪里, 还知道降谷清一郎最近交了什么朋友, 做了什么工作,以及有希望更进一步。
黑泽阵看维兰德:但你没告诉过西泽尔。
西泽尔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他对父亲的印象就是一个很忙的地方官员,这个年纪的西泽尔也对“降谷”这个姓氏的稀有程度没什么概念, 还以为找到父亲需要一些时间。
然后维兰德说我跟你父亲约好了见面, 我们一起走吧。
西泽尔:诶?
“维兰德, 你什么时候找到的我父亲?”西泽尔大声问。他怀疑维兰德早就做了准备, 而且他不需要证据!
维兰德说就在出发前, 刚调查的,他以前也没有来过日本, 怎么可能见过西泽尔的父亲呢?
黑泽阵:呵,你就骗吧。
他不会相信维兰德的鬼话, 西泽尔也不信;西泽尔抱着黑泽阵的手臂, 说Juniper你看他, 你看维兰德!他又骗我们!
黑泽阵说好好好, 回去我打他,我们先去跟你父亲见面吧, 降谷先生在等我们。
西泽尔回头看维兰德, 跟维兰德做了个鬼脸,脸上的表情还有点得意:维兰德, 你能骗我,但你敢骗Juniper吗?
维兰德叹气。
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地位是越来越低了,他八岁的儿子才是食物链的顶端。
但维兰德是很开心的。他记得在很久很久的曾经,他也是个纯然天真无忧无虑的人,只是那个时间已经过去了太远,以至于他都快要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那个时间的世界又是什么样的色彩了。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了死气沉沉的灰雾,一直跟随着他到了时间的彼岸,直到一片雪花落到他怀里,将黑夜永久驱逐。
“走了,维兰德。”
黑泽阵回头看到金发男人在出神,就喊了维兰德一声,于是维兰德跟上来,脚步轻松还带着笑意。
他们见到了降谷清一郎,这个人跟西泽尔长得有几分相似,但也不过是几分。西泽尔有些像他,但据亚莉克希亚说,他更像死去多年的外祖父——也就是亚莉克希亚的父亲,只是他们都没有见过这个人。
见面的地点是一间茶屋。
黑泽阵负责喝茶,维兰德坐在他旁边,降谷清一郎见到他们的时候先是一愣,随后看着西泽尔过了几秒,叫出了西泽尔的名字。
“……莲?”
“爸爸!”
西泽尔大声回应,往父亲的方向跑过去,然后一下子跳起来扑进了降谷清一郎怀里。
降谷莲是西泽尔以前的名字。黑泽阵起初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也在皱眉,但亚莉克希亚为他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还不知道“乌丸莲耶”也是外祖父的名字。
她想给西泽尔的是最好的祝福,即使她自己的人生从未逃离过旧日的牢笼。
降谷清一郎手忙脚乱地接住儿子,西泽尔差点把几年没见的父亲扑倒,眼神亮亮地跟父亲说话。降谷清一郎站稳后偷偷抹了把汗,一大一小两个人就这么在茶屋的门口说了起来。
黑泽阵依旧坐在那里喝茶,他放下茶杯,看着西泽尔和降谷清一郎,看向了一边的维兰德,维兰德本来也在看那两个人,忽然察觉到有人在看他,转过头,就对上了一双碧绿色的眼睛。
维兰德想了想,向黑泽阵伸出手,小声问:你也要?
黑泽阵:……
他在桌子下面踢了一脚维兰德的腿,让这人不要得寸进尺。维兰德又不是不知道他已经比自己大了,这人是想做什么?让黑泽阵给维兰德当父亲?
