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门庭 第110章

作者:青山见晓 标签: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历史衍生 正剧 无C P向

望着他六亲不认的背影,荀柔眨眨眼睛,也扶案站起来,表示散会。

以朝廷名义前去吊唁,又要出行数百里,并不简单,要安排仪仗、车马、祭礼,关于规格,太仆寺听说也吵了一吵。

堂兄每日奔忙,荀柔如今虽然也住在尚书台,却好几日都见不着他。

入夜之后,由于没准备为刘家节约灯烛,居舍内灯火通明,即使如此,荀柔也不得不躬腰凑近,才能看清地图上细小模糊、并被虫蛀的细节。

也许在真实之中,那会是一座高耸的山峰,或者幽闭的峡谷。

“荀太傅。”在宫女引导下入室,荀文若玄衣高冠,捧着书匣进屋,态度庄严肃穆得,好像与太傅只有上下级关系。

“阿兄,”荀柔抬头,略带惊喜。

他还以为,他哥在离开雒阳之前,都不会再给他一个眼神了。

荀彧公事公办的表情,维持不下去了,他原地沉默片刻,将手中书匣放在桌案上,犹豫片刻推过去,“这是自光武以来,诏令简表。”

荀柔看看书匣,又抬起头,望向满脸“与我无感”的堂兄,嘴唇飞快上翘,又顾及着堂兄感受,连忙压下去,他清了清嗓,将匣子打开。

“建武元年九月,宗室,封更始为淮阳王……

二年三月,民事,大赦……

三年七月,吏事,吏不满六百石……”

连看了两页,他眼睛都忍不瞪大。

这竟是一份自光武帝始,大诏的简报,不仅写明时间,更标明诏书类型,一目了然。

“阿兄这三月之间所书?”这就是学霸的光辉吗?太耀眼了吧!

望着厚厚一叠,近半尺高的纸张,荀柔惊叹了。

“读卷之时,顺手为之,或为可用。”

“可用,可用,大为可用。”点头,点头。

天知道他每天从那些佶屈聱牙的文段之中寻找真意,有多艰难。

“如此,彧告退了。”荀彧微微颔首,起身离开。

“兄长稍待,”荀柔站起来,在旁边书架上翻了翻,翻出一份纸张,纸上墨字端正,洋洋洒洒好大一篇。

“我请蔡伯喈为太丘先生作了铭文,兄长回归颍川后,请待我篆刻立碑,立于太丘先生墓前。”

何进哪时死,荀柔记不清,但总在今年内,刻碑立碑,两三个月是要的,到时候雒阳乱起来,他哥也不必回来了。

荀彧深深望来一眼,“含光连此事也算定了?”

“当然没有,”荀柔立即回答,他顿了一顿,心中明白堂兄之意,微微思索,抓住兄长的袖子,“阿兄随我来。”

荀彧未动。

“阿兄。”荀柔执着的又扯了扯袖子。

荀彧这次被他带回案前。

荀柔指着案上地图,“雒阳中的事,我无可奈何,但天下安稳,我总要尽力而为这是并州,南匈奴数年之前内乱,阿兄必然也心中清楚,如今丁建阳将并州精锐尽出,以使其州武备空虚,南匈奴各部作乱劫掠,民不聊生,前匈奴王羌渠之子於夫罗,欲向叛众复仇,恨之兵少,不敢北上,亦将成寇乱。

“我原想借此之机,招於夫罗内附,借之平定并州,只是这出使之人,却难选择。

“雒中名士固然才德者有之,但此地危险重重,贼寇数十,犬牙交错,非寻常之人所能为也。”他抬头看向荀彧,叹了口气,“我原想托付兄长。”

“我请阿兄前往青州,以公达镇守冀州,幽州有公孙瓒暂时无碍,若能再定并州,北疆四州安定,以此数州骁勇,纵使雒阳一时之乱,北地兵至,自然瓦解,更有,并州临近凉州,两地均以骑兵著名,若平并州,或可以此为道路,西进凉州,则北方尽安矣。”

荀彧垂头望着地图,许久,抬头,“好,三日之内,我离京之前,会给你一个适合出使并州的人选。”

荀柔心惊胆战,不知堂兄是否相信了他这一番发言。

这的确是他原本的计划,但不知道为何,此时说来,竟忍不住的心虚。

三日后,望着递来的名字,他陷入更深的迷茫。

那张谏书,写得分明是:

荀谌。

第123章 两场告别

高冠革带,玄衣絇履,长剑在腰,骠马在侧。

高阳里外,年轻的荀氏子弟们,躬身长揖,正拜别尊长,身旁伴着妻女。

秋收后的原野上,长风浩荡,旌旗张扬,铁甲锐士列阵如山林。

高阳里内外,同里邻居,闻讯而来的周边里闾百姓,赶来相送。

“去吧。”身着儒服,须发斑白的荀爽,迎风而立,对年轻的族子们挥了挥手,玄色广袖在风中微扬。

他身后,犹剩十余男女,多为年长或幼小,端正的回礼如仪。

荀棐抿紧嘴,向父亲跪下去,叩首、再拜,起身后,分别与父亲身后的荀悦、荀衍对揖。

“常青放心,”荀衍直起身,眉宇间一片坚毅。

“拜托。”荀棐再揖。

“吉时已至,启程吧。”荀爽神色端肃催促。

“父亲。”荀欷飞快地将父亲的战马牵上前去。

这次他与妹妹荀襄亦将随父上任。

荀棐正想喊他沉稳些,一转念,想到要带他上战场,不能再学君子行步冉冉,又住了口,只严肃瞪他一眼,接过缰绳。

“荀公、荀公荀公慢行”

