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门庭 第123章

作者:青山见晓 标签: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历史衍生 正剧 无C P向

第134章 醉吟子衿

夜色四合,雒阳城中,承平里内,犹有钟鼓歌吹,随风处处飘散。

缓歌曼舞,娇颜半遮,肴核美酒,觥筹交错。

今日宴席,荀柔请了三方人士,太学、尚书台、并州兵将,一方面是为支持废除宫刑之事,另一方面也是希望拉进几方关系。

董卓大闹朝议,太学书生和百姓议论、支持,最后天子同意下令废除,数日之间接连发生,令人难以招架,若说宗亲还有公卿,还看不出其中有他荀柔推动,未免太看不起人家智商。

宗室反应很快,以荀柔身体不佳为由,迅速给天子刘辩又塞了几个先生,只是再想要罢免他太傅之职时,遭到了来自天子本人以及尚书台的拒绝。

诏令不能通过天子同意,又不能在尚书台通过,自然也就不能执行。

只是天子身边,也添了其他声音,宗亲长老少府刘弘、持重老臣太尉袁隗、饱学大儒侍中蔡邕、圣人之后侍中孔融,一夕之间,各方势力突然发现,这小皇帝还能起到一点作用。

荀柔虽有太傅之衔,在这些长者面前,却也得执礼恭敬,当对方不讲理,只讲礼的时候,也只能忍耐。

他倒不担心这些人,担心的是他们背后的推手,刘宏不必说,但袁隗、蔡邕、孔融背后到底是什么人,他却看不清楚。

猜测实在太多,每个人心里都有利益、打算、权衡。

不过,好在他还有基本盘。

太学,现任祭酒郑玄是个大仙,心思通透、只想学问,当初袁绍、何进都想拉拢他、利用他,但郑大儒一直滑不溜手名气借给你,学生凭自愿,要想让他直接涉政,帮忙站台,那不用想。这点,正好让荀柔遂愿,作为一个学校,太学过去的政治气氛太过浓厚,是应该回归学校本职了。

尚书台,无论桓灵之时,还是何进主政,当公卿大臣们将目光聚焦政治斗争,唯有尚书台在兢兢业业埋头实务。他靠得当初堂兄荀彧与他私下品评,将如今背景身份或者能力不够可靠的换掉,选上人才,用的笨办法,凭回忆,启用当初文若和公达结交、称赞过的年轻吏员。

再来,就是必须寻求朝中政治依靠的并州军……作为边地来客,并州兵将骄傲又卑微,勇悍又游离,他们许多拥有异族血统,少读圣贤书,饱受异族侵扰,对汉朝归属感并不像中原人士那样强烈,丁原并不是并州人,也不是让并州人身心悦服的长官,历史上才最后落得那样下场。

荀柔吸取教训,清楚知道,这群悍马不是只凭言辞就能笼络得住。

主位高坐的年轻太傅,笑脸亲切,一杯接着一杯,对敬酒来者不拒,在灯火辉映之中,眸中含露,双颊染霞,如珠玉璀璨,动人心神。

心中却想着每个人说的话,他们都想什么,都要什么,个人有个人利益,个人有个人期求。名声、财物、权利、每个人都有想要的东西,都有可以为之反叛的理由。

“太傅府中佳酿实在甘醇!”

他正想着,吕布就又一次端着爵走来。

魁伟的身量,完全将他笼罩在影子当中。

荀柔仰头,看清来人,扬起笑容,端酒樽与之对饮,覆杯翻转,以示干净。

原来着就算是佳酿了,他怎么从没觉得喝酒,是这么没意思。

“痛快!”吕布大笑,三杯为祝,饮毕又道,“听闻含光箭术精妙,我们比一比,以助酒兴如何?”

荀柔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并州众将,面上展开一笑,答应爽快,“既然比试,岂可无奖,府中近日得天子所赐十匹蜀锦,便看奉先赢不赢得归家与令夫人了。”

并州兵将本就善于骑射,玩起来也各种花样不少。

荀柔即使勉力,也远不能及,最后不止输了十匹蜀锦,还输去三匹良马,两大箱金钱和五瓮美酒,输得高顺都连连拉扯由喊着还要玩的吕布。

“不碍,”荀柔向他一笑,垂下有些痉挛的手臂,“近来并州士卒上下多受委屈,我心知之。”

不说别的,都是边地人外来户,凉州人拿着两倍粮饷、招摇过市,在并州兵士面前耀武扬威,又十分不守规矩,就这一点,恐怕并州上下许多人都心有不平。

高顺一惊。

“凉州人气横,吕侯与诸位将军,心念大局,为朝廷忍让,些许财物就算稍加补偿。”

“军侯并非”高顺连忙解释。

“我知道,”荀柔点头,“奉先心中有气,但并非是冲我来,不过醉一醉,发一场也好,至于财物,高将军亦不必多想,并州上下,忠心朝廷,我虽然不能代天子行赏,但对诸君之忠义十分佩服,些微礼物,聊表寸心而已。”

他去握上吕布的手,这只手拥有他无可企及的力量,“并州久制匈奴,常遭丧乱,为**守门户,非一时一世之功也,乃千秋之功也,如今君等又赴雒阳,护天子而保社稷,非热血忠肠,忠义无双之士岂能为此?旧年雒阳公卿不念并州之功,而吾念之愿与君等共富贵,不知可否?”

