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风清水
夏树很喜欢枫之村, 这个避世的村子在纷乱迭起的战国中遗世独立, 一直保持着安宁祥和。
村民的日子虽然清贫简朴, 但村中每个人都能安居乐业, 都生活得怡然惬意,珍惜着平凡却又温馨的每一天。
夏树同样也珍惜着在枫之村度过的每一天,但正因为此,他才要离开——十年过去, 一点儿也没有长大、身上始终没有半分变化的夏树已经渐渐发现了半妖和人类之间的鸿沟。
十年来,枫、缘一还有歌一天天长大,可夏树却还如昨昔一般年幼懵懂。
时光并不是在夏树身上凝固了, 只是身为半妖, 时间在他身上相比于人类走得太慢太慢。
人的一生从生到死,从年幼到年老, 那么的漫长充实,那么的多姿多彩,可对半妖来说,却短暂地仿佛须臾片刻,只是幻梦一场。
继续留在枫之村,夏树会亲眼看到枫她们成长得越发成熟,看到她们在岁月的打磨下变得越发从容,越发豁达智慧……然后,也亲眼看着她们一点点老去,腐朽,最后彻底被死亡淹没。
只有他,只有他被留在原地,被时间留在昨日。
夏树不想看到枫她们渐渐衰老的模样,更没法接受她们的死亡。在枫她们一天天老去,他不得不亲眼目睹她们离开人世时,夏树不能保证那时自己的情绪不会激动,更不能确定日后的自己能不能坦然面对这一切。
得到又失去,往往比从没有得到过还要更让人难受。
如果不曾有过那样欢乐的时光,如果不曾相伴过那样漫长的岁月,如果没有感受过身处人群的热闹和熙攘,也许与故人分别后独处时就不会那么寂寞,孤独也就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和人类相比,生命漫长的半妖就像是被时光抛弃了一样。即使与人类结缘,即使与人类缔结羁绊,在时间的流逝下,渐渐也无法与人类感同身受,更无法触及人类所在的世界。
十年前,彻底觉醒血脉的夏树只是肉.体变成了半妖。可在十年之后,他已经真的变成了与人类不同的异类,从身到心,都渐渐朝着妖的方向蜕变。
血脉赋予夏树的不同,在他和人类之间划下的鸿沟不仅没有愈合,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裂痕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再也没有愈合恢复如初的可能。
夏树知道,现在就是离开最恰当的时间:桔梗已是神道大巫女,枫也如愿以偿成为枫之村的守护巫女;歌定居枫之村后不再颠沛流离,有了新的家人,缘一加入了鬼杀队,与兄长严胜的关系也有所缓和。
她们都过得很好,也都处于最美好的年华。
夏树想,他应该在这个时候离开,就在这一刻,就在枫她们都过得很好的时候。
让枫她们在他的记忆当中定格在最幸福的一刻,这样,在分别以后,她们留在他心中的印象就永远是幸福的、美满的。
在往后的百年间,这些记忆会支撑着夏树走过漫长的岁月,让他在孤独和寂寞中汲取到一些温暖和幸福。
看着耷拉着脑袋、情绪明显低落下去的夏树,犬夜叉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他头顶细软的发丝:“要是实在舍不得,就在枫之村多待几年,又没谁催着你离开。”
头顶在犬夜叉掌心左右摇了摇,夏树低声说:“再待下去,我就真的舍不得走了。”
他就是怕自己最后会舍不得,才会选择在中途就抽身离开。
扯了扯嘴角,夏树自嘲地说:“我这也算是及时止损。”
事实上,夏树很清楚,比起“及时止损”,也许“逃避”和“退缩”更能准确地描述他的行为。
他就是在逃避啊……因为害怕会受伤,害怕自己会难过,害怕最后会接受不了,所以选择斩断被伤害的可能,将分别提前到感情还没有那么深厚,离开也不会太过难过的时候。
