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风清水
他已经提前和桔梗、枫打过招呼,不用再特意道别。反正他这次出门只是离开几天而已,很快就会回来,在外面待不了多长时间。
出了房间,夏树径直走到屋前角落里的笼子旁,从中捞出了一只瘦巴巴的灰毛兔子。
笼子里就这一只兔子,他并不怕捞错了——肥的那只野兔子套来的当天晚上就下锅了,昨天他们刚吃完了最后一顿野兔肉,这也是一开始夏树选这只瘦的灰兔子佩戴四魂之玉的原因。
还有就是,万一兔子真的死于四魂之玉的诅咒,兔子肉能不能吃还不好说。既然一定要糟蹋一只兔子,那还是选瘦点的那只吧,反正,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四魂之玉它不配!
拎着兔子耳朵提着灰毛野兔走到麻世身边,夏树右手一伸:“喏,你看,这只兔子戴着四魂之玉好几天,它一直吃好喝好,没有碰到任何意外;虽然没长胖吧,但也没有突然死掉,想来是还没有遭遇四魂之玉的诅咒。”
麻世表情严肃地将兔子接了过来,低头认真地打量起悬挂在兔子脖子上的紫晶宝玉。
细细观察过被净化后封印起来的四魂之玉,麻世确实发现了不同的地方。
首先就是宝珠周身晕着的一圈黑光消散了,整颗玉石都变得澄澈晶莹,没有半分污秽邪恶的感觉,只萦绕着一股圣洁纯粹的灵性和。
其次,玉的力量全部内蕴,没有一丝一毫外泄。麻世距离四魂之玉极近,触手可及,可他完全感觉不到玉的力量,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这就是四魂之玉,他根本不会想到这是蕴藏有强大灵力的通灵宝玉。
见麻世的目光落在四魂之玉上久久没有挪开,夏树语气淡淡地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四魂之玉的诅咒虽然无法破解,但它被封印后失去了力量,诅咒爆发所需的时间比原本长了很多,甚至有可能诅咒的威力也下降了。”
麻世静静地听夏树说完他的推测,半晌方才重重点了点头,眼角眉梢浮现出由衷的喜色:“这是好事。”
四魂之玉带来的灾难可以得到控制,这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抓紧手中的灰毛野兔,麻世朝夏树微微颔首,一脸郑重地沉声承诺道:“我会看好这只兔子,随时注意它的情况。既是防备玉的诅咒降临,也是为了观察诅咒的强度。”
夏树:……那倒也不必。
四魂之玉的主人马上就要换了,这只吃草的灰毛兔子总比那重明城城主无辜。
如果可以,夏树希望四魂之玉先咒死那暴虐成性、欺压民众,在领地里作威作福,一天至少要砍十个头的重明城城主。
离开枫之村前往重明城的途中,夏树如愿以偿地坐上了体型变大的二尾猫又。
云母飞行的速度很快,坐在它背上扭头往后看去,不知什么时候枫之村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落在后面,唯一可以辨认出来的标志性物品是伫立在神社前的御神木。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被桔梗和枫捡回家,夏树一直被她们庇护着,被她们遮蔽在羽翼下保护着。
这还是四个月以来他第一次离开枫之村。他心中有新奇和雀跃,有向往和期待,但更多的却是不安和对枫之村、对桔梗和枫的眷恋与不舍。
才离开枫之村没一会儿,他居然已经开始思念她们。这份思念的感情让夏树第一次飞上天空的欣喜和兴奋所剩无几,他很快就觉得索然无味。
为了防止自己沉湎于低落和惆怅,夏树打起精神来和麻世搭话:“我们先去和其他人会合,然后想办法弄一个舆驾。如果实在弄不到舆驾,那驾笼也能凑合。”
右手轻轻捏着下颌,夏树自顾自地琢磨道:“至于牛车还是算了。又贵又麻烦不说,现在也没多少贵族出行坐牛车了,真要坐牛车进城未免太假了。”
麻世根本没听懂夏树前不着后不落的话,他微微怔住,一脸茫然不解:“弄舆驾和驾笼做什么?”