“太傅!”满脸通红的吕布,顿时眼含热泪,饱含深情的喷了荀柔一脸酒气,“布愿为君附翼,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过,这些东西,可不算送与奉先一人,”荀柔笑意盈盈,“高将军在此,也听的分明,可别让奉先一人独吞了,魏续等将军不在,我也有一份心意奉送。”

“多谢太傅慷慨。”高顺终于拱手,他不曾饮酒,是整个并州将领中,最为清醒的一个,对荀柔这番话也听得最清楚。

时候不早,宴席在不久之后散去,剩下杯盘狼藉,满室残羹冷炙。

侍从们悄然无声的收拾残局,荀柔犹自,独坐在席中。

手还在抖,脸很烫,眼睑也很烫,思维却很清醒,只是累……很累啊……还不能睡……睡不着。

空荡荡的厅堂,让他莫名的委屈。

家里、家里的宴会,不是这样……散席过后的样子,他都没见过……他从没见过散席以后……每次他都很早就醉着睡着了……反正有人会管……现在没有了……

荀柔嘴唇忍不住瘪了瘪,望着尚在收拾的仆从,眨眨眼睛,又把水都眨干。

他没想哭。

嗯。

他没醉。

嗯。

“叮”

收拾的仆从们抬起头。

一向礼仪端庄的年轻太傅,衣襟歪斜,露出脖颈,满脸红晕,摇头晃脑,抓着一根玉著,重重敲响案前的金爵

“主公?”仆从小声靠近,忍不住觑向那白得几乎泛光的皮肤。

谁……谁叫主公……好奇怪……

“叮叮”

荀柔不管他,晃了晃脑袋,“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文若、公达、父亲……兄弟……半月、一月,音讯全无……就算他不写信归家,他们、他们也不能写信来吗?

“主公、主公,你手流血了!”仆从突然惊呼。

好吵。

“叮、叮、叮、叮。”荀柔闭起眼睛,玉箸敲得金爵脆响,“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是了。

文若生气了,公达也生气了……都生气……他如今酒量好,他们不知……他生病,他们也不知……他委屈,也不知……他……他也要生气……生气!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三月……他们……他们气这么久,三月……嗯……三月不见,如……九九八十一……八十一……”玉箸随手放下,金爵拂开,桌案贴在脸颊,沁凉得舒服,荀柔将脸向案上贴贴,“阿兄都气这么久了……”

“太傅,高将军求见!”

“高……高……谁?”清眉蹙紧,他艰难的挣扎着撑起来,眼睛酸涩得都睁不开。

仆从抬头望了一眼,眼睑半阖的荀太傅,有些犹豫,“是……高顺将军。”

“高顺……高顺”这个名字就像密码,让他头脑猛然一清,迷茫朦胧一扫而空,方才宴席最后,他就察觉高顺欲言又止,本来是想坐着等一等,但好像还是醉过去了。

“快请进等等,”低头看了眼身上衣衫,嗅了嗅。

他刚才是拿整罐酒泡澡了?

“请他别室先坐,我去更衣,稍后就至。”荀柔扶桌起身,踉跄一步,被身旁仆从扶住。

重换衣裳、重整发髻,在往口里塞一枚丁香,往袖中放一枚香球。

高顺见到的荀含光,又是那个佩玉锵锵,温仪端庄的荀太傅了。

“太傅。”

“候君久矣。”广袖轻展,香风袭人,荀柔轻提衣裾,对案坐下,“高将军方才席中,为何踟蹰?”

高顺没想到自己不过些微犹豫,已被对方看在眼中,心下一凛,郑重的在心底过了一遍,这才开口。

他还转来,确是为一个重要消息。

他与张辽略有私交,昨日得到张文远的书信,说已募齐兵马将归雒阳已在途中。

“文远尚不知大将军已故,如今回京,却不知他要归谁麾下。”

荀柔神色一蹙。

“高将军,请先快马派人加鞭送信与张文远,务必在董卓与丁原之前,向张将军说明京中形势,不要被人蒙蔽。”

雒阳城中一日一变,他也说不清,张辽回京时,又是什么样子,所能做的只是如此。

“多谢将军告知。”荀柔郑重长揖一礼。

但不管怎样,这个消息的确十分重要。

“不敢。”

仁德而怀下,宽度而果决。

高顺终于低下了头。

送走高顺,时已过半夜,荀柔却完全没有睡意。

张辽被丁原荐给何进,是何进的属下,如果按官别,只比吕布低半级,并不统属,如今何进已死,丁原是其旧主,董卓却挂着并州牧。

新兵是新兵,但也是五千人。

况且张辽回来,张杨还会远吗?还有亲附袁家的王匡、还有鲍信,也不知何时会至,他只能同董卓

“太傅!”有仆从慌乱冲进来,“向家、向家方才起火,左进有人惊醒查看,只见其家满门俱灭,却未见行凶之人。”

荀柔重重闭上眼睛,手指握紧。

指间一疼,伤口又裂开渗血。

向不是大姓,城中只有被董卓执了腐刑,又在太医署自尽的向郎中其家。

“……知道了。”

过了良久,荀柔才睁开眼睛,“……你叫醒梁肃,让他立即带一队人,先协助灭火,再帮忙收敛,明日一道城外下葬。”

无论是董卓,还是有人栽赃,荀柔已无心思考,他只清楚,此事只好息事宁人,否则连废除宫刑之议,都会再有反复。

董卓是否知道他会如此,才这样大胆,又或者,这真是谁在挑事、试探?

但无论如何,死去的人都无法找回公道。

哪怕早早预料这样一天,这一刻,他真切的感到无助与孤独。

“文若……公达……阿兄……你们都不在此……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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