皂盖轺车疾驰而来,左侧朱幡被车速扬得飞起,幡下焦急的伸出一只手,袖子都急得褪到上臂,露出白胖胳膊在外使劲招摇。

马车在高阳里前停下来。

车还未停稳,就跳下一个满头大汗的中年胖子,正是在颍阴扎了根,数年不挪窝的唐县令。

“荀公,听闻荀氏将举族迁居了?”唐县令一边从袖子里掏出巾帕擦汗,一边紧张问道。

他个子不矮,却下意识弯腰欠身,整个人矮了荀爽一头。

荀棐与荀衍几乎默契的按剑皱眉。

“姻兄从何处听得谣言?”荀谌从他哥身后走出,将手搭在唐县令肩膀上,语气自然,“我荀氏自本朝以来,便居颍川,羁鸟尚念故地,我族岂能轻离家园。”

“果……果然?我怎么、怎么听说……”唐县令将信将疑,吞吞吐吐。

“既是谣言,岂能相信?”荀谌哥俩好的拍拍唐县令敦实后背,感觉自己好像在拍一块豚肉,“常青被为青州安乐太守,此地,唐兄亦知,已为黄巾所占,郡县官员多逃,只好多带本族子弟前去相助,岂非应该?”

“啊、应该、应该……”唐县令被他拍得连连点头,又赶紧向荀棐行礼。

“荀氏祭祀于此,世代族居,吾如今暂代族长之职,岂敢弃宗庙而去,”荀爽整袖行礼,“此乃无稽之谈,望君察之。”

“……哦哦。”唐县令一脸恍然,回过神来不敢受礼,连忙拱手作揖还礼,“是在下不察,还望慈明公海涵。”

“吉时将过,你带着人赶紧上路,勿耽误时辰。”荀爽眉目一挑,未继续与唐县令搭话,回身向长子催促。

“是。”

“勿忘国恩,勿堕家名。”荀爽郑重道。

“……唯。”抬眸望了一眼父亲,荀棐再次深深弯腰一礼,回身踩蹬上马,拨马转向,振臂高呼,“出发”

“是!”

命令被传下去,角鼓声依次鸣响惊飞燕雀,旗帜举起,整肃的队伍缓缓启程,留下烟尘滚滚的背影。

“壮哉!”唐县令大声赞叹,“君家子弟,能文能武,实乃国之干城!”

“谬赞。”荀爽颔首,并不小心遥想当年。

夸奖兄弟们时用不着如此,到了小辈,尤其是其中还包括自己长子,纵使是他,也不免虚伪起来。

唐县令长长吐一口气,拍拍胸口,擦着头汗,张嘴滔滔,“君族为我一郡之首,陡闻荀氏迁移,一郡上下震动,不知何谓,太守震惊,垂询于我,我也不敢来问,这几天辗转不寐,食难下咽,革带两度移孔,以致家中妻妾俱担忧,咳”

意识到自己说过头,唐县令对着满脸笑意的荀友若,战术性轻咳一声,“也不知何人,因何目的,传出此等流言动摇本郡民心,着实可恶!”

诸荀相顾以目,都未答话。

唐县令浑然不觉,一边将丝帕揣进怀里,一边仍然絮叨,“……今日可算能睡个好觉。”

“既然如此,唐兄早归家休息,”荀谌手感甚好的又拍了他两下,“我就不留了。”

“好,友若说得甚是,我等不必客气。”唐县令点头,一边后退,一边连连致意,“留步,留步。”

荀谌从谏如流,当即止步,拱手与他完成道别仪式。

轺车来去匆匆,带走一个县令。

“……荀公,君家真的不迁走吧?”当了五十年同里邻居,须发皆白的李公,犹犹豫豫、期期艾艾上来问询,“可是雒阳有大事发生?是阿善来信吗?”

“父亲!”李君皱紧眉,拽住他父亲布衣后肘,“荀公子如今可是太傅,怎能直呼乳名?贵人之事,勿要乱问,快随我家去。”

“无妨,”荀爽抬手摆了摆,又环顾周围,拱手向四方致意,“我荀氏久居于此,多受同县邻里之恩义,纵天下有难,也绝无不会邻里自逃,况且如今天子清明,仁爱有德,减免赋税,已使四方叹服。”

对乡邻说辞,自然同县令、郡守不同。

荀氏向来有颇人望,众人听闻此言,俱被安慰,送行也送完,于是就渐渐散去。

然而,归家过后,荀爽与两个弟弟同坐,却也都忍不住皱起眉。

荀悦、荀衍、荀谌侍奉在侧,彼此也相顾无言。

荀柔的判断,他们一向都相信,正因如此,这次语焉不详,越发让人心中惊栗担忧。

只是,举族搬迁,又岂是简单一句话。

荀氏此时若举族搬迁,不仅整个颍川震荡,传到雒阳,又会有何等议论?

今日虽只有唐县令,但观望者又岂止有同县之民。

荀爽在席前轻轻一扣,语气果决,“我家既承国恩,又负郡望,无论天下如何有变,都无弃地而去之理!”

“是。”众人应和。

“集合族中子弟、宾客,勤加操练,囤积粮草、制造箭只锐器,我再同郡中诸姓商议,各自备武,以应万全。”荀爽缓缓道。

“叔父,如今秋收已过,正是备寇之期,不如以备寇之名报于县令,尽选县中壮士,一同操练如何?”荀衍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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