如果是这样的话,黑泽阵倒不是很介意,反正他家的小孩也不少。
维兰德叹气,羡慕地看着跟儿子久别重逢的降谷先生,开始盘算什么时候能再抱一下他随着年龄增长不再那么可爱但依旧很小只的儿子。
Juniper没跟他说过现在的年龄,也没说过后来的后来发生了什么,只说有一个很大的家族,以及经常有些意外让他掉落到别的世界里,会有人接他的,没有也没关系。
什么叫做“没关系”呢。维兰德没问,但他能大致猜到,他的Juniper,应该也已经死了。
“维兰德先生,所以您是……”
降谷清一郎终于跟西泽尔说完了父子间的悄悄话,转头看另一对父子的时候,却发现西泽尔说的“养父”和“养父最喜欢的小孩”坐在茶屋的桌子旁,各自喝各自的茶,谁也没有说话,看起来不是很熟的样子。
他有点拿不准了。
还好维兰德从来不会让话掉在地上,他微微笑起来,跟降谷清一郎说了当初亚莉克希亚把西泽尔托付给他的事,又说他试图找寻亚莉克希亚女士的下落,却到现在都没有结果。
两个大人聊了一会儿,降谷清一郎说他收到了一封信,一封奇怪的信。
那是大概五月份的事,有人从北海道寄信来,信上只有两个汉字:平安。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这封信是什么含义,现在或许已经知晓了。
西泽尔说,那我想去北海道,找找妈妈。
降谷清一郎也很想去,但他不能抛下手里的工作——即使他愿意为了妻子辞职,他手上的事务如果放开,却是会引起麻烦的。维兰德说我会让人帮忙找,我在北海道也认识几个熟人。
“维兰德,你认识的朋友好多。”西泽尔把手肘撑在桌子上,吐槽道。他看到降谷清一郎想说了,但降谷清一郎不会直接问这种问题,于是西泽尔就对维兰德明知故问。
“毕竟我是个商人。”维兰德笑着回答。
商人是个很好的身份,可以解释很多问题。作为商人的维兰德先生是一所大学商学院的学生,跟赤井玛丽是校友,毕业后他几经挫折成了个还算成功的商人,走过很多地方,也见识过很多东西,喜欢交朋友,也热衷于帮助遇到困境的年轻人。
最近一年他多了个新的爱好,那就是逢人就炫耀自己的儿子,看得出来维兰德先生非常非常非常爱自己的孩子,炫耀到每次他开口,那个银发小孩就露出有点不耐烦的表情。但他们父子感情很好——见过的人都这么说。
降谷清一郎也这么觉得。
他们在茶屋谈了一会儿,又去了降谷家;降谷清一郎跟他们说他和亚希(亚莉克希亚)的小儿子还在幼稚园的年纪,但因为亚希失踪以及有人在调查他家的事,那个孩子并没有时刻养在他身边。
西泽尔(在吃东西,愣住):我有个弟弟吗?
降谷清一郎(点头):有,亚希带你走的时候你弟弟刚出生,他跟你长得不太一样,是金发,眼睛跟我比较像。
西泽尔(回忆起两小时前被Juniper拎起来的金发小孩):……
他缓缓转头,看向坐在另一边的银发小孩,果然看到Juniper在笑。
——好哇你!Juniper!你跟维兰德一样早就知道什么吧!所以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好气!
于是在回去的路上,西泽尔气呼呼地去捏黑泽阵的脸,黑泽阵本来想躲开,但对方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最后还是让小孩扯了。事后维兰德笑他,他没跟维兰德打,也去扯维兰德的脸,引得路过的人都在看他们。
维兰德:幸好在日本没人认识我,无论怎么丢脸也不会……
他这么想着,就看到了从不远处路过的“永生之塔”成员。
维兰德:……
“永生之塔”的人:……
就当不认识。
西泽尔跟他们一起回酒店了。刚才临走的时候,黑泽阵问西泽尔不在日本住下吗,西泽尔说他要找到妈妈,那之后才会回到日本。
而且降谷清一郎始终对亚莉克希亚失踪的事,以及那背后可能存在的隐秘有些担忧。
再加上维兰德使用的身份只是个商人,他不可能对降谷清一郎说“我知道这件事背后有什么秘密,请不用担心”,而西泽尔对Fafnir和乌丸集团了解不多,只从维兰德那里听说了母亲跟一个组织有关、那个组织已经覆灭,他们已经安全了的事……他们最终决定暂时离开日本。
走的时候降谷清一郎再次恳求维兰德能照顾降谷莲,维兰德说请您放心,我一直将西泽尔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而且我家里的孩子也有很多,在我那边不会无聊的——等找到亚莉克希亚女士,我会联系您的。
出门后西泽尔就对黑泽阵嘀嘀咕咕:我可不想被维兰德当自己的孩子……
维兰德听到了,很受伤,问:为什么?