那是只有贵族才有资格在出行中使用的驾具,普通平民并没有资格享有这份荣誉。平民私下使用舆驾和驾笼乃是僭越,在这尊卑有序又战火纷乱的时代,一旦被贵族发现便是砍头的大罪!
夏树笑了笑,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假冒贵族,用贵族的身份将四魂之玉‘献’给重明城的城主,换取一份丰厚的奖赏。”
“……不!不能这样做”麻世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反对。
轻飘飘地睨了麻世一眼,夏树并没有试图说服他,只语气淡淡地说:“重明城城主暴戾无度,如果用平民或者商人的身份向他献宝,只怕会直接被他拖下去砍头吧!”
虽然他们可以逃跑,但那样就拿不到卖掉四魂之玉的钱了。
夏树可太了解那些肥头大耳的贵族了,他们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所有地位比他们低的存在,不会对平民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只有无止境地压榨、迫害和欺凌。
夏树说的这些,麻世并不是想不到,但他仍旧持反对的态度。
他对假冒贵族这件事情充满了抗拒,哪怕只是设想一下都满心惶恐不安。嗫嚅着,麻世一脸惶然,想要劝说夏树放弃这个打算,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见他这幅模样,夏树不禁叹了口气。
他其实能够理解麻世对这件事情的排斥,就像他明白为什么麻世那么不情愿将重明城城主选为四魂之玉诅咒的目标。
除妖师和他们忍者还真是有点像,明明拥有力量,却将自己摆在卑微低贱的位置。对贵族诚惶诚恐、尊敬至极,很少起违背之心,甘愿为他们效力。
明明很多贵族除了所谓“高贵”的血脉外一无是处,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而除妖师和忍者完全有力量替换城主,但他们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做。
在母亲纱织的耳濡目染下,夏树从来不觉得那些所谓的贵族高贵,值得敬畏,所以他实在是有些不能理解为什么忍者一定要做贵族的工具,除妖师又为什么一定要畏惧贵族,听从他们的吩咐。
但现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夏树拍了拍麻世的肩膀安抚他:“你怕什么,又不是让你假冒贵族,到时候你们假装是我的随从好了。要是担心以后被认出来,那就使劲低着头,把脸遮住。”
夏树就没想过要麻世假扮贵族,别看他是除妖师的首领,但他说不定大字都不认识几个,而他别的不说,至少在桔梗的教导下已经掌握了这里的文字,能附庸风雅几句。
再者,夏树在忍界时也是学过俳句的。虽然他在族中时调皮贪玩,不爱学习,文化课只学了个半吊子,但他不会作俳句,根据情境吟几句装点门面还是没问题的。
麻世已经上了夏树的贼船,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最后还是苦笑着妥协了,只再三叮嘱道:“我们都乔装打扮一番,尤其是你,尽量将长相和特点遮掩,免得日后被认出来。”
夏树眨了眨眼睛,一点都不怕被发现,他的老本行是忍者,本就擅长伪装。再说了,他的写轮眼又不是白开的,不想让人记住他的脸太容易了,直接用幻术催眠就是。
更别说重明城城主也活不了多久了,谁知道他能在四魂之玉的诅咒下撑多久,他有什么理由怕一个将死之人,一个脑满肥肠、只知道鱼肉百姓的蠢货?