他真的是很没用,一点勇气和担当都没有……最先放弃的人,第一个退缩的人,一直都是他。
夏树心中的煎熬和难过,犬夜叉是最能感同身受的。
作为半妖,他们一半是人,一半是妖,生来就站在人和妖的中间,他们有人类脆弱的心和充沛细腻的感情,也有妖怪强大的实力和漫长的生命。
一旦他们和人类缔结羁绊,就注定要经历珍爱之人的衰老、死亡,也要承受送走珍爱之人的痛苦。
只是,犬夜叉比夏树幸又不幸的是,十六夜离开的时候,他还太小太小,小到还不懂得什么是永别。
至于桔梗……犬夜叉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喜欢上人类的后果,但他从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后悔。
耷拉着脑袋的夏树沉默了许久,突然抬起头看向犬夜叉,一脸认真地说:“犬夜叉,我觉得你很勇敢,也,也很羡慕你的勇敢。”
“啊?”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的犬夜叉一时没反应过来,满脸懵逼地看向夏树,只觉一头雾水,完全摸不着头脑。
夏树仰着小脸冲犬夜叉乖巧地笑了笑,并没有解释更多。
在与母亲十六夜分别之后,在野外流浪徘徊近一百五十年,经历了那么多颠沛流离、寂寞孤独的岁月,被人类伤害过的犬夜叉还能鼓起勇气再次靠近人类,再次与寿命短暂的人类缔结契约,真的是太勇敢了。
易地而处,夏树不敢保证自己也能像犬夜叉这样勇敢。
譬如现在,他就已经渐渐地失去了再与人类结识,与人类缔结羁绊的勇气。
如果桔梗姐姐,枫、缘一还有歌注定先他一步离开这个这个世界,如果结缘最后注定以生死之别作为收尾,那他只经受眼前的这些离别就已经足够了,他再也没有勇气去结实注定要失去的人。
微微踮起脚抓住犬夜叉盖在他头上的大手,夏树没有将他的手挥开,而是眷恋地在犬夜叉掌心轻轻蹭了蹭:“犬夜叉,还好有你在。”
幸好他身边还有犬夜叉,还有犬夜叉这个和他一样生命漫长的半妖。
这让夏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不是无依无靠,一个人飘荡在这世上。
十年前,没有亲身体会过妖怪与人类之间寿命鸿沟的夏树根本不懂得漫长的生命对半人半妖的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时候,知道要到五百年后才能与父母、兄长还有族人相聚的夏树从不觉得五百年有什么漫长和难熬的。当年他还太小,没有经历过岁月流逝,故人一天天改变,而他自己却定格在原地,十年依旧如昨日的煎熬。
十年前,五百年对夏树来说只是一个苍白单薄的数字,从没有切身的体验和感觉。
可在十年之后,在枫她们渐渐长大,夏树却还停留在昨日,不仅是外表,就连内心,也受妖怪血脉的影响还停留在幼年,这时他才真正明白了被时间“钟爱”的悲哀。
五百年对夏树来说再也不是一个单薄遥远的数字,而是他未来真真切切要度过的时光,是他要在分别、孤独、思念和寂寞中煎熬的漫长岁月。
一个十年就已经这么难熬,五百年可是整整五十个十年!
被夏树亲昵地蹭了蹭的犬夜叉一脸不自在地松开手:“别撒娇了,我们先办正事。”
其实犬夜叉也没有那么着急,只是他实在不太习惯夏树袒露出来的脆弱姿态,所以才随便找了件事岔开这个话题。
甩了甩头,将有些低落的情绪强压下去,夏树点点头,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那我们现在就去通灵王大赛的举办场地,你知道大致位置吧?”
