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山见晓
雒阳太学,过去乃是东汉第一学府,是学术经典之所在,拥有对学术的最高解释权。但自从桓帝党锢开始,数次打压,数次消磨,如今的确远不如当初之盛,要重整自然是好事。
刘辩一条条无错的背出五十条新校规,下诏个州县选聪慧青年才俊入学,然后,“……自桓帝以来,久不整理,则典籍杂乱,有轶散、颠倒、虫蛀、模糊之处,又有竹简笨重且载字少,不宜翻阅,令众博士各携学生,整理学中典策文章,补漏勘定,重新誊抄,以兴文德……”
这就是荀柔的办法。
干活。
勘定整理典籍,也是正事,也十分适合太学,工作起来懒散颓废之风,就没有了,爱好学习的士子,会踊跃加入,滥竽充数者,按照规矩,就会被淘汰出局。
至于诸位在朝的博士,爱好研究学问的,就去做学问,若是想在朝廷有作为,补辍经典耗时耗力,自己就会想办法免除。
否则定时会报工作进度,羞也要把这些好面子的士大夫羞死。
同时,国家养着这么多干吃饭的“参谋”,也该让这些人活动活动了。
当然,他还有私心。
对能否克住董卓,改变历史,他并没有太多底气,那至少要想办法要保住典籍传承。
汉代虽非百家争鸣,但库存典籍之中,却有许多后世遗失的经典。
董卓造逆断绝的,是天下学问。
汉末这一场浩劫,比秦末战乱对学术传承的打击更大。
荀柔不知,后世之人,越发文弱,越发学术单一,独尊儒术是否与此有关。
毕竟,其他学派许多经典在汉末消失,唯有士人精研的儒学经典多得保全,民间缺乏争论,思想越发禁锢,又越发被统治者固化。
“拜大儒郑玄郑成康公为太学祭酒,总领此事,”刘辩语速刻板道,“望郑公勿负朕心。”
“臣必肝脑涂地以报陛下。”
虽然早已得到消息,但白发苍苍的郑玄,还是激动得眼泪花花,在殿中拜下。
第118章 朝上争议
雒阳南宫崇德殿内,郑玄中气十足、激昂慷慨的颂圣之声,在深阔高邃的殿宇上方,雕梁画栋之间盘旋回响。
效果有如立体音响。
坐在重阶御座之上的新帝,透过十二冕旒的珠帘,低头望着那颤颤巍巍的身影,不自在的动了动。
珠帘一摇,将视野晃得凌乱,刘辩正想要上手摆弄,但这动静,让垂眸跪坐在群臣右首的年轻太傅,轻轻抬眸望来。
少帝刚抬起的手,又悄悄放下去,“郑公请起,太学与重整典籍之事,托付与君,但有疑虑,郑公可与太傅商议行事众卿可还有事要议?”
“陛下。”年轻的太傅举起手中玉笏,手指与洁白玉笏几难分明。
在一众白发斑驳,形容老朽的公卿中,容颜瑰丽著世的太傅,濯濯生光,令人侧目。
“先生请讲。”刘辩连忙抬手。
“青州高唐尉刘备,宗室之后,上任以来,清缴黄巾,抚民有功,请迁为平原国都尉。”
“准奏。”
同席袁隗转头望来一眼,未开口又转过去。
刘备乃是荀含光本人所举,青州又是战地,一个都尉而已,就是再加上先前荀家两个太守,何大将军也都答应了。
就算为先帝驾崩之时,荀含光的倒戈。
“辽东长史公孙瓒,坚毅勇武,尝追讨二张,大破乌桓,请以为乌桓校尉,安定北疆。”
“准”
“慢!”
刘辩话未说完,在灵帝没后,太尉被袁隗所占,迁为司徒的刘虞扬袖,高声反驳,“臣以为不可!”
刘辩看看刘虞,又看看先生,珠帘晃动,遮住他不知所措的表情,“……这是为何?”
“子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刘虞向年轻的天子举笏行礼,“臣久居幽州,知此地百姓与杂胡并居,适以安抚为主,公孙长史性烈直,若为乌桓校尉,恐北疆无宁日矣,陛下新继位,当以仁德宽怀示民,岂可大动干戈。”
在一片寂静之中,刘虞俯身叩拜,“兵者,凶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还请陛下三思啊。”
“司徒请起,”刘辩连忙道,“不必行此大礼。”
“司徒,在下听闻乌桓之族,以放牧为食,逐水草而居,居无定处,人无信义,父子相残,残暴无情,若自食不足,便侵扰青州、幽州。”荀柔平声静气,以商议的口气道,“如此之族类,仅以仁德化之,恐怕不足。”
“当舜之时,三苗依凭地利不服,禹欲伐之,舜不许,曰:谕教未足。后,有苗氏果然请服。天下以为舜德。”刘虞驳道,“乌桓无文字,以其为化也,只要宣扬圣教,告以朝廷宽恩,则可安之。”
说完,他转向陛阶,“当初先帝命臣入京,为度己没后,继位之事,相争不定,如京陛下位定,臣自请北上幽州。”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这”刘辩更惊得直接从座中站起。
“日后,还请陛下少兴兵事,温恤下情,劝督农桑,平准狱令。”
“四境不宁,天灾常作,陛下要躬修己身,敬天爱民。”
“又陛下年少,当广开言路,亲贤远佞,以为圣明。”
刘虞再拜,真诚恳切,满怀热切的望向少年天子,“如此,则我汉室社稷安定,天下归心,望陛下深查。”
年老的宗室长者,发鬓被冠盖遮得严实,看不出冠下是否已满头白发,但那皱纹苍老、黧黑朴实面容,饱含热泪与期翼的真挚表情,却也感动了少年的天子。
“司徒快快请起,”天子绕过御案,从阶上下来,将之扶起,“司徒之心,朕已深知。幽州之事,便依司徒所言,君北上之后,可自裁夺。”
荀柔垂眸,闭了闭眼。
纵使政见不同,刘虞之心让他佩服。
只是……其人与公孙瓒之争,终是无可避免吗?