上午时分,本该熙熙囔囔、热闹非凡,如今却萧条冷清的城门口缓缓行来一列人。
走到近前,就见数名身材高大的随从抬着一架似有两辕的舆车朝城门走来,车驾附近还随侍着十余位体格强健、精干英武的武士,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来人必定是一位贵族。
平民可不敢乘坐舆车,这是贵族老爷们的特权。
只见舆驾上跪坐着一位年约六七岁的男童,他身着黑色和服,在帐幕掩映下越发显得纤细稚弱,周身洋溢着说不出的风雅贵气。
守城的士兵远远地看到了舆车,当下就大开城门让开路来,并不敢像对平民商旅那样拦下来询问一二,反而避之不及地退到一边,脸上满是恭敬顺从的表情,态度热情得近乎有些谄媚——
这也许是因为重明城城主暴虐无度,肆意妄为,对属下也动辄打骂砍头,以至于城中的士兵对所有的贵族都怀有浓厚的畏惧之心,不敢轻易开罪。
即使如今正处于战国乱世,但依旧存在有林立的阶级,尊卑之序仍旧不可逾越,上下贵贱之分宛如一道鸿沟横亘在普通平民与贵族中间。
凭着假冒的贵族身份,夏树进城后很顺利地见到了重明城城主。
在给自己编了个城池遭到妖怪袭击不得不外出避祸的来历后,夏树就着避难的话头将话题转到了献宝之上,言说他有一件家传的珍贵宝物欲要送给重明城城主,与他结金兰之义。
当然了,珍宝送是真的白送,但一旦结了金兰之义,收了重礼的重明城城主当然要给出回礼,不然未免太过失礼,失了贵族风范。
第029章 29献宝
“来人,将那宝物取来,奉上给城主一观。”
夏树语气淡淡地吩咐了一句,换了身衣服,乔装打扮成侍从的麻世便低眉顺眼地捧着一个木盒从武士侍从的队列里走了出来,朝坐着上首的重明城城主走去。
身材高大的麻世躬着腰,深深垂着头,只让人看到他的头顶的黑发,脸使劲往里缩,就差差埋在胸口了。
缓步上前,麻世毕恭毕敬地将捧在手中的褐色木盒交给了同样上前一步迎过来的城主近侍,确定他接稳了外表纹路低调典雅的木盒,他才默不作声地退回到队列当中。
夏树展开折扇,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只露出敷过粉后越发显得苍白无血色的上半张脸。
因为粉敷得有点厚,他精致清秀的眉眼全都被遮住了,如果不仔细辨认,不太能看得清他的五官,下次迎面碰上怕是也认不出来,而这正是夏树有意而为的结果。
近侍将木盒奉上后,重明城主打开一看,眼中顿时流露出惊艳之色:“珠圆玉润,温泽如晶;紫霞凝冰,光华如萤——这当真是稀世珍宝,难得一见的宝珠美玉。”
脱口做了两句俳句夸赞木盒中盛放的四魂之玉,重明城主这才惊觉自己太过激动。
他轻咳一声,展开金地红纹的折扇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将脸上太过外露的情绪和因激动而扭曲的表情挡住,强令自己平静下来,维持淡然出尘的气度风姿。
似笑非笑地瞥了眼清瘦病弱、瞧着也人模人样的重明城城主一眼,夏树知道他对这份“礼物”是十分满意,便胸有成竹地微抬眼帘,语气淡淡地问:“城主觉得如何?”
只看这位城主斯文病弱的模样,倒也看不出来他有杀人取乐、看人砍头的恶习,莫非是他身体衰败,常年被病痛折磨,这才生生活成了恶鬼的模样,养出了一副毒辣心肠?
可他们这些贵族,不是一向推崇病弱之美,没病都要装作有病,敷粉都要把脸色弄得苍白如纸,认为身体孱弱是天授才华,是被上天宠爱的证据吗?
重明城主不用伪装就已经是一副贵族最为推崇的病恹恹、不健康的模样,他应该为此感到高兴,为什么要恼怒,乃至于迁怒他人呢?莫非这就是叶公好龙?
被折扇遮住的薄唇微微勾起,夏树垂眸露出一抹冰冷讥诮的讽笑。
“确是一件宝物。”重明城主将金红两色的华丽折扇合起,神情已经不见之前的激动兴奋。
他淡淡笑着,神情高傲,眼神凉薄,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阁下奉上这份重礼,予①甚是欢喜,也有一份礼物要回赠。”
重明城主侧眸看了侍立在侧的侍从一眼,得到示意的近侍悄声退下。
很快,他带着装束一模一样的十名侍女鱼贯而入,分作两个竖排陈列于殿中。
进殿来的侍女每人手中都捧着一个托盘,其上整齐摆放着数十根黄橙橙的金条,一时间殿内金光璀璨,宝光交相辉映。
看都没看托盘上的黄金一眼,重明城主神色从容,不甚在意地淡笑道:“小小薄礼,这三千金还望小公子收下。予自是知晓,区区金银俗物无法与这珍贵宝珠相媲美,但还请小公子见谅。”
不,这三千金可比四魂之玉招人喜欢得多!