西泽尔:还用说吗?你跟Juniper打架是真打诶。
维兰德:……
有没有可能,这根本不是他的错,是Juniper想打。
黑泽阵:哼。
在他们回去的路上,黑泽阵往降谷家附近的一户人家看了一眼,维兰德看出他表情不太对,问他在看什么,黑泽阵说没什么,只是故人的家。
是个不会再接到乌丸集团的邀请,也不会再分崩离析的家庭。
他们多半也不会再相遇。那样最好。
……
傍晚,小降谷零回到了家。
他回来得有些晚了,但到家的时候父亲在门口等他。父亲平时工作很忙,回家的时候都没有多少,更不用说等他了。
“父亲?”小降谷零抬头,就看到了父亲相当高兴的神情。
父亲说零的哥哥今天回来了,小降谷零疑惑抬头。
“我有哥哥?”
“有。他叫莲,跟你妈妈离开了,现在他回来了……你想听你妈妈的事吗,零?”
小降谷零点了点头,脑海里却浮现出今天在外面见过的几个人的身影。难道……
他猛地摇了摇头。
不可能,那两个坏人不可能是他的哥哥!绝对不可能!
……
他们在日本停留了几天。
A.U.R.O代号为樱花的酒井先生刚好在日本,这里是他的老家。这位酒井先生有个儿子,叫做酒井樱生。
如果事情按照原本的轨迹发展,那么这位酒井先生就会在去年的冬天过世,酒井樱生会被维兰德接到城堡,成为未来的风信子(Hyacinth)。但现在,那个未来已经不会再发生了。
黑泽阵见到Hyacinth的时候多看了一眼,维兰德就知道酒井先生死在了那个未来。
他看向黑泽阵,黑泽阵动了动嘴角,还是没说维兰德你省点心吧,那些事已经不会再发生了,你也不需要从北欧一路担心到东亚。
但维兰德都用目光询问他了,黑泽阵也只能在回去的时候告诉维兰德,当年的酒井是如何死的,Hyacinth又是什么样的结局。这些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故事,也只有维兰德会问,并且问到底,将时间的重量从他手里接过。
“我想去见个人。”
准备离开日本的时候,黑泽阵忽然这么说。他想一个人去,不带西泽尔,也不带维兰德。
维兰德说好。
于是黑泽阵离开机场,消失在了人海里。他穿过街道,走过小巷,坐在黄昏的樱花树上等路过的人。
这是下班的时间,无数人从这棵树下路过,有人抬起头就看到了坐在树上的银发小孩,更多的人只是匆匆路过,并未注意到他。
他一直在等。
得到太阳快要沉进地平线的时候,黑泽阵终于看到了他要等的人。那是个二十余岁的年轻男人,黑发,提着一个纸袋,正沿着夕阳的余晖往家走。
他偶尔看向周围的人,又很快将视线收回;他的脚步很平稳,每一步都踩在最稳的位置,他从街头走到街尾,天边的最后一抹光晕也悄然散尽。夜幕降临,路灯刚刚亮起。
路过那棵树的时候,他停下脚步,他抬起头,就看到了坐在树上的银发小孩。
已经留到半长的银发被风吹起,陌生的银发小孩从墨绿色的眼睛看着他,一言不发,眼底倒映出路灯雾蒙蒙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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