内耗啊。
这是自古以来,先进的中原,却每每为北方侵袭的根由。
被天子亲手扶起的司徒刘虞,望向沉静垂眸,袍袖垂地的年轻太傅,“太傅年轻,未知边事,却出生名族,才名早著,忠纯为国,固非寻常,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
受了长者表扬,即使平级,荀柔也得敛袖欠身,恭敬致意。
“今日之事,固然未当,然青年义气,亦容体谅,”刘虞道,“日后,天下之事,事无大小,陛下亦可咨之,多与商议,必有裨益。”
这算什么,大棒加胡萝卜?
“司徒所言正是,正是。”刘辩大出了一口气,连连点头,十分赞同,“朕深得先生教诲,常觉有高山仰止之感,日后定时时勤问,不负司徒与先生之期望先生,可还有事要奏?”
荀柔心底一叹,再次举笏道,“西河都尉,善通兵事,数有战功,请以为上郡太守。”
“准奏,准奏。”刘辩连忙点头,一口定下,生怕再有人阻止。
这一回,刘虞倒不干涉了。
上郡,如今几乎在匈奴人手里,他不知这位西河都尉,但荀含光此时举荐,他却相信绝非自丰。
他看了一眼,神色尚且懵懂的刘辩,心中忍不住叹息。
还是先帝眼光高妙,自前些日子,蹇硕被擒下狱而死,如今整个朝堂,唯一可能、敢与何氏相亢者,非为荀氏?其根基又着实浅薄,否则他岂会为一小儿张目?
“陛下!”一小黄门惊慌失措的跑进殿中,跪倒在地,手指殿外,冷汗淋漓,张口结舌,吓得话都说不出。
“怎么回事?”刘虞皱眉怒道,“此乃议事之地,岂可随意闯入?还不快来人将之拿下”
小黄门露出一个似哭是笑,面部失控的表情,“车、车骑将军何苗请求上殿,有事启奏。”
“请进来就是,”刘虞不耐烦道,“作何如此失态?”
很快,满殿朝臣便知,小黄门为何如此了。
“硁硁、硁硁、”
何苗身穿光明甲,甲上血迹未干,每走一步,沉重铠甲发出铿锵之声。
他在殿前拜倒,高声道,“陛下,永乐太后使故中常侍夏恽、永乐太仆封谞,以其侄董重等抢掠州郡,辜较珍宝货赂,以为享乐。大将军命我等前往各家查抄,董重挥剑违抗,业已斩之。”
刘辩岂见过这样杀气腾腾模样,吓得倒退,“这、这又如何是好……”
“永乐太后虽有如此之行,但毕竟是陛下祖母,臣以为,蕃后不得留京师,乃是旧制。莫不如请迁永乐太后回宫本国。”早有准备,就等着此刻的袁隗,双手举笏,注目天子,大声言道,“还请陛下圣裁。”
刘辩看看刘虞,又看了一眼荀柔,荀柔未动,刘虞却向他点点头。
回河间……刘辩模糊的想着,祖母大概就能留下性命,协弟也不用担心了,他向何苗缓缓一点头,“可。”
刘虞虽则方才点头,此时心底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先除宦官蹇硕,如今又除太后董氏一族,何氏势大,将来该如何是好。
【初,后宫王美人有娠,生皇子协,为何后鸩杀,太后自养协,数劝帝立太子,何后恨之。
光熹元年,(董)重与大将军权势相害,(孝仁)太后又与何后相争,数言进不入陪丧,不送山陵,及何后鸩杀王美人之事。
故进与三公及弟车骑将军苗等奏太后卖官自丰,将迁之河间。奏可。何进举兵围骠骑府,董重免官自杀,旬日,后亦疾病暴崩于路,何氏由是显于朝堂。《东汉书。皇后纪第十》】
作者有话要说:
注:
本章刘虞引用故事,出于《说苑》,何氏除董氏改编自《后汉书》。
孝仁皇后永乐宫太后董太后,孝仁是尊号,永乐是殿名。
然后,记载现实有出入,就很正常。
第119章 何府晚宴
转眼初夏,大将军府内,槐花灼灼,柳条垂水。
耳畔笙芋鼓吹,案前美酒佳肴,身着艳红罗绮舞裙的美人,歌声如筝,纤腰如搦,长袖回雪,连翩骆驿,乍续乍绝。
“……纵轻躯以迅赴,若孤鹄之失群;振华袂以逶迤,若游龙之登云……”歌舞的女子顾盼睬睐,不时将妩媚眼波投向东向之席。
可惜,那几位年轻俊美的贵人,没有如殿中其余士大夫一般,陶醉于她歌舞之中。
他们不时侧身交谈,仿佛自成一方,与其余之人格格不入。
更让她挫败的是,那位让她一见便觉心魂震慑的公子,据说本朝以来最年少的太傅,似乎对她的歌舞全无兴趣,只兴致勃勃的同临席同伴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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