夏树不禁用欣赏的眼神看了眼重明城主,虽然他性情暴戾、嗜杀成性,但他显然并不吝啬贪婪,也并不太在乎金银钱财,出手大方得很。
虽然满怀恶意地希望四魂之玉的诅咒立刻爆发咒死这位不知道下令砍了多少人脑袋的城主,但他身上的这个优点,夏树还是十分认可的——真希望以后的“幸运儿”们也这样大方识趣。
一点都不勉强地笑纳了重明城主接地气的回礼,夏树耐着性子与他寒暄了一会儿,扯了几句酸不拉几的俳句,最后推拒了城主留他用膳的邀请,带着麻世等除妖师离开了这座浸透了血气和怨怼的城主府。
刚出城主府,一直埋着头,闷不做声地跟在夏树所坐的舆车后面的麻世抖着嗓子道:“三、三千金……”
他不是在做梦吧?他们真的带着三千金从城主府出来了,那三千金现下就在他们背上背着的包袱里?
不只是麻世的表现这般不堪,其他十几个除妖师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哪怕这三千金他们只能分到一半,可也比他们除妖一年赚到的总报酬还有多上几倍,这对他们来说着实是一笔巨款!
跪坐在舆车上的夏树闻言回头冲麻世翻了个白眼,颇为嫌弃地反问道:“这有什么好惊讶好激动的?”
“你自己说,四魂之玉明码标价的卖,难道不值三千金吗?那些妖怪要是知道三千金就能把四魂之玉买回家,绝对会蜂拥而至,争先恐后地送钱来。”
麻世:……这能一样吗?妖怪根本不会和人类做交易,只会用暴力手段抢夺。
被夏树这么一打岔,麻世心头因三千金掀起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下来。
在激荡的情绪冷静下来后,麻世表情凝重地问:“玉已经送给重明城主,不知道要等几天诅咒才会爆发。我们接下来怎么做,是一直留在城中等待,等城主出事后再找机会回收四魂之玉吗?”
在进城之前,麻世就放生了那只不知道是倒霉还是幸运的灰毛兔子。
直到被放生,佩戴了四魂之玉好几天的野兔子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如果它沾染上了玉的诅咒,却迟迟没有遭遇不幸和灾难,那只能说明四魂之玉在被封印后,它的诅咒确实被有效地延缓了,诅咒爆发的时间大大推后。
故而麻世有此一问,他认为城主成为玉的持有者后,降临在城主身上的诅咒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彻底爆发,并不能立刻看出效果。
对此,夏树报以讥讽的嗤笑:“放心吧,等不了几天的。”
撇了撇嘴,夏树眼底流转着冰冷的讥诮和嘲弄:“兔子灵性未开,没有半分恶念,只是纯质简单地活着,并不会引动四魂之玉的怨念,诅咒自然生效得很慢。但这位重明城主……嘿!”
语到最末,夏树似笑非笑地笑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的未尽之意麻世却早已听懂。
满心恶意狠毒,与恶鬼无异的重明城主自然不能与未开灵性、质朴自然的野兔相提并论。野兔佩戴四魂之玉,诅咒数日都没有爆发,可换了心思恶毒的重明城主,怕是很快就会遭逢不幸,因诅咒横死当场。
侧头扫了眼半低着头、若有所思的麻世,不耐烦继续正襟危坐的夏树在舆车上翻了个身,侧躺下来以手支着头,语调懒洋洋地问:“刚才我就想问了,那城主身边遍布的好几只奇形怪状的东西是什么玩意,怎么常人好像看不到的样子。”
进入城主府后,夏树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在那宽阔奢华的府邸中,竟然有几十只长相狞恶、可怖惨厉的怪物四处游荡着。
那些怪物既不是妖怪,也不是恶鬼,城主府中的侍从婢女都根本看不到它们,对它们视若无睹。
那些不知名的怪物大多都徘徊在重明城主附近,睁着一双死气森森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不放。夏树很好奇,在那十几只怪物的虎视眈眈下,重明城主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夏树对那些第一次见到的怪物有些兴趣,这真的很奇怪不是吗——普通人能够看到妖怪,能够看到恶鬼,为什么看不到那些长相清奇、怪模怪样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