只要犬夜叉知道举办大赛的地址,夏树就能立刻用空间传送带着犬夜叉赶到现场。但如果犬夜叉连举办大赛的地址都不知道,那夏树也只能抓瞎,空有能力却无处施展。
犬夜叉想了想,仔细回忆了一番才说:“通灵王大赛的举办方是一个名叫帕契族、来自遥远之地的神秘部落。决赛将在帕契族的地盘举办,并不在这片大陆,只有初赛是在这里,在江户举办。”
夏树轻咦了一声:“江户?我还以为会是京都。”
虽然战国流离纷乱,战火连连,各地城主纷纷自立,但京都才是首都,这一点是所有城主都承认的——只是各地城主已经不再听命于天皇,从京都传出的诏令也无人遵从。
“那可是平安京,谁知道京都住着多少位修行者,周边又潜伏着多少大妖。帕契族虽然神秘古老,但毕竟是外来者,不低调一点谁知道哪一天就被赶出去了。”犬夜叉摇头晃脑地解释,看得出来他对风雅浮华的平安京存有一分向往。
夏树毕竟不是本土人士,体会不到犬夜叉的心情,所以只是随意地应了声:“好吧,那我们就去江户。”
眨了眨眼睛,夏树想起一件事,一拍手道:“五条真逃家后就躲在江户,还在那里买了套宅子。后来他回家,那套宅子就给了我,这次我们去江户刚好在那里落脚。”
等他们抓住通灵王大赛的工作人员,也需要找个隐蔽安静的地方才能进行拷问嘛。
第218章 218看见
“宅子倒是建得不错, 面积也够大,就是位置太偏僻,离江户都有好一段距离, 根本就是个乡下角落。”
被夏树用空间传送带到江户来的犬夜叉绕着这座五条真送给夏树的宅邸庭院转了一圈,眉宇间掠过几分满意, 但仍觉不足的挑了挑刺。
夏树无所谓地哦了一声:“反正是白得的, 偏僻就偏僻呗。”想了想,夏树又补充了一句,“江户建城不久, 人烟不旺, 不只是这里, 江户附近都挺荒凉的,到处都是枯地。”
对犬夜叉挑的刺, 夏树是真的无所谓。他又不住江户, 不管这个宅子建得是华丽还是简朴, 周围是繁华还是荒芜, 都对他没什么影响。
对这份白得的产业, 夏树的态度是有比没有好。
五条真给他下委托时,把这片宅子连带着附近一大片荒地的地契都当添头送给了夏树。
既然是添头,显然这份报酬的总价值高不到哪里去——江户是新城,这么一座用料扎实、雕栏画栋的宅邸, 连带着囊括附近几座小山和大片旷野的地契,放到京都也只能换得一座位处外圈的小宅子。
这座宅子被五条真送给夏树后就一直荒废,十年无人居住无人打理, 原本修建得颇有古趣的宽敞庭院落满了枯枝枯叶, 整个院落一片萧瑟凄然,半点不复五条真住在这里时的奢华堂皇、典雅风华。
宅邸荒废了十年, 但五条真留下的防护结界倒还在运转,仍旧兢兢业业地守护着这座久无人烟踏足的院落。
所以当夏树用空间传送来到这里时,挺稀奇的发现这座宅子里面还是挺“干净”的,没混进来什么妖魔鬼怪,也没有诞生什么咒灵邪物,用不着他在费力清理一番了。
犬夜叉在庭院里四处转了一圈就没了兴趣:“我去打听下通灵王大赛的举办地点,江户就这么大,人也不多,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地方。”
夏树对此没什么意见,但同样没什么兴趣陪犬夜叉出门,两个人一起在江户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打听,便只冲犬夜叉挥了挥手表示送别,只肯给予精神上的鼓励和支持。
啧了一声,犬夜叉伸出大手罩在夏树的头顶使劲揉搓,直到将他一头霜雪一般的银发揉成鸡窝头,这才念头通达地跳上屋檐,几个纵跃远离了庭院,出了防护结界的范围,火红的身影渐渐远去。
犬夜叉离开后,无事可干的夏树干脆也四处转了起来,在宅邸中到处溜达,踩了踩点,顺便还加固了一下五条真留下的防护结界——虽然日后大概率不会住这座宅邸,但这里毕竟也是他的地盘,来都来了,夏树就顺便巡视一番。
转着转着,突然间,夏树只觉一阵晕眩,若不是及时扶住了身边的柱子,险些站不稳摔倒在地。
等夏树缓过神来,再睁开眼睛,就发现眼前一片迷蒙,有浓重深沉的白雾氤氲缭绕着,将他的视线牢牢遮住。
而在厚重到让视线受阻的白雾之后,夏树隐约看到了一副熟悉又陌生的画面,恍惚间,他知道画面中出现的地点就是这里,就是同一个地方,只是白雾剪影中的宅邸不再荒废,而是仿佛重建过一般古色古香、典雅风华。
被白雾层层掩映的、恍如虚幻的画面中,一个白发金眸的少年踏进重建后的华丽宅邸。
少年并不是一个人,他怀中还抱着一个同样是银发的小婴儿。当夏树凝神仔细看过去时,少年怀中的银发婴儿睁开了眼睛,露出了一双湛蓝澄澈如高天青空的眼眸。
六眼!
“啊……”夏树突然捂住眼睛痛呼了一声。
原来,在夏树看得太过专注时,他的眼睛突然像被针刺了一样剧痛起来。
受痛觉刺激,夏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眼角也溢出生理性的泪水。
等夏树从刺痛中缓过来,再睁开眼睛,就发现眼前已经没了那厚重深沉的白雾,而白雾后面时隐时现的剪影也仿佛幻梦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揉了揉眼睛,夏树不相信地再次凝神看向了前方,但还是没有看见缭绕的迷蒙白雾,更别提白雾之后的莫名画面。
拧起眉头,夏树被这突然的插曲弄得一头雾水,他不知道自己眼前为什么会浮现出白雾,更不知道白雾中出现的画面从何而来,那是他的幻想,又或者是冥冥之中的预见?
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夏树否定了后面的猜测:“预见……我可没有这方面的能力,我连占卜都没有学过,更别提比占卜更高一层、窥探命运走向的预言。”
就在夏树苦恼不解时,一道灵光在他脑海中乍现而出:“我不会无缘无故看到那些画面,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在其中。”
夏树右手握成拳头在摊开的左手上轻轻敲了敲,若有所思道:“我确实没有预见的能力,但有一个人有……所以,我是被祂影响了?”
呼出一口气,夏树打算验证这个猜测。
犬夜叉出去打听消息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夏树本来也没打算留在这座半荒废的宅邸中等犬夜叉,现在心里存着事,干脆就又破开空间从江户回到位于武藏国的枫之村。
枫之村建着神社的后山,夏树出现在半山腰,径直朝亭亭挺立的御神木走了过去。
“我刚才突然间看到了一些画面,那好像是发生在未来的事情。”夏树皱着小眉头,表情有些疑惑,“那是预言吗?我并没有预见的能力,是不是受你影响我才在无意中窥见了未来?”
灵性弥漫间,无形的灵域扩张开来,时代树的身影显现而出:“你当那是预见也可以。”祂的嗓音清冷泠泠,微微含笑,“你只是和我一样,穿透了时间的长河看到了下游正在发生的事情。”
“?”夏树头顶冒出一个问号,“这不就是预言吗?”
不要以为换个说法就能把他糊弄住,他已经不是六岁小孩了谢谢!
时代树笑了笑,语气平静地解释道:“预言是对未来的预测和窥探,预见的画面有可能成真,也有可能永远不会发生。”
“但我们不同,我们看到的是时间长河的下游正在发生的事情,是必定会在未来上演的戏幕。”
夏树听得眼神迷茫,半懂不懂地“哦”了一声:“所以说,跟那些搞占卜预见的神棍比起来,我们看到的预言更准确,是百分百会实现的未来?”
时代树没有反驳,只是轻描淡写地表示:“你